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何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动静。
是指甲挠石壁的声音。
一人一鬼循声望去,只见东南方的那个孔洞里伸出了一只苍白粗糙的手。
它正不停地扣着洞口的符文,指尖还在不停滴水,湿漉漉的。
而何畏也能明显感觉到一阵浓厚的水气扑面而来,再转头却发现女孩身上的火焰竟弱了半分。
于是何畏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也不管那水鬼是什么来头,上前一步牵着他的手从洞口里直接拽了出来。
反正面前有个不管怎样都要吃了自己的小火鬼,情况还能差到哪去?
而那水鬼生生被拽出来后双脚落地,看着四周的环境显然一脸懵比。
这是个青年男性,身形健壮,尽管浑身褴褛,但表情却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似乎还没完全恢复清明的意识,打量了半天井底的情况,终于发现了是什么让他如此难受,于是二话不说,朝满身火焰的小女孩奔去。
小女孩一时辨不出对方是敌是友,两道火舌从掌心射出,但打到那男鬼身上却一点伤害都没有,瞬间升腾起了一阵水蒸气。
而那男鬼也开始下意识的挥拳攻击,姿势笨拙的好像大狗熊,即使力量占优但在灵活的小女孩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二鬼接连过了几招,何畏这才看明白了,虽然男鬼的攻击技巧远弱于这个女孩,但他的水属性实在太克了,所以打了半天都是平手。于是他们分立井底两侧对峙,都不敢再贸然出招。
但经过一番打斗,男鬼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低头看看满地的纸钱和灰烬,又看了看小女孩,突然开口问道,是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他声音嘶哑,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小女孩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屑道:当然不是了!
那是谁
应该是你那丧气老婆吧!
老婆?男鬼嘴唇颤抖,阿兰?是阿兰吗?她在哪?
呵,当然跳楼死了,不然你怎么醒的?小女孩故意刺激着男鬼,不过别急,这就让你去九幽见她!
话音未落,小女孩陡然发难,喷出的火焰却依然被男鬼身上的水气轻松化解。
气急败坏之下,她将目光盯向了缩在角落的谭松,两眼通红几乎滴血,本想慢慢享用你的精气,但不好意思了!
她伸出干枯的双臂,紧紧掐住谭松的喉咙,张开血盆大嘴隔空猛吸一口。
然而。
什么也吸不到。
她又换了几个角度,却怎么都吸不出一丝谭松的精气。
小女孩诧异抬头,只见何畏正站在一旁,正用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着她。
原来,趁她和男鬼打斗的间隙,何畏已经将五帝钱拆开,把其中四枚铜钱分别放在了井底的四个方位,而最后一枚放入了谭松的口中。
这让井底的空间瞬间变成了金阵,而金本就生水克木。再加上谭松本就八字属土,又生金,相辅相成。自然固本守元,再加上五帝钱本身就有防止邪气入侵的功效,小女孩便不能再动他分毫。
何畏一声冷汗,但依旧端着气定神闲的架子,悠悠说道:爷爷诚不欺我,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小女孩面露不甘,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面前这个白白嫩嫩,看上去完全不能打的小天师算计到了。
但她刚刚打的太用力,现在已经失去了能量,身上的火焰瞬间消失了。
井底水气弥漫,那男鬼没再进攻,却依旧死死盯着小女孩,喃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阿兰她死了吗?
没有没有!何畏赶紧站出来辟谣,她虽然跳楼了,但没有什么大碍,正在医院休息,你是她的丈夫吧?
男鬼这才注意到何畏的存在,只见他浑身金光,闪的耀眼,脸上竟然瞬间变幻出贪婪的神色。
何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刚在资料里见过,鬼都会渴望吸取更多的罡气,而经过这几天的事判断,他显然在某些时候会变成行走的罡气源泉。
雪上加霜的是,他刚刚在井底布下了金阵,还能生水,男鬼的实力显然更强了
没错,吃了他!小女孩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吃了他你就有力气自己去见阿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叫醒男鬼竟然泣出两道血泪,逐渐失去理智,我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你
说罢,他便直直向何畏扑来。
何畏显然没什么实战经验,只能下意识伸手阻挡,没想到就在双手碰到男鬼身体的一刻,竟然迸发出了两道金光,将他的肩膀烫出了两个大洞。
何畏赶紧甩了甩手:内个,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男鬼呜咽不已。
何畏扶额,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能驾驭罡气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但超过能力的副作用很快就来了,他只觉得自己双臂酸软,几乎失去力气。可那男鬼并不给何畏休息的时间,再次发难。
突然,一道金光在何畏眼前乍现。与刚刚罡气的金黄不一样,这个金色更暗,有金属的质感
何畏来不及多想,凝神感受片刻,只觉得周围的五枚铜钱似乎都在散发着能量,而这能量在空气中仿佛细线一般丝丝缕缕的存在,向他身边聚积,竟然在片刻间变成了一道泛着金光的墙壁。
就在男鬼冲过来的一瞬间,何畏福至心灵,轻轻一弹,这墙壁果然如他所料迎向男鬼飞去。
咚的一声撞击闷响在井底形成回音,男鬼被弹开,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难以置信的看着何畏。
而何畏更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一时兴奋难以自抑,问那男鬼:你看到了吗!!!我我我是怎么做到的?
男鬼:
虽说他也没见过什么天师,可面前这个也太不正经了吧???
