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申春脱离高中生涯的日子很快到了。假日,他收拾文具坐到车里,母亲说得要快点到考场去报到,这样才有时间给他复习功课。他笑说,复习什么?他真为这种举止感到些许厌烦,但没有把话接下去,悠悠望着窗外。
  许抒传来简讯,要他加油。他看了下,简单回句:你也是。如果是以前还会多些甜言蜜语,或者一些肉麻的话,可是他没有什么心情这么做。矛盾的心情难以言喻,后来他稍作思考,打通电话给女人,当然是在母亲将车开走之后。
  『喂……?』高兴的声音,与过去的懦弱不大相同,估计是遇到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我到了。」
  那端稍微停顿,『嗯……好。你要加油喔……』他想像女人说话时,眉睫垂得低低的模样,掐着电话线,也许嘴角会噙着小小的笑。
  『我会……帮你……祷告的。』
  申春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他发出好听的笑声,瞇起眼,看向鱼贯而入的考生们,他自负地说句「知道啦」,掛上电话,肩膀的重负似乎轻了许多。
  考试的时候没花多少心思,会的就果断地涂抹答案,不会的就停顿会儿一一筛选,但每次总落到艰难的二选一之间。以前的经验告诉他相信直觉会比较好,太过深思熟虑,选择的永远是错误的。申春将眼睛瞇得细细的,今天天气难得放晴,阳光柔柔洒下,像女人的怀抱。
  偏冷的暖意。
  第一天结束后,他和母亲没有直接回家,选择在一处餐馆解决晚餐,母亲笑说今天想放假一天,不洗手作羹汤了。申春也没多问,安安静静吃着热腾腾的饭,落地窗外行人往来,不知怎么眼神就踟躕在某一角。
  一对情侣走过,男的明显一脸稚嫩,女的则是成熟且稳重,男的揽着女人的腰有说有笑,女人从头到尾都仅是侧耳倾听,偶尔抿嘴一笑,两个人不约而同飘散出幸福的意味,申春看着,就失了神,脑里居然开始想起总驼背坐在客厅打稿的女人来。
  母亲问他怎么了,他避而不答,只说,这饭没她煮的好吃。
  他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吗?申春坐在车上脑里浮现这么一个问题,后来他想,还有许抒,肚子那个孩子,如果有人发现了,是不是就该他负责?男人说不定早远走高飞,许抒的个性不比他软上多少,说过不想替他添麻烦,就绝对不会去追。
  申春忍不住笑起来,该不会一毕业就得当了爸爸。
  他没和女人说,直觉认为女人听完以后只会愣愣着他,像要他自己做决定,后来才会囁嚅出一句「我们慢慢讨论」,说不定还会偷偷哭呢。其实女人很像个小孩子,既笨拙又蠢,人家话一说得好听没准就跟人屁股后面跑去了。
  如她的年纪一般稳重,出现的机率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定是给她母亲惯坏了,申春偶然会听见女人说她的事,凡事必定多做干涉,不管女人说什么,老会掺杂点意见,好像女人不照她的话做明天就马上会死一样。申春曾经拿这事取笑她,说她母亲真是老母鸡转世,但女人面色一凝,像生气了,难得地露出不悦要他以后不可以再这么说。
  申春总算知道开女人玩笑的底限在哪。
  「妈。」他唤前座的母亲一声。
  「什么事?」
  「我让你觉得很放心吗?」申春斜倚在座位中,街道的霓虹灯不断变换顏色形状,他看得有点累了。
  母亲笑了一声,笑的时候眼尾夹起一点痕跡,「当然啊。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乖宝宝呢,从小到大,你都没让我烦过……」
  申春自嘲地斜扬起嘴角。
  是不是他都隐藏得太好?有点像是为了引起注意做的事,后来又被自己给弥补起来,原本呼之欲出的很多事,结果又后悔地收住手,申春在国中时一直像在跳板上来回弹跳着,究竟是要跳下,还是不跳?
  「妈。」他又唤了声,「你觉得我要上家附近的大学吗?」
  「不用啊,去外地闯闯也好嘛。」
  申春轻「嗯」,女人那时叙述一次她母亲撕掉她志愿表后对她破口大骂,后来又半夜偷偷帮她黏回去,女人在被窝里哭得渴了下来拿水就看见这情景。他看她说起来的时候眼眶泛红,嘴唇忙得很,该笑还是该瘪拿不定个主意。
  「你也骂骂我」,申春闭上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对谁怀了期待,不知道。
  接下来的科目都得心应手,答案也在当天的报纸上刊出来,他对了对,成绩还不错,想上间不错的学校已绰绰有馀。母亲探头过来看,笑说父亲一定会很开心的,提议不如晚上来开个庆祝会好了。他回答一句「还太早」,藉口要去找许抒出去,不顾母亲的窃笑就骑了车前往女人的家。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风颳过脸的时候绞尽脑汁,到的时候,他摘下安全帽走上楼去,刚才反覆思索的话已经沉淀下来,申春觉得好笑,走到门前按了电铃。
  来应门的人却让他脸上的笑硬生生褪下。
  「先生,找哪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蹙起浓眉问,身上还穿着围裙,这还不打紧,问题是那头微湿的发还有女人家沐浴乳的香味,都让申春脑袋糊涂起来。
  「阿猛,是谁?」女人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然后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探出头来,见是申春便睁大了眼睛,赶紧挤开男人帮他开门,一张脸红得要命。申春进门脱鞋,男人还在门边带着点敌意看着他,申春给他一个略显善意的笑,男人轻哼和女人偕同走进厨房,留申春一人冷着脸看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
  碍眼。
  「静,等等先放蒜爆一爆。」听见男人亲密的称呼申春仅是挑高眉头。
  女人缩肩着急地嘀咕,「糟糕……我怕……」将手里的锅铲给了男人,后者接过手,也没有嫌弃什么,嫻熟地炒起锅来。
  申春看了自讨没趣,准备回家,累积多时的好心情也渐渐冰凉。对方的身份他不想去追究,也不想学肥皂剧里的妒夫揪住女人的发狠狠甩个一耳光,粗声粗气问他是谁,因为这些女人从没做过。
  这时他却怨懟起女人懦弱的宽宏大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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