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赌注)

  瞇着眼睛努力视线光线,季以恩紧皱着眉头,这是哪里?
  他头顶上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四肢软弱无力,他转动了僵硬的脖子,往左一看,一个女人趴在自己的床边。
  他又举起了手,上面细细的管子埋在自己的手背上,无色的液体,正一点一滴的流入他的手内。
  这里是医院吗?
  季以恩张了张唇,想唤醒身边的女人,却惊讶自己的声音如此乾哑,「前辈……我怎么……」一句简短的话甚至说不完全。
  不过趴在自己床边的女人,仍然被惊醒了,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季以恩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赶紧按下床上的呼叫铃,朝护士站的护士们大喊:「我们这边的病人醒了!可以赶快请医生过来吗?」
  等到一阵兵荒马乱过去,季以恩已经被搀扶着坐起来,刚刚医生来过了,宣告季以恩只要清醒了,就算是脱离险境。只要后续多加好生调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前辈,我怎么会在医院?」季以恩喝了一些水,半躺在病床上,看着一脸倦容,眼睛下方掛着深深眼袋的张俞君,急着想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张俞君憔悴的双眼浮肿,直直的看着他,「季以恩,我跟你道歉。」她站了起来,深深一鞠躬。
  这个突兀的举动,吓得季以恩赶紧伸出手去,但是张俞君很固执,一鞠躬坚持到底,才坐回原位,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很多的愧疚跟自责。
  「其实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季以恩尚未从惊吓中回神,又接到张俞君嘴里吐出的震撼弹。
  「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季以恩急切的拉着张俞君的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正在剧烈的颤抖。
  「……还记不记得那天一楼的黄金店面?」张俞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如果可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季以恩想起这段恐怖的回忆。
  季以恩是昏迷在大马路上的水沟旁之后,被惊叫的路人送来医院,第一时间诊断结果是食物中毒,医生马上採取了急救措施,紧急帮季以恩洗胃,试图将他腹内的不明物体催吐出来。
  结果他吐出来的东西,却吓坏了一票护士,连医生都掩面作呕,退了三大步,这位病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胃里面竟然被塞满了蟑螂、老鼠、蜘蛛这类的尸体。
  虽然不是整具残骸被洗出来,但是支离破碎的昆虫翅膀跟老鼠一节一节的尾巴,还是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胆小一点的护士,早就已经衝出去,吐了满满一水槽。
  张俞君深信,季以恩一定在一楼店面,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可以的话,她根本连提都不想提。
  但季以恩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把一切全部如实跟他说,才是让事件终止的最好办法。
  季以恩在张俞君的提示之下,摀着嘴巴,喉头又传来阵阵的作呕感,他想起了当时趴在水沟盖边的惊悚画面,完全挥之不去。
  「好了好了!你的胃早洗得一乾二净,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张俞君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抚着。「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我高估了我的判断能力,也膨胀了我的自信。」
  张俞君缓缓开口,「那间一楼店面早闹鬼闹得兇,之前就有三间仲介公司接了这笔案子,而那三个负责的仲介都在一个月内离职,大家探听之下,都说那里藏着会让人发疯的东西。」
  张俞君一脸平静,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放弃吧,我们认输。」
  季以恩想起了那对玩具,一搭一唱的莉莉丝与布卡,一股恶寒由脚底板蔓延上来,但是认输的话,他们不就要赔偿对方高额的赔偿金?
  一百万啊……
  「前辈,真的要赔给谢巧巧一百万吗?」季以恩焦虑开口,这件事情他也有错,谢巧巧本来就是针对他来的,张俞君跟公司,才是被他拖累的。
  张俞君微微笑着,「不要小看我了,这点积蓄我还有。放心,我过两天就把钱赔给你朋友,这件事情你不用管。」
  「前辈……」季以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顾了你这傢伙七天,我要回去大睡一场了。」张俞君故作用力的拍了拍季以恩的手臂,其实力道轻柔无比。
  她侧着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这傢伙,有女朋友怎么没跟我说?」眼神中戏謔的光芒,看着季以恩。
  「女朋友?」季以恩愣住了。
  张俞君瞪了他一眼,「嗤!害羞什么?」拿出床头边的粉红色小手机,举到季以恩面前晃了一下。
  「你女朋友这一个星期不知道打了多少通了!我都帮你接了,顺便跟他报备你的状况。还好你的充电器可以跟我共用,不然早没电了!」
  「……先把手机给我。」季以恩盯着半空中的手机,眼神相当急切,他迫切的担心家中的青苹跟lucky!
