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

  在林璐离开之后，徐言如雕塑般伫立了许久都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动了动，先是头部微微往下，继而是脖颈一节一节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慢慢低下头来。
  “是啊，璐璐她真的很喜欢以前的我。”
  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僵硬的表情来，明明是笑着，却更像是在哭。
  “是啊，以前的我。”
  她喜欢的那个徐言学长，沉稳自信意气风发，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是她想要靠近的太阳。
  而他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被人戏弄的狗，一滩地底下的泥，一只角落里的蛆。见不得光，直不起身，连他自己都恶心自己。
  他身体蜷缩起来，缩在墙角里蜷缩成了一团，果真是像一团被人遗弃在这里的一条流浪狗，他颤抖着，大睁着眼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水果刀，看得双目通红。
  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生命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就这么死了吧，将自己那肮脏的血放个干净，只剩下一身肉泥拿去喂狗吃。
  死了吧死了吧，这句话一声声在他脑海里回荡。
  可是，以前的徐言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吗？
  怎么可能，他那么顺风顺水，那么高傲自得，他相信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对自己的能力自信得几乎有些自负。他认为世界上只存在阳光，他从来看不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徐言怎么可能会自杀呢？会自杀的只有他这种阴沟里的臭虫，叫人厌烦的懦夫。
  他就这么盯着那把刀，不知盯了多久，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端着菜的一个仆人，他被徐言那眼神吓了一跳，招呼道：“小姐特意嘱咐为你熬的鸡汤呢，快来吃饭了。”
  徐言忙问：“璐璐呢？她在哪里？我想……”
  “不行。”徐言的话被这人打断，“小姐说她今天不想见你了。”
  “她……不想……见我了吗？”徐言愣愣地说出这句话，喉咙突然感到一股酸楚。
  “对啊，她让你好好休息。”这人说，“明早一起上学。”
  “好，好。”徐言黯淡的目光又重新亮起来，忙朝这人鞠躬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人嘟囔着离开这里。
  璐璐还是没有厌烦他的。
  徐言满怀感激地喝汤，一滴眼泪落进汤里。
  林璐在电脑屏面前心有余悸，幸好刚刚她纠结犹豫的时候，管家突然跟她说起那房间里安了摄像头，可以在她的主机这里看到，她出于好奇打开看了，看到徐言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桌上的刀，她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正要跑去徐言房间，却被旁边的男生拦住了，那男生另外吩咐一个仆人道：“为他送饭去，跟他说清楚那汤可是林璐为他炖的。”
  这男生是林璐表哥宁阳，听说林璐回国了，今天才过来探望，刚巧碰见这事。
  林璐不解地看着他，他解释道：“唉谁让你刚刚说话有点太过了，小问题，一个巴掌之后一颗糖是世界上最好用的套路。”
  林璐有些不满：“我对学长是真心，不是套路。”
  宁阳笑道：“你说你才刚回国几天啊，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还是这样的，你也不怕你爸妈立马飞回来骂你。”
  林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怂？”
  “不会。”宁阳立即回答，随后又道，“不过你这男朋友是真不行，需要激一激。”
  他说着就嘲讽地嗤笑一声：“不然我差点以为我表妹现在牛逼了，都知道买个奴隶回来玩了。”
  林璐听得不舒服，正要跟宁阳动手，宁阳忙道：“你要不试一试？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本来就是初中喜欢的他，如果你最初遇到的他是这样……”
  他的指头敲了敲电脑屏幕，声音变得低缓：“你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林璐脑子一空，说实话，她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来都只知道自己从初中就开始喜欢徐言了，喜欢上徐言多正常啊……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喜欢那时候的他……
  林璐陷入了沉思，她发觉头脑简单的她确实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逻辑问题。
  宁阳的话像是恶魔的蛊惑：“你不希望他变回曾经的模样吗？”
  “这样对他不也很好吗？”
  林璐通过摄像头盯着徐言房间里的动静，看着徐言的泪，她心中思绪万千，徐言学长真的可能变回以前的模样吗？她对这个问题没有信心。
  但……她总可以试一试。
  第二日清晨与徐言打了个照面，见徐言眼里亮起一点光来，正犹豫着开口，她撇头冷道：“上车吧。”
  徐言赶紧跟在林璐身后，车上林璐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徐言鼓起勇气来好几次想和林璐说话聊天，林璐都没有理他，于是他便也默默无言了。
  两人一起走进教室，引起了班里许多人的关注，各人眼神都有些探究。
  有人刻意大声问道：“林璐，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徐言紧张地看向林璐，一时心跳如擂鼓，不知林璐会给怎样的回答。竟是又期待又有些恐惧。
  若是之前，也许林璐会很理所应当地说他是她的男朋友，然而现在……
