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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生活其实很自由,没有教官,没有课后辅导,没人会管你要留性感波浪头还是有型爆炸头,在这里,你像个真正的大人。
都市的人很冷漠,每个人都各自走各自的路,而且脚步都很快,把生活搞得很紧张,刚开始会觉得格格不入,但后来其实也就习惯了。
唯一让我还没适应的,是都市的天空。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扑扑的,顏色黯淡沉重,好像随时都会下雨,难看死了。
事实上,这里也的确很常下雨,冬天甚至又溼又冷,完全不想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
我的室友都是学姐,所以我是寝室里年纪最小的,她们很照顾我,我根本不必担心在这里会适应不良。
她们每一个都长得端正秀丽,但兴趣嗜好却完全异于她们秀气的外表。
琪拉学姐是混血儿,留着一头波浪捲发,她最喜欢晚上讲鬼故事给我们听,不知道她从哪里看来的,还是自己编的,每天讲的都不会重覆,而且每一则鬼故事听了都会使人毛骨悚然,别人听完是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却是捧腹大笑。
因此,我觉得琪拉学姐以后一定不得了,绝对是走腹黑路线。
小佳学姐是长得最漂亮的,同时也是最可怕的。她从小就练空手道长大,那变成她的防身术,她说只要有男人敢骚扰她,只要一个过肩摔就搞定了。
人真的不可貌像相,她已经打到黑带了。
一般人会认为她一定没有男朋友,其实大错特错,她男朋友还是空手道教练,英俊挺拔得不行。
子芽学姐身高一百七,她的模特儿身材是眾人所羡慕,别以为她真的有在保持身材,她每餐至少要吃三碗饭,一天下来若没吃下午茶跟宵夜,她还会发脾气,我们如果有吃不下的,也通通进她的肚子里。
结果,她竟然是我们四个里面最瘦的。
离开故乡,我来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看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风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心智也逐渐成熟。
很多事情,不会有想看清的慾望,很多谜,不会急于想知道答案。
因为知道无法回头,所以只能拓展自己的将来。
已经决定来这里,那就好好地活出自己,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没有他,我依然要坚强地活下去。
*
我已经习惯在校园里没有所谓的「知己」,除了回宿舍会跟学姐们聊一些八卦之外,基本上我仍然是个独行侠。
来到陌生的环境,我的话又比以前更少了,我可以一整天都不跟人讲话,我以为这样会降低存在感,没想到却被班上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孤僻,说我哑巴。
莫名其妙就被排挤了呢。
不过,即使我被别人形容得多么奇怪,也依然有人想接近我。
那个人,是一个眼睛会笑的男孩。
刚开始,我是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我,但我懒得理会,后来发现我修的通识课,那个男生几乎都有选修,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他都坐在我的旁边。
某一天中午,我在学校的自助餐厅吃饭,没多久,我感觉前方的视线暗了一下,才发现有人站在对面。
「我可以坐这边吗?」
抬头一看,那脸怎么会这么眼熟……
「嗯。」我微微点头。
「谢谢。」男孩的声音低沉迷人,略微沙哑。
当他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后,我才认出他就是通识课常坐我旁边的男孩。
他把额前瀏海挑染成巧克力色,斜斜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那盘炒麵在他专注享用的状态下变得相当可口……
忽然他抬起头,目光直接对上我的,他微微一笑,我急忙别开视线,继续吃饭,假装是不经意和他四目相对的。
耳根子有些热,希望他不会发现我刚才有偷偷打量他。
「你喜欢喝奶茶?」他看着我摆在桌前的奶茶问。
关你什么事……本来想这么说,但当我看到他颊边的酒窝,那句充满防备的话便硬生生吞了回去。
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和脑海里那个人重叠……
他微笑着,等待我回答。
「嗯。」我点头。
「其实我也很喜欢奶茶。」他说:「可是不能喝多。」
「为什么?」好奇心让我完全撇开眼前这人其实是陌生人的事实。
「我的身体会……出一些状况。」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样问,表情一愣一愣的。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纪小嵐对吧?」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我的眼神很和善,但我不确定那笑容背后有什么企图。
