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他将餐盘放到餐桌上,落座的时候又顺便看了眼身后的餐桌,却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纪羚的身影。
托马斯学习使用筷子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之久,隋灿浓帮他纠正过很多次动作,但是他拿筷子的方式依旧还是有一点像正在进食的类人猿。
隋灿浓还是没忍住问了托马斯一嘴:你今天 有没有看到纪羚?
托马斯的表情变得困惑起来,似乎不明白隋灿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一号人:我不知道,他平时不都是和琳还有路易斯他们吃吗?怎么了?
隋灿浓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玉米糊,半晌含糊道:没事。
上楼的时候,隋灿浓特意把脚步放慢了一些,走了自己并不经常走的,但是离纪羚教室更近的楼梯。
然而想碰到的人没碰到,隋灿浓下了楼,刚在走廊里转了个弯,反倒看到自己的教室门口站着两个老熟人。
这对霓虹小姐妹今天一个双马尾一个单马尾,手里捏着周五隋灿浓给她们的种子,隔着老远就气喘吁吁地和他挥手,看得出来是刚跑过来的。
双马尾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对不起隋老师,我们晚了一些。
没事,刚才没等到你们俩,我就先下楼吃饭了。
隋灿浓把教室门打开,笑着说:盆和土我已经给你们腾出来了,进来吧。
还有半个月就是科学展了。 其中单马尾的小姑娘继续解释道,我们是纪老师那一组的,选的课题也有一些难度,所以每天中午会额外有一个半个小时的会,不是故意迟到的。
隋灿浓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事。 他拉开门,说,过来种吧。
隋灿浓把盆和土给她们俩拿了出来,俩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小声地说了几句日语,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用手捧起了土。
隋灿浓犹豫了一下,问:纪老师他 现在还在教室里吗?
姐妹俩茫然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双马尾的女孩抬起头看着隋灿浓,摇了摇头:我们走的时候,看到他好像也下楼了。
他去的是一楼。 单马尾在一旁补充道,应该是去吃饭了。
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就要开始下午的第一节 课了,所以当隋灿浓回到餐厅的时候,里面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人坐着的纪羚。
今天的纪羚穿了一件浅色衬衣,低着头,侧脸很恬静,正微鼓着腮帮子,有些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玉米糊。
从纪羚脸上的表情之中,隋灿浓完全看不出来他任何状态上的不对,更是很难将当时桥边的那个人和此时的他联系在一起。
其实在那天咖啡厅见面之前,两人平日里是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更是从未在一张餐桌上用过餐。
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搭话显得不那么具有目的性,隋灿浓谨慎地斟酌一番,就近到西餐区又打了一份饭,决定演一出偶遇戏。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餐盘,深吸了口气,向纪羚走了过去。
纪羚决定停止摄入面前的这份玉米糊。
他不想将自己现在的行为称作吃饭,因为 吃 在纪羚的心中是一个很美好的动词。
而眼前的这份东西只可以被叫作碳水化合物,纪羚并不觉得它可以被划进食物的范畴。
其实平时的纪羚对于难吃的食物还是有一些容忍度的,但是现在他的胸口很闷,他就是感觉自己不想再吃下去了。
看着餐盘里空掉的一小块区域,纪羚意识到自己目前摄入的量还有些少,可能并不足够提供下午的教学会消耗的能量。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吃掉三根芦笋。
芦笋用黑胡椒炒过,油放得有一些多。将第三根芦笋塞进嘴巴的时候,纪羚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
你也刚下课吗,纪老师? 那个人的声调很轻快,我能坐在这里吗?