  林璐笑了笑：“你猜？”
  其他人笑道：“你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这话一出，全班都笑起来，徐言低下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之前是个什么货色。他确实不配是她的男朋友，他会成为她身上的污点。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否认他们的说法，然而林璐却猛地将他拉近，仰起头来亲了一口，他愣愣地看着林璐，那一颗原本酸涩的心此刻疯狂跳动起来，几乎是想哭。
  全班都为林璐突然的动作惊得愣住，林璐高声道：“我从初一起就暗恋徐言了，喜欢几年了，就是这么简单的关系，够了吗？”
  全班震得说不出话来，林璐拉着徐言的手回到座位上坐着，徐言轻声喊她：“璐璐……”
  林璐转头看着他：“刚刚别人问我们俩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你是打算怎么说来着？”
  徐言怔怔地，“我……我刚刚是怕……”
  “怕？”林璐冷笑一声，“你怕什么？”
  徐言是这几日来才发现了林璐的另外一面，不同于以往甜美可爱的，而是决绝的有些气势凌人的。
  他突然明白她之前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在他面前，带刺的玫瑰甘愿化作无害的小兔子。
  “你说有什么可怕的？你和我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能吃了你还是吃了我？”林璐眼神冷冽，“你怕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多？以前怕这怕那也就罢了，为什么现在还怕？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徐言被林璐的话说得怔住，对啊，还有什么可怕的，从他被林璐领回家的那一刻，或者说从昨天林璐回来抱着他说他不脏的时刻起，他便不该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怕自己成为林璐的污点，可是林璐压根儿就不在乎过这些，在乎的这些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更深层次的是，他害怕如今的自己留不住林璐的喜欢，觉得自己恐怕没几天就让林璐厌倦了，让林璐发现自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这几年的经历，毁坏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连他的精神和灵魂也一起被摧毁了。
  可是，造成他这些经历的人事压力都已消失，他是不是该把丢掉的尊严一点一滴捡回来了？
  分明他以前时刻都考虑着各种逃离困境的方法，而现在他已逃离，为何还将自己困于原地？
  陈建秋控制不了他了，他可以往前走了。
  他想来想去，却觉得想来容易，做来却太困难，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踏出一步都难以呼吸。
  林璐见徐言神思不属地坐着，脸色又青又白，眼神不着一处却溢出悲愁，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些痛苦。
  她想，她会不会太心急，说话重了，太逼着学长了。
  下课时候有门口同学喊道：“林璐，有人找你。”
  林璐起身出去，徐言见门口有许多同学捂嘴偷笑眼里带着探究，心中一跳，忍不住也跟着起身来到教室门口，便看到一个模样俊秀的男生向林璐递来一盒爱心礼盒，笑着说：“我叫宁阳，这里面有我写给你的信。”
  身旁同学们便开始起哄，林璐看了眼周围，在人群中看到紧张看着她的徐言，她微微笑了笑，从宁阳手里接过礼盒来：“谢谢，我会看的。”
  “哇哦！”周围同学的欢呼声达到了高潮，“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林璐微微低头，眼神却悄悄瞥见徐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液一般好似一张随时可以被揉搓撕坏的纸。
  她咬了咬唇，抬头朝宁阳一笑：“等我看完你的信再回你。”
  宁阳似笑非笑：“好，我等你。”
  直到林璐回了教室，徐言还呆愣愣地站着，在所有人激动的讨论声和对他若有若无的嘲讽声中，他最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教室。
  身旁的林璐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宁阳给她写的信，徐言看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他们放学回家从车里下来时，林璐打算回自己房间，徐言拦在她的面前：“璐璐。”
  林璐挑眉：“嗯？”
  他声音低哑：“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璐笑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徐言也笑了，笑容却有些苦涩，“我不知道。”
  林璐顿了许久，抬头看着他：“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她摇了摇右手：“是我的男朋友。”
  她左手指了指地：“还是只是一条狗。”
  “各自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你清楚。”
  徐言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当了狗就一辈子别想再站起来，没有资格去管她又和哪个男生有什么往来，只能依附于她的施舍她的心情，但是，当狗却是最安稳的，不用再为失去她而担惊受怕怀疑自我。
  做她的男朋友能拥有她所有的欢喜甜蜜与期盼，但相应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担当得起她的期盼。
  他很不想承认，如果不是宁阳的出现，如果林璐是在昨天问他这个问题，他可能已经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她的左边，低头去吻她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