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申春向教授欠身道谢后离开,他一走出面试教室,发现道路两旁的杜鹃花已经绽得恣意,一整排延伸至尽头的花,顏色艷得使略灰的天空相形失色。他肚子饿了起来,有些怀念女人煮的麵,软烂的麵团化在口中,竟一点使他厌烦的感觉也无。
他想那是因为女人的吃相很专心,只是看着,其他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他拿起手机拨出电话,一开始才明白对她的心意时,对于这种主动申春感到难为情,但日子久了,厚脸皮的性子故态復萌,只要能把女人逗得比他还要羞耻,那么他其实也算是赢了不少。
『喂?』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失措。
「这么惊慌,作贼心虚吗?」
『没、没有……』
申春走下坡去,路上陆陆续续能看见正要走去上课的大学生,他们三三两两,与申春擦肩而过,几个看见他穿得正式嘴边会笑一笑,也许正想「时间过得真快」或是「高中生呢」。
几年以后,或许也会换他有这样的想法。而那时候他和女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是会缩短还是拉长,或者再也无从测量起。
「我有点想你的拉麵了。」申春言不由衷。
女人静止一会儿,声音听起来还是微弱,可是明显沉稳许多。『你想过来吗?』
「想。」
『……嗯。』女人又安静一下下,『申春,有个朋友……最近会找我出去吃饭,叙旧。』
他走到公车站牌,思考女人说这句话的缘由,又想起之前她回去以后找的相亲对象,比对起她慎重的口吻,顿时心里有数。是朋友呢,狡诈而且无懈可击的关係,申春眼神阴鬱瞪着前方,歛下眸子,告诉自己别让嫉妒氾滥成灾。
「喔,你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申春先是觉得痛快,接着悔得想咬断舌头,可惜覆水难收。
他想表现得大度,结果还是让趁隙而入的不满给搞得白费心机。
『……这、这样啊。』果然,她开始不知所措了。
申春深吸口气冷静下来,他并不想弄巧成拙,「我没什么意思。还有,我的蛋要打成蛋花,外加海带芽……我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
女人似乎叹息了一声,若有似无鑽进他的耳朵里,申春掛上电话后,第一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确是有年龄上的差距。他好奇起来,女人的容忍究竟是先天的个性,还是后天的经歷使她变得如此温和。
申春先回家一趟把衣服换下,母亲才和父亲通完电话,问他,「面试顺利吗?」
「不太顺利。」申春把领带扯开,灌了口水,「教授的问题越到后来越刁鑽,最后甚至跟我就着一个问题深入讨论,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母亲笑了笑,「那很好,这代表教授对你有兴趣。」
申春昂起下巴,跟着微笑,「希望如此。」
他跟母亲说晚餐会和同学出去吃,不回来了,接着上楼换成轻便的衣服准备前往女人家。申春坐在床边异想天开,觉得这样和隐瞒妻子前往第三者住处温存的丈夫无异,只是差别在于,那个第三者从来没想过要扶正自己地位过。
女人应该也没想过要名正言顺,否则她怎么能甘愿与另外一个人分享他。申春把钥匙放进包里,绑好鞋带,走到巷子的时候,他想起女人当初就是在巷口的电线桿告白。申春继续走着,抬头望那根高耸的柱体,黑黄交错的警示漆已斑驳,上头贴着摇摇欲坠的「天国近了」。
她便是站在这里,笑容苦涩得使他以为她要哭了,她说: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忍住,我想我非常喜欢你。
有多喜欢?依稀记得自己笑问。
女人脸色苍白,一时没能够回答。
申春却是替她回答了,她喜欢他已经到了忘记在乎旁人目光的地步,巷口人来人往,她一无所觉似的静静凝视他,爱意露骨,几乎要使申春退却。
她的姿态羸弱,却是那般坚定。
申春踩着阶梯到达女人家门口,按了电铃,门很快就开了。女人垂着眼睫,感觉还是在意申春的心情,视线飘移不定。申春没说什么,一脚踩着另外一脚将鞋子蹬开,把脸靠在已转过身的女人肩膀上。
「我没生气。」申春微微瞇起眼,闻着女人身上的味道,「吃了一点醋,但没什么。」
女人拍拍他的手背,掌心很暖和,「……好。」没看到脸,但她应该是笑了吧。
申春心里泛起点又涩又喜的感觉。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想起你跟我告白的那一天。」
「啊?」
「说实话,我一开始很瞧不起你。」女人肩膀缩了一下,申春拥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爱上,爱上年纪比你小这么多的高中生,这样并不正常。」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申春想大概她又胡思乱想了。
「可是陷入爱情的人,本来就没一个是正常,现在我从你身上总算是领悟到。」
女人转过身来时,脸上明显有无措,但那点脆弱很快就让她收起,眸里澄澈如镜。申春弯起嘴唇看她还有什么反应,只听她低叹一声,伸过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麵好了,先吃吧。」
申春见她心事重重,以为这方法没奏效,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正要和她说起面试的始末,抬眼却望见她嘴角噙着细小的笑意,见他看着,这才红起脸来要他快点吃。
见她这副模样,申春只是猜女人的确篤信乐极生悲这种说法,这才不敢明目张胆。快乐并且痛苦着,女人早习惯以这种模式来爱他,夜以继日。
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女人问起他面试的情况,申春据实以答,小心翼翼啜了口漂浮细碎蛋花的汤,暖意直下腹际。
「我妈说教授对我有兴趣,这才刁难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申春噘唇吹开汤面的葱花。
女人怔怔望着他,嘴巴张了张,没能说话。后来喝口水,才又轻声问,「是t大?」
「对,外文系。」
「喔……」女人见他想闪躲葱花的举动太明显,索性用筷子替他一一夹起,放到卫生纸上。「在外县市呢……」
「是啊,到时候你就尽管痛快的想我吧。」
申春吸了口麵,暗自想说不定夜不成眠的,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