  「忘恩负义!给你给你!」张俞君把手机扔到了季以恩病床边。
  「你再多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她拿起了椅背上的皮包,摇摇晃晃的走出去,显示她真的累坏了,急需一场充足的睡眠。
  季以恩看着病房大门被关上,急迫的按着手机,一阵嘟嘟声之后,熟悉的幽暗女声,从话筒传了出来。
  「你到底在干嘛?偏会惹事。」
  季以恩心底暗暗叫苦,完蛋了,青苹的语气平稳没有起伏,但是透着一股怒气,很明显是发火了。
  「呃……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别说了,青苹,我想回家。」季以恩颤抖着双腿,缓缓下床。
  踩在地板上的无力感,让他一瞬间觉得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
  「……你这个白痴,又想做什么!」青苹的声音越发冷冽,她气得浑身发抖,背后的阴影急遽扩散,掩盖了整间的客厅。
  「帮我,我一定要回去。」季以恩扶着桌子边缘支撑着自己,慢慢移动到窗户边,上面有一叠自己的衣服。
  「白痴,你会死。」青苹的怒气在发飆边缘了。
  「你不帮我我才会死!」很罕见的,季以恩非常坚持。
  「……」话筒的另一边,青苹的尸体因为怒气高涨,而发出了迸裂的声音。
  她头发用力一甩,把话筒摔上了电话机。
  季以恩双手压在柜子上,咬紧牙关,光是换掉裤子,就让他满身冷汗,顾不得会不会穿帮,季以恩随便将外套穿上,遮掩住内里的病人服。
  他实在没力气再换了。
  他坐在床沿,等了几分鐘,右手手心一阵微微刺痛,他低头笑着说,「我就知道,还是青苹对我最好了。」
  手心上的薄唇,动了几下,「白痴,你能不能少惹一点麻烦?」
  在青苹的提醒跟掩护之下,季以恩顺利闪过了一些医护人员,慢慢从医院走了出来,一走出大门,季以恩立刻拦了计程车,直奔家门。
  他会这么心急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知道怎么跟张俞君明说,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让前辈为了自己赔这么大一笔钱,所以他只能尽快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现在他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只有一招──跟来过自己家中,那位神神秘秘的长者求救。
  勉强回到家中,季以恩已经快要虚脱,他抖着手,点燃了生灵香,满室的檀香从窗边鑽了出去,季以恩看着冉冉上升的烟,焦急的喃喃自语。
  「拜託你快现身,求求你!」他低下头双手紧闭,诚心祝祷,希望之前的长者可以再次出现。
  但是无论他怎么呼喊,生灵香都烧到只剩下半根了,长者还是飘渺无踪。
  季以恩焦急的抓头,他真的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张俞君赔上这么大一笔钱。他随手从桌子底下抓了一瓶矿泉水出来,打开瓶盖就灌了好几口,清凉的水入喉,让他的思绪也冷静了一些。
  想想在这空等总不是办法,他勉强自己站起来,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又想出门。
  「你要去哪里?」青苹挡在玄关上方的门缝边,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要去问清楚!那对玩具为什么要阻扰店面出租?我不能让前辈为了我赔钱!」季以恩坚定的看着青苹。
  「……你是想把自己的命送掉吗?」青苹发怒的伸长头发,捆住了季以恩,把他往内一摔,重重摔在客厅地板上。
  季以恩被摔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闪烁,他不死心,又爬了起来,想往门口移动。
  青苹散发着强大的煞气,盘踞在门口上方,张牙舞爪的瞪着他。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没有这么火爆过。
  「好了好了!囝仔们吵什么呢?动手动脚的。」客厅的后方,季以恩求了大半天的老者,笑瞇瞇的站在他们背后。
  「老太爷……」季以恩也学着庙祝们的叫法,腿一软,就跪在了长者的脚边。
  「囝仔啊,我知道你找我要求什么,可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干涉啊!」长者和蔼的伸出了手,摸摸季以恩的头顶。「那两个鬼魂,还有他们的执念未完。」
  「……执念?他们的执念是什么?」季以恩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赶紧抓住线索追问。
  「哎呀!囝仔,都说了我不能管啊!」长者狡猾的笑了一下,「不过呢,阳世间的阴魂,都是因为有执念未了,所以才会滞留在此,找不到轮回的道路。」
  长者伸出手指,指着天花板上怒气勃发的青苹,「就像你,也是因为自己的私慾而滞留至此。」他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我真的说太多了,哎哎要被骂哩!」
  长者笑瞇了眼,看着季以恩,「不过多说一点给囝仔听,又有什么关係呢?」长者脸上带笑,语气却转严肃,「囝仔你没有修练,要想收鬼,就得了解他们不肯离开的心魔在哪。」
  季以恩抱着长者的大腿,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老太爷……我要怎么做呢?」
  长者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憨慢囝仔,这就要靠你自己想。」他的食指把一丝金光按进季以恩的脑中,「好了好了,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这句话说完,长者缓缓飘散,消失在空气中。
  季以恩甩甩头,眉心一点温温热热,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多了。他打开抽屉,捞出一大把的零钱,通通塞进自己的口袋中。
  他拍了拍牛仔裤的后口袋,上面一个微微凸起的形状,让他安心的笑了,张俞君果然还没把钥匙拿走!
  季以恩站在玄关,青苹冷眼看着他,浑身张狂的怒气仍然没收回,长长的黑发垂在门前,宣告主人的决心。
  「和我一起去吧?」季以恩抬起头,满脸期盼的看着青苹。
  「……我能寄身在你身上的范围,最多只有眼睛跟嘴巴。再多,你一样会死。」青苹缓缓开口。
  「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跟莉莉丝谈谈。」
  青苹犹豫了一下,缓缓收回缠绕在门上的头发,快速爬行,回到自己的天花板角落。
  几秒之后,季以恩的手上,浮起了一颗肿胀的眼睛,紫色的眼皮打开,里面的黑色瞳孔圆睁。
  「我跟你去。」眼睛下方的嘴巴,一开一闔。
  --
  消失了三天,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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