纪羚的瞳孔一缩。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如何,他只知道这第三根芦笋的根部真的很苦,苦到自己的舌尖都有一点发麻。
他同时也知道,此时此刻在隋灿浓的眼中,自己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僵硬的。
纪羚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抬起头,让自己尽量自然地和隋灿浓对视。
可以的。 他听到自己很平静地说,请坐,隋老师。
于是隋灿浓端着餐盘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纪羚将视线向下平移,他知道隋灿浓正在看着自己,于是便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出一种很自在的、若无其事的姿态。
但其实想要做到这样的真的很难,因为纪羚此刻的心跳真的很快。
他完全没有想到隋灿浓会选择和自己坐。
不过食堂离目前还在用餐的只有自己一个老师,纪羚很快地就意识到。隋灿浓并不是想和自己坐在一起,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目前唯一的的选择罢了。
这次一定不可以再冷场了。
纪羚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如果隋灿浓问自己话的话,不要只用点头或者是 嗯 来进行回答,一定要多说一些话。
但是回答的时候也不要解释太多,会显得太过奇怪和殷勤,总之绝对绝对,不可以再让气氛像那天那样尴尬下来了。
纪羚看到隋灿浓先是吃了两口玉米糊,然后放下勺子,对自己说:啊,这个玉米糊实在是
隋灿浓并没有把这句话给说完整,纪羚有些警觉地抬起了头,他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想听一下自己的评价。
于是纪羚停顿了一下,说:我觉得这份玉米糊很好吃,入口很顺滑,玉米的香气很重。
纪羚谨慎地形容了很多,并且为了不让对话陷入尴尬,他停顿了一下,又有些生硬抛回了一个问句:对吗?
隋灿浓似乎是愣了一下。
半晌他点了点头,说:对,确实是很好吃。
纪羚认为自己这一次的回答还是很有质量的,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低下头,又面对面安静了吃了一会儿,一分钟后,纪羚听到隋灿浓又喊了自己一声。
他问:纪老师,你最近 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
很突兀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的铺垫和前提,纪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样回答。
于是纪羚犹豫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没有。
紧接纪羚就感到有些懊恼,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又把话题给带进了死胡同里。
然而隋灿浓的表情有一些欲言又止,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说:可是我有。
纪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隋灿浓就低下头舀起一勺玉米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新副本上线?
纪羚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他看着隋灿浓的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他以为隋灿浓不会再提起这个游戏了
纪羚知道自己的嘴巴很笨,他也知道,自己那天确实是把事情给搞砸了。
当时隋灿浓话里的意思纪羚其实是听明白了的,他知道自己那天好像让隋灿浓感到尴尬和不适,也不想再让他为难下去。
所以纪羚这个周末一直都没有上线,尽管他知道,自己园子里的蘑菇应该都已经死掉了。
当隋灿浓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的那一刻,纪羚以为他会将两人在周五的咖啡店里见的那一面,当作从未存在过一样。
然而隋灿浓放下勺子,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看了眼官博的剧透,是难度很高的一个本,反正一个人下得话可能会有点痛苦。
隋灿浓这句话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但是纪羚不太敢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
所以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纪老师?
他听到隋灿浓这样问自己:咱俩要不要先加个微信?
第5章 以后也不会需要了
纪羚的微信头像是一碗褐色的汤。
隋灿浓认出这应该是游戏里面的截图,因为这碗汤是玩家可以烹饪出来的一种食物,叫作黑松露奶油汤。
学校老师大多是外教,平时都会用校内邮箱或者是 Teams 这样的软件来沟通。微信这种比较私人的联系方式,其实一般只有关系好一些的老师才会互留。
隋灿浓翻了翻纪羚的朋友圈。
纪羚将朋友圈设置了仅半年可见,所以总共也只有两张照片可以看。但照片也都是很正常的风景图,总之完全看不出很明显的网抑云的迹象。
但是隋灿浓又想到,有抑郁倾向的人往往都会将自己藏得很好,通常也并不会将他们的心情大肆分享在社交媒体里。
今天中午自己问纪羚有没有什么烦恼和心事的时候,他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隋灿浓知道他未必愿意和自己敞开心扉。
隋灿浓感觉自己快要魔怔了,但他现在只想立刻证明一切都是自己想错了。
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步,等到了七点半左右,才犹豫着给纪羚发了一条微信过去:现在可以上线吗?
