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篇 第65章(节2)
与他一同前往水仙岭的同伴崔子行已经回来,正坐在床上使用手提电脑。他察觉到南门希醒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弟弟刚来过找你。」他望向时鐘,补充道,「两分鐘前才来过,应该还未走远。」
南门希拨开被子:「我的哪个弟弟?」
「橙发的。」
「哦。」也对,二弟躺在医院里,来的肯定是三弟了。南门希扭了扭肩膀,问,「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看他的表情很认真,但应该没有急事吧,走路颇慢的。」
「嗯……」
既然没有叫醒他,就代表南门望的身体状况没有恶化。那么,去医院还要避债主似的南门雅怎么突然想找他呢?
南门希向友人道谢后,披上外套便走出酒店。现在是晚上9时半,对城市人来讲仍很早,但水仙岭已经漆黑一片,路灯和零丁店铺点起残光。水仙岭的环境他不熟,只记住几条路,恰巧南门雅就在前往旧区房子的那条路,每一步都很慢。南门希真想朝着那道暗红色的背影大叫,最后还是张开大腿多跑几步追上。
直至两人的距离不足十步,他才唤了一声:「雅雅。」
橙发的男孩步履霎时僵住。就像要上台致辞的演讲员般,顿了几秒,他才沉着脸缓缓回首,视线与大哥交接。
曾几何时,他们是关係友好的兄弟,哈啦打屁绝对不成问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可以畅所欲言──这才是兄弟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连四目相对都这么困难了?
南门希先绽放惯用的笑容:「你找我吗?」
南门雅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小望没事吧?」
南门雅摇摇头,半晌后才将心底的疑问尽说出来:「望……他……什么时候有血友病的?」
南门希的右眉往上挑起,没想到这三隻字也会从么弟口中跃出来,但细想一层也不意外。从小时候起,他和爸爸就数番提及血友病、凝血因子等名词,今次南门望送院,他们和同行的石俊也跟医生提过好多次。
相反,南门雅到了现在才想知道详情,实在太迟。
「他生来就有了。怎么忽然这么问呢?」
「忽然……什么忽然啊……!」南门雅垂在两侧的双拳都扣紧,他宛如一隻幼小的狮子露出犬齿,朝着老哥直吼:「你早就知道、血友病医不好……南门望一直都有血友病!从小时候、直到现在!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暪着我!」
南门希单手叉腰,依然笑得轻松自在:「咦,你猜呢?我和爸爸一直都没告诉你,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我哪知道啊!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了就不打小望吗?不知道就继续打囉?」
南门雅立即收回叫嚣的态度。
他想否定,但可恶地,南门希的话总是难以反驳。
「你不是关心小望,你是担心小望受伤之后,『害他受伤』这个罪名会落在你身上。」
「不是!」
「不是吗?那雅雅一定是那种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人吧?小望没受伤的话就不会理他。」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从来不肯对我说清楚,这就够了!」
南门希的眼皮抖了抖,在他的记忆中,南门雅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大声斥喝过。没错,南门雅对他从来都抱持着一份尊重,即使他一再强暴南门雅,这个天性衝动易怒的弟弟也没有开口骂他。
他们之间的兄弟亲情果然断了。
将两人连在一起的只剩下血缘,这种可以用现代医学技术去证明,却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虚无之物。
「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小望要求的。」
秋夜的风轻轻吹起了他们的头发,乱了,一缕缕地缠到脸上。南门希拨走额前的发丝,看到南门雅那张困惑的脸,他忽然很想将家里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尽说出口。
「小望没有跟我解释喔,但是随便猜猜都知道答案。」南门希仰望天际,在山岭夜空中,再遥远的星辰都是那么清晰明亮,「在小望10岁那年我们才知道他有血友病。你觉得一个10岁的小孩为什么不想让弟弟知道他有血友病?」
这背后是如同星辰般清晰明亮的答案,但南门雅却蹙起眉,无知地问:「为什么?」
南门希想着二弟的脸,说:「他对你──对所有人都一样啊。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血友病,就这么简单。」
橙发少年没有再追问了。他肩膀垂下,头部垂下,眼皮垂下,总算明白真相。
跟大部份病人一样,南门望不想向人宣告自己是血友病患者──他一辈子都治不好,医药费颇贵,一个弄不好便会令肌肉关节受损,甚至残废。他希望大家能顾及他的病况,但他更讨厌别人露出同情的眼神,然后跟他保持距离,以免一个碰撞,一个受伤,就会看见鲜血,各种罪责都紧接着黏到自己身上去。
爸爸和南门希了解他的状况,可南门雅呢?
当时南门望年仅10岁,南门雅才7岁,要向7岁的小学生解释这种治不好的疾病吗?期待7岁的小学生为哥哥妥善地包扎伤口,注射凝血因子吗?不可能。
父亲和大哥嘱咐他绝对不能打二哥,要好好照顾二哥,别让二哥流血。另外,兄弟间无论谁受伤了,必须立即通知长辈。
年幼的南门雅乖乖点头。那时候他仍把南门望奉为值得依赖信任的好哥哥,谁都不认为他会动粗打哥哥。
「所以呢,雅雅你明白了吧?你回去继续装作不知道什么是血友病,当个无知孩子吧,这样子小望才会高兴喔。」
南门雅瞄了他一眼:「……我第一次这么讨厌你。」
对话就此结束。南门雅背过来,走了几步,再快速地奔跑离开。
「讨厌吗……我也很讨厌你,最讨厌了。」
南门希望向路上的那颗红点碎语,碎语很快便融化至空气中,不剩馀音。
他如同舞蹈家般轻盈转身,接着昂头望天,朝着相反方向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