「嗯。」我淡淡应道,没有直视他的双眼。
「其实你也没有像大家说得那么严重啊,只是话比较少而已。」他口气轻快,一盘炒麵已经快要见到盘底。
喝了一口奶茶,我不带感情地说:「你一直找我讲话,有什么企图?」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你果然不能小看。」他浓密的眉微挑,彷彿轻轻一碰就能化作两隻鸟飞出来。
我直勾勾地盯住他,一手握紧杯子,如果他敢有什么越矩的行为,管他长得多讨喜,我的奶茶直接就淋他头上。
「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所以想认识一下。」他说。
他脑子是坏了吧,全校大概只有他觉得我有趣。
他笑了起来,「真是的,我这个人很不会跟踪人,你居然都没发现。」
我有发现,只是不想理你。
「你都让我坐你对面了,就当个朋友吧。」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眼神里的笑意丝毫不减。
我望着他停在我面前的手,愣了好一阵。
「纪小嵐,我手很痠,你再发呆下去就不要怪我一直跟踪你。」待我回神,他另一手撑头,唇微微噘起,透露出他的不满。
「神经病!」我瞪了他一眼,用筷子的尾端把他的手戳开。
我没有握他的手,可是他却把双眼笑成两弯新月。
这个爱笑的男孩,也有个开朗的名字,叫杨清。
从此,杨清不再偷偷跟踪我,他还跟我交换手机号码,说什么日后方便联络,我特别警告他要是打来骚扰,就把他加入黑名单。
每天中午,他一定端着午餐坐在我对面,我虽然嘴上常说他很烦,但一接触到他的笑容及开心的神色,其实也感觉他并没那么烦。
很莫名其妙地,我竟然觉得他蛮可爱的。
「真奇怪,你明明知道你跟踪技术差,为什么当初还要跟踪我?」从自助餐厅走出来时,我问他。
「我在等你什么时候才会转头啊!可是你好像都处在自己的世界,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好像都不受影响。」
我微愣,但马上又收回那分情绪。
「你是不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他的话听起来像半推测,却让我的心开始震盪起来。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着,闷闷的发不出声音,似乎有什么被遗落在遥远的、我看不见的地方。
突然好想念那里的天空,好想念那里的海,好想念那里的晚霞。
我来这里挥霍寂寞,遇见了另一个男孩,快乐的微光凝聚在他的双瞳里,在那点闪烁中,倒映着一个女孩沉默的光影。
直到男孩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我的神情那么悲伤复杂。
相较于我,男孩的就显得单纯多了,他只要叙述着一件很平凡的事,就会快乐。
我觉得我的翅膀好像被偷走了,无法再自由飞翔。
原本牢牢握住的,反而不知不觉长了翅膀,不愿意放手,却仍使之挣脱了最后的束缚。
飞走了,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
炎炎夏日,女生宿舍外因为种有一排树,因此常能听到唧唧蝉鸣。
当我和学姐们正犹豫要去哪吃晚餐时,子芽学姐推荐一家当地很有名的餐厅,走出校门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她说那一家餐馆的招牌是蛋包饭。
「耶!我最爱吃蛋包饭了!」琪拉学姐马上盖上笔电,从床上跳起来,「走走走,子芽请客。」
「那今天鬼故事要讲多一点。」子芽学姐也抓紧机会开口。
「noproblem!」
就这样,我们三个女生由子芽学姐带路,前往那家餐馆。
这顿饭子芽学姐请客,她帮我们每人点了一份蛋包饭,她大力推荐来这里就一定要吃蛋包饭,否则等于白来。
「五号桌!」很快,服务人员端来四份蛋包饭,香味四溢,瀰漫整个餐馆。
「哇……好棒喔!超香的!」子芽学姐拿起叉子准备开动。
「拜託,这表情……我哪捨得吃啊?」琪拉学姐嘟着嘴,一脸心疼地看着她的蛋包饭。
我愣愣地盯着摆在我眼前的蛋包饭,心底翻起阵阵浪涛。
金黄色的蛋上面,用番茄酱画出一个在微笑的表情,弯起来的双眼,勾起藏在深处的那段回忆……
「咳,你做的超棒的。」
「嗯,谢谢。」
「你现在就这么厉害,以后你的老婆会很幸福吧?」
「不然就嫁给我啊,羡慕什么。」
小佳学姐敲敲我的桌面,「小嵐,快吃啊,发什么呆呢?」
我没有抬头,脑海里有个声音逐渐清晰……
「蛋包饭喜不喜欢?」
「喜欢!」
我骤然站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小嵐!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学姐们的呼喊,困惑焦急。
好不容易看到厨师聚集的地方,却又被人拦了下来,「小姐,这里不能进来……」
我硬要闯进去,身体已经不听理智的使唤,「你们做蛋包饭的主厨是谁?我要找他——」