过了一会儿,纪羚回复道:好的。
隋灿浓上了线,发现纪羚的头像也亮着,便直接组了队伍。
纪羚今天用的英雄是自己送给他的小蝴蝶,而且隋灿浓注意到,他还给小蝴蝶买了一个 98 块钱的皮肤,应该是因为用得比较顺手。
新副本确实是今天上的线,但其实隋灿浓并不了解副本的真实难度,当时只是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想间接地套一下纪羚的微信。
他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就开了,结果一进本儿之后就傻眼了。
不只是有点难的程度,而是着实难过头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连怪都没碰到,因为光是开头的解谜就直接把他们困山洞里面了。
隋灿浓在山洞里焦头烂额地跑来跑去,纪羚站在原地安静地给他举着火把照明。
然而越解不开越着急,越着急越解不开,隋灿浓愣是在网络世界里跑出了满头大汗。
换作平时倒还好,游戏世界里丢人起码还隔了层屏幕,但是现在自己可是在和三次元的同事一起开黑。
隋灿浓踌躇了一下,还是在小队里打字:要不咱俩开个麦吧,你帮我报一下石块的位置,这样还能解得稍微快一点。
副本是下午开的,现在自然是可以到网上直接抄到攻略。
但隋灿浓还是想好好自己解谜,一是不想丢了游戏体验,二是他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正好找个说话的机会,套套纪羚心里的想法。
【antelope】:好。
于是隋灿浓把麦克风打开:喂,听得到吗?
听筒另一边先是安静了很久,紧接着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隋灿浓听到纪羚很轻地应了一声。
听得到。 他说。
嗯。你等我一会儿哈。
隋灿浓盯着石壁上的符号,又踩了一遍机关,还是没有把门打开,他有点郁闷:我大脑好像停转了。
纪羚说:不用着急。
隋灿浓嗯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又按照自己之前的思路走了一遍机关,结果门还是安安静静地闭着。
隋灿浓人快麻了。
隋老师, 安静了很久的纪羚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可以先从你左手边的那块石头开始。
隋灿浓愣了一下,把视角拉到了左手边的石块。
然后根据石块从矮到高的顺序走一遍。 纪羚又继续补充道。
隋灿浓按照他说的走了一遍,然后就听到纪羚说:现在你可以再看一眼上面箭头的方向,逆时针再走一遍试试。
隋灿浓:!
他琢磨了十五分钟都没能琢磨明白,结果纪羚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他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门开了之后就是正常的打怪环节了,隋灿浓很努力地在输出,虽然他感觉打出再高额的伤害也无法缓解自己的尴尬。
纪羚也察觉到了气氛里的不对。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实你刚才的解法也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里的灯光有一点昏暗,如果给你的时间可以再久一些的话
隋灿浓现在只想磕头求求他快别说了。
副本的奖励很丰厚,两个人恰得饱饱地出了副本。
这半个小时下来,隋灿浓也发现,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他感觉现在是个很不错的时机,便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下那天桥边的事。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总不能说:想冒昧地问你一下,请问你那天是要跳河吗? 还是隐晦一些地讲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可是他们两人并不相熟,自己真的有这样的立场来问吗?
隋老师。
纪羚好像是突然凑近了麦克风,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很多,音量也大了一些,他的声线清亮而干净。
隋灿浓戴着耳机,感觉就像是纪羚突然凑在了自己的耳边说话一样。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隋灿浓莫名地有点磕巴:怎,怎么了?
纪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半晌说:可以把你的家园给我开放一下吗?
隋灿浓:哦哦,好的。
两个人都没有提咖啡店那天的事儿,就像是之前每一天的开黑日常一样,下完副本后,纪羚进到隋灿浓的世界盖房子。
只不过知道了 antelope 是纪羚之后,隋灿浓也不好意思再像之前一样袖手旁观了。
于是他把自己的小蝴蝶换进了队伍里,跟着他一起砍起了树。
小蝴蝶的角色设定是背上长着一对翅膀的娇憨的小女孩,所以现在的场景是两个小圆球吭哧吭哧地站在一起砍树。
隋灿浓问:你很喜欢盖房子吗?
绝大部分人玩游戏多少都是为了强度的提升或者是虐怪时的舒爽感,像纪羚这种只喜欢佛系造房种地的玩家,隋灿浓是真的没见过几个。
纪羚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喜不喜欢,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