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怎么听起来才刚睡醒的样子?』
陈静甫睁眼就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边适应晨光的明亮,边回答:「感冒了……昨天睡太多。」含糊不清的声音在转头看见横过自己腰上的手臂后渐渐微弱。
她心底一怵,翻开被子,赫然出现的是申春酣甜的睡脸,从棉被缝隙鑽进去的冷空气令他不满地噘噘嘴,眼却还是没睁完全。
『喔,真不小心。』
弟弟还在说话,陈静用鼻子发出类似于敷衍的声响,心里头担心申春彻夜未归是不是会惊动家长,一边慌张地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记忆一张一张重叠復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申春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打过来有、有事吗?」陈静边说边在不惊醒申春的情况下挪开他的胳膊,拉开被子看自己衣服都还在身上,舒口气,红着耳根下床。
『妈生日,你要回来吗?』
「嗯。」
弟弟沉默数秒后,说出类似苦口婆心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回来,妈自作主张把相亲对象找来了。』
陈静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看着自己因为寒冷而被冻成紫黑色的脚指头,五味陈杂,她揉揉眼睛暂时没有回话,再抬眼眼眶已经红了一半,对于母亲这样的作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咬紧嘴唇,飞快地和电话那头说句「我还是会回去」后就掛上电话,转过头才发现申春早醒了。
他大概是怕睡皱制服,才把它给脱下扔在一旁,间适靠在床头不经意露出顏色健康的臂膀,陈静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一时之间语塞,她叹口气,将电话放回充电座,不敢看申春。倒是对方故意假装没有看见她怪异的表情,伸手探探她额头。
「退烧了。」他说,声音很轻。
陈静应一声,坐在床边思索该怎么开口。申春是个聪明人,他翻身下床捡起衣服往身上套,「打过电话报备,和同学串通好了,说是在他家熬夜拼报告--我爸和我妈不会怀疑我,别那个表情。」
他在晨曦下变得洁白的手指掐往自己脸上,微凉的触感令陈静才发觉脸上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在申春面前,老一五一实地就洩漏出来,根本藏不了多久。
原来她是个这么被容易看穿的人,申春就是恃着这点放肆。
陈静难得想以身为成年人的身分对他苦口婆心,她提口气,「--下、下次……不要再留下来……这样……如果……」她不敢对上申春的眼神,含糊其辞地说,「如果被发现,许抒会很伤心。」
申春不说话,先是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俄顷,接着低头扣釦子。瀏海覆在额上,盖住他漂亮的眼睛和眉毛,藏在鼻梁下的嘴唇似乎是抿的。他晃下头,动作自信得好看,像是承应又像是嘲讽地微笑,一根刺划开伤口那样螫人。
「那,就如你所愿,没有下次。」
申春声音宏亮地开口,五指爬过顏色柔和的头发,几丝疏落掉在眼睛上,他烦躁拂开。陈静垂着的脖子僵了僵,有点着急抬头看看申春的脸色,想要辩解,申春炯炯的黑眼珠却让她不知从哪里起话头才好。申春被激怒了,但她也只能困惑地看他绷着脸。
「……还会考虑到许抒的心情,我可以问你这是什么样的心态吗?」申春冷笑一声,表情僵硬,他的声音小了起来,但语调却让陈静背脊发凉,「我他妈真是昏了头才会留下来,陈静。」发出粗暴而偏向宣洩意味的低吼声后,申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撇头就走,留下陈静一人惶惑地坐在床上,枕头还留着申春后脑杓睡过的痕跡。
为他着想,错了吗?陈静抚着枕头,上头还残留他几根纤细的毛发,她捡起来无聊摆弄,不由得就愁眉苦脸起来。人都说头发柔软的人有着好性子,但她在申春身上似乎看不大出来。陈静乾脆去洗把脸,打开笔电全神贯注在工作上,想说这样可以暂时忘记申春的表情。
但并不是凡事皆能说忘就忘。
陈静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没放声哭喊,眼泪只是无声扑簌在颊上,滑下来就用手背拭去,泪痕乾了又有另外一道潺潺的小水流递补。她哭得眼睛都红了肿了,依旧不吭一声,整个房间除去外头的喧嚣和键盘冰冷的啪啪声外,鸦雀无声。
她是不是把爱申春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无欲无求就能够陪在他身边,事实上刻意被遗忘的问题正一个一个接二连三浮现,陈静怀疑这样沉默的关係是否能维持到申春腻烦为止。她要得不多;但申春,不晓得,没胆子问,更何况问了又能如何?也只是凭留徒然。
週末陈静准备挑选要送给母亲的礼物,翻过型录,看上几个不错的包包,只可惜对现在的她来是贵了点。陈静骑着车到处乱晃,想顺便逛逛,不过可能真的许多事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她在一家店前遇到许抒,后者笑得还是那样温和可亲。
陈静原本想装做没看见骑车就走,怕遇到申春尷尬,但许抒自己跑过来。
「你好。」许抒扶住瀏海,欠欠身子,有礼貌的很,不是故意装出来要博得谁好感的浑然天成。
陈静拿下安全帽,笑得有点难看,「好久不见。」
许抒不介意地摸摸颈子,大概是天气冷,她肩膀有点拱起,很可爱。「要不要一起逛街?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有点不习惯。」
「……申--男朋友没和你一起?」
「他说他感冒了。」
陈静听完后先是一愣,不经思考就问出口:「……很严重吗?」看见许抒的脸后她又赶紧补上一句,「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最容易感冒了,我之前病也才刚好。」
许抒秀緻的脸庞未带异色,「昨天就发烧没来学校,我去看他的时候感觉真的很不舒服,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说着,很自然就牵起陈静的手。
「这、这样啊。」只能任她牵着的陈静訥訥道。
许抒看看陈静,微微一笑,「你很紧张吗?」陈静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见状许抒又弯起嘴角,陈静发现她每说一句话总会习惯性露出酒窝,「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陈静心跳漏了好几拍。之后许抒和她一起逛街,陈静听从她的意见买了冬天可以持续保暖的动物抱枕,就打算先离开--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和许抒相处一块,那会不下一次提醒自己的介入是种愚昧的错误。陈静不打算后悔,所以好几次都避免去看她的眼睛,许抒当然察觉了。
「事情很急?」
陈静支吾,「算是吧……」
许抒拉紧围巾,若有所思,牵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放。陈静心软了下来,「不、不然陪你再逛一下吧--」
「没关係。」许抒摇摇手,示意无碍,她搓搓手臂,瞇起了柔和的杏仁眼睛,「有些事情,真的是强求不得的啊……谢谢你肯陪我逛街,再见。」许抒招招手,和她在十字路口分开。
绿灯的时候陈静急匆匆跑过斑马线,怀中的抱枕微微散发出的温度恰好能温暖一双冰冷的手。不知道为什么陈静在到达马路那头后停下脚步,转回头去,正好看见许抒佇立在原处,一头红色的发很是醒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陈静看了后连忙别过头去。
那该是种如何形容的表情……与其说是忧愁,倒不如说是一种不为的释然。陈静暗自将那种复杂的情绪塞回身体里,不安和心虚令她步伐有点不稳,她骑车返家的时候想起和许抒的两次会面,每一次都让她想掉泪。
陈静在心里头骂自己是死鸭子嘴硬的胆小鬼,明明吃了,却又要装做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