38 你要丢下我？

  下了公车，少年戚瑋走往回家的方向，侧背的书包里放着今天发的模拟考成绩单，一如以往几乎科科满分的漂亮。他看了看錶，应该还赶得上在妈妈出门上班前拿给她看。
  从他幼时有记忆以来，妈妈总是在清晨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然后会打电话不知道给谁，对着电话又哭又骂，有时掛了电话哭得一脸狼狈的妈妈看见他站在一旁也会骂他。
  「都是你害的！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了！」
  他很难过，是因为他的关係才让妈妈不开心的吗？
  但妈妈也有开心的时候，就是看到他拿满分的考卷回家时。
  「小瑋好乖，要继续考一百分喔！这样爸爸就会带我们回家了！」
  妈妈还会高兴的买养乐多给他喝，从此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就知道了，只要他继续考一百分，爸爸就会带他们回家，妈妈就会开心。
  他上了国中后，妈妈更是耳提面命提醒他一定要考上第一志愿。
  「等你考上建中，我看老太婆还捨不捨得放他金孙在外面不管。」
  对他来说，妈妈口中的什么爸爸跟老太婆他根本毫无概念，所谓的「爸爸会带他们回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认真读书考一百分只是因为喜欢看到妈妈高兴的样子。这也是他唯一能让她开心的方法。
  成绩优异的他上了国三，早被学校视为稳上第一志愿能漂亮拉高升学率的法宝。日子越接近大考，模拟考就越频繁，忙于准备考试的他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是下学期开始吧，妈妈看到他几乎满分的成绩单虽然也是会满意的点点头，却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开心了，妈妈的笑容好像分给了其他东西。而且妈妈身上也好一阵子没有酒气了，有时他还会看到妈妈讲着手机笑得很甜，是他不曾见过的甜蜜。
  为什么呢？即使最难的数学几何题在他笔下也是三两下就轻松解决，但对妈妈这微妙的转变，少年戚瑋却解不出来。
  走到家了，踏进老公寓大门，爬上五楼，开门，妈妈的鞋子还摆在门口。他嘴角隐隐一笑，一手掀开书包准备抽出成绩单拿给妈妈。
  「咦？」看到客厅内的景象，他顿下动作。
  三个大行李箱摆在客厅中间，妈妈坐在沙发上好似在等人。
  妈妈本来就是美人胚子，今天的妆发看得出来她特别整理过，更显得精緻漂亮。妈妈看见他，挥手唤他过来。
  「小瑋，来。」她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到。
  戚瑋不知道妈妈想干嘛，收回原本想拿成绩单的手，默默地坐到她身边。
  「小瑋，你房间的东西等等收一收，爸爸晚点会来接你。」
  戚瑋浑身一僵，不太确定刚刚妈妈说了什么。
  「有听到吗？」见他动也不动，妈妈问。
  「你也是吗？」难道这就是从小时候妈妈一直说的「爸爸会带我们回家」吗？
  「傻小子，我怎可能去？」她揉了揉他的头。「你去爸爸那边，那个老太婆一定会疼死你，白给她一个这么优秀的孙子了。」
  「……你要去哪？」他觉得喉咙好乾，每讲出一个字都好吃力。
  妈妈的嘴角扬起一抹笑，甜的像掺了蜜。「妈妈要结婚了，那个叔叔对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她伸手摸了摸腹部，表情满是幸福。「妈妈的人生要有新的开始了。」
  他的脑袋像被灌了水泥般动弹不得，半晌后只听见妈妈再道：
  「等下叔叔会先来接我，你就在这等你爸，听到了吗？」
  戚瑋慢慢地恢復了思考能力，他缓慢地开口一字一句道：
  「你要丢下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若无声的指控。
  「什么叫做丢下？」妈妈的嗓音变得尖锐。「你知道因为你我吃了多少苦吗？多少人想追我，一听到我有小孩就连滚带爬跑走。要不是因为你，我可以过得更好。现在好不容易对方不在乎我的过去，你不要给我捣乱。你跟着你那个有钱的老爸可以吃香喝辣，还有什么不满？」
  戚瑋冷然着一张脸，安静地起身走回自己房间将房门带上。
  他抓住肩上的书包用力甩向墙壁，书包里厚重的参考书、笔盒、资料夹飞散了一地，那张考了几乎满分的模拟考成绩单慢慢地在空中打转盘旋而后慢慢落地。
  戚瑋衝上前抓住成绩单，将它撕得粉碎。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原来这世上没有人要他。
  他跪到地上，从脸颊滑落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到他膝头。
  ＊
  一声似乎要将天空炸破的响雷忽地轰隆而下，窗外雨声霹哩啪啦如弹珠掉落，沙发上的戚瑋猛然睁眼，黑暗中只听见他急喘的呼吸声，心窝一阵被啮咬的刺痛让他不自觉用手抓住胸口。
  都过这么久了，怎还会梦到这些事情。
  平稳住呼吸，自沙发上起身，一时间有点迷茫自己身处何处，待眼睛习惯黑暗，看见在床上熟睡的钱心澄，他才想起断片前的记忆。
  安静地移动到她床边，沉醉在梦乡怀抱的她睡得安稳。他伸手轻抚她圆嫩的脸颊，轻点丰润的粉唇感受她的柔软。
  她的美好温暖抚慰了他黑暗的一隅，但她又能在他身边多久？
  心中那道深不见底的伤痕，他包装封箱埋得好深才能装得若无其事正常生活。钱心澄照亮了他，走进了他的心里，却也碰触到了那只尘封的箱子，里头的怪兽敲得箱子咚咚作响，仿若窥探着时机准备一举而出要将他再次吞没。
  他缩回手，黑眸黯然。
  转身收拾东西，他安静无声地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