「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外场和内部的服务人员被我这个「间杂人等」搞得慌了手脚,纷纷来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因为门上面明明贴着很大的字: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
我的头依然不断往内探,「我要找做蛋包饭的主厨!让我见他,拜託……」
我要见他。
「难道餐点有问题吗?」他们更加纳闷。
「没有,我只是想找他,拜託让我看一眼就好……」我恳求地望着那些服务人员,他们的脸上写满困惑。
经过一段时间的拉拉扯扯,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继续理我,只好妥协,其中一个女服务人员往厨房内喊着:「刚才有做蛋包饭的,有人认识这位小姐吗?」
热气不断升腾,我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好快。
眾多厨师中,两个回了头,把口罩摘下,「哪位小姐?」
我往前站了一步,一手按住胸口,努力想压回那股强烈的感觉。
两个厨师都是男生,一个比较矮,年纪大约四十多岁,一个比较年轻,但身形却壮硕许多。
在氤氳中,我看不见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庞。
「请问……有你要找的人吗?」那个女服务人员问。
我以为,只有他会做出那样的蛋包饭。
「对不起,我可能记错了。」我很内疚地低下头,「抱歉打扰你们了。」
我很狼狈地离去。
脚每踏出一步,我的心就往下坠了一尺,难以言喻的痛楚啃蚀着我最脆弱的地方。
回到座位后,学姐们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小嵐,你怎么了?有看到认识的人吗?」
我沉默良久,才挤出一点带着苦涩的笑,「没有啦,我看错了。」
子芽学姐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还以为你看到偶像咧,跑那么快。」她撇撇嘴,「快吃啦!凉了就不要说不好吃,我请客,所以你一定要吃光光。」
「好啦……」
我把叉子往那张笑脸一刺,咬下第一口,带着番茄酱的蛋香在舌尖化开,微微的甜,淡淡的咸,一起在我的味蕾上跳舞。
一层雾气瞬间蒙上我的双眼。
好吃。
真的很好吃。
但没有他的味道。
你这么想嫁给我就对了?
如果我现在说「对」,还来得及吗?
我好想念他的俏皮话语,想念他像个好丈夫为妻子下厨的销魂背影,想念那个他亲手画上的、只属于我的微笑蛋包饭……
几年过去了,我始终在等待同一个人。
好像有什么滴到盘子上了,混合着说不出口的思念,在盘缘停歇下来,我凑近才看清楚——
原来是眼泪。
*
夜很深,我躺在床上,尚未入睡。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一点,琪拉学姐的鼾声依旧很响。
我将背挺直坐起来,查看最近的通话纪录,杨清占了大多数。
什么时候,我就这么让他进到我的生命里。
连我自己都无法说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点进收件匣,我看着以前朋友的祝福简讯,盯着他们的名字,那些曾经与我亲近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我一封一封地删掉,彷彿这么做就能完全删去那段记忆,悲伤的,或快乐的,我都已不留恋。
你是不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啊?
杨清这样问我,但我没有回答。
把过去留成空白,我是不是就能怀抱希望面对未来?
所有简讯都删掉了,只剩下那一些,我不愿失去的、不捨抹灭的。
放学到游泳池找我。
加油,段考后我们海边见。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哪里?
如果你在家,下来开门好吗?我有话要说。
你是不想理我还是心情不好?
我去找你,不要乱动。
放学东侧门见。
不读到最后一封,就如同手机里有看不完的简讯,好像我还是十七岁,就连那段璀璨的青春也因为时光的停留而不失光彩。
然而,这都只是幻想罢了。
希望有一天,能把全世界的天空都送给纪小嵐。
他的愿望太过美好,却成了爱情的一块缺口,宛如那幅拼图,无法拼完整。
我按下拨号键,将手机贴近耳廓。
空调持续运转着,夜不再如想像中那么寧静。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果决冰冷,阻断了唯一的那道联系。
一种很悲伤很苦涩的感觉缓缓流入胸口,眸歛下,我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纪小嵐,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因为怀念,没勇气面对的便不愿去承认。
让等待化为长盼,也许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说好的要坚强走向未来,我却还是保存了能轻易瓦解所有的回忆,以及那份思念的情感。
然后我放下手机,顿时从十七岁来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