但何畏的兴奋只维持了半晌,片刻后,这金色的墙壁倏然消散,男鬼觉得终于轮到了自己的回合,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想进攻,却突然发现自己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他低头,只见自己胸口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小块木头。
何畏掸掸手,嘿嘿一笑,这是枣木,之前垫在铜钱之间的,木本就克水,而枣木又是木头里阳气最重的。
他刚刚趁金墙向前的时候手快就弹了过去,没想到准头还不错。这才是他最原本的策略,什么金光什么罡气之类的,其实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
毕竟从爷爷的短信里,也只学了点基础的五行相克原理
男鬼显然不知道这些,只当自己遇上了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大骗子,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但已经无济于事,于是双眼一闭,等候何畏发落。
不过何畏并没有下一步行动,真相是他不知道还应该干些什么。但为了避免尴尬,他还是开口问道:你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本来只想救个朋友罢了。
男鬼抿嘴不答。
你把我定住了还要反问我发生了什么哪有这种事啊?
何畏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把女孩坠楼到被自己救下的视频播放给他看。
男鬼浑身颤抖,过了半晌才接受了阿兰没死的事,喜极而泣。
可哭出来的都是血,更恐怖了。
何畏掏出纸巾,帮他擦干净脸,客客气气问道:所以你能不能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死的?阿兰又为什么这么做?雍荟城里这个财源滚滚的阵又是怎么回事?
男鬼长叹一口气,终于恢复了正常神色,讲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他四年前背井离乡,来京城打工,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空有一身傻力气,只能跟着建筑工地干活。稀里糊涂被人介绍来到了东南五环这片工地,那时雍荟城刚刚建好地基,这八根柱子都还不存在。
某天,包工头突然找到他,问他的生辰八字。按老家的习俗,这种事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可包工头承诺会给他发奖金,还威胁他如果不说就立马滚蛋,软硬兼施。而他正打算和留在老家的青梅竹马阿兰结婚,缺这笔钱,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
然后过去了不到一天,包工头就找来他和七个别的兄弟,让他们挥锤,在不同方向夯进了八根木桩,活不算累,却给了他们一大笔奖金,当时他们还觉得赚着了。
这八根木桩,就是现在八根柱子的底座。
拿到奖金的快乐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仿佛生了一场怪病,每天都更加衰弱无力。直到因为越来越干不动活儿而被辞退的时候,才有看不过眼的工地老人告诉他,原来他们的八字被写到了黄纸上,连带着他们每人的一缕儿头发,压在了那木桩最下面。
这是一种从清代流传下来的叫魂之法,只因为他们是天生的大水之命,所以魂魄就被雍荟集团借走压在了建筑最底下。而这里的风水属性也成功改编,与保留的古井相辅相成,构成了滚滚水生木的风水阵。
他们八个人急了,去找雍荟集团的老板笛振霆讨说法,也就是笛昇的父亲。而对方矢口否认,媒体也都认为此事太过荒诞,不予报道。所以他们也没闹出什么水花,拿了笔万余元的遣散费便各自回老家了。
自从回了老家,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遍访名医也无好转,幸亏妻子阿兰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但在去年四月,雍荟城竣工的时候,他还是死了。尸体已经被火化,但无**回,只因为还剩下了一缕魂魄在阳间,被压在这石柱底下。
而阿兰一直是笛昇的粉丝,她曾在某次见面会上质问过笛昇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方只哂笑摇头,甚至放任当天在场的粉丝攻击阿兰的荒唐。
可阿兰心里早有自己的判断,以她这么多年对笛昇的了解,他身上带着那么多玄学挂饰,家里也经常进出各类大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只想讨个说法的阿兰最终绝望,只能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想用自己彻底离魂来永远陪伴丈夫。
男鬼讲完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叫刘宏,一辈子是个废物,只有阿兰,只有阿兰她还记得我,我对不起她。
何畏叹了口气,你也别太难过。
谢谢你,救了她,刘宏露出欣慰的微笑,但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跟她说我已经去轮回了,会变成草,变成石头,变成云,变成她家里的小黄狗,永远在那个小山村里陪着她
何畏唏嘘良久,也想不到可以安慰的话语,只重重点头,一定。
刘宏听罢,微微一笑,身上的水气骤然褪去。
很快他的身体几乎变得透明,然后他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何畏憨笑一声,哦对了,刚刚打起来我有点失去理智,不小心把七个兄弟们也叫醒了,但我想你这么厉害,一定没有问题,能对付他们
话还没说完,刘宏鬼身坍缩,变成了小小的亮光圆球,然后蹦跳着,回到了那个方形的孔洞里。
他的怨念已经尽数消了。
可
何畏瞬间失色:不是!你回来!!你这也太相信我了吧!!!
刘宏当然不会再回应他。
喂喂喂!!!怎么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鬼?我真对付不了七个啊,你快回来别开玩笑啊!何畏的头发全都炸起来了,想着还有七个跟刘宏一样的鬼,刚刚的英雄气概瞬间消散,呜呜呜呜呜,刘宏你个死鬼,我去了阴间也不会放过你的!!!
咯咯咯,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小女孩不禁笑出了声,还有七个,怨气更重哦~
坐着等死也不是何畏的风格,为了男人的尊严也好歹要抵抗一下,何畏脑筋飞转,立马掏出剩下的枣木,掰碎,每个洞口都摆了一片。
哎呀呀,你果然不是天师,小女孩讥讽道,就算你堵住了这个小洞,他们也能从上面柱子的符咒那里出来呀。就凭你这浑身罡气,他们就算不想进攻怕是也管不住自己。
要么你把五帝钱都摘了,让我把谭松的精气都吸走,我帮你打一架,怎么样?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再碰我兄弟一下。何畏说的坚决。
小女孩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动容片刻,但很快倔强的把头转向别处:我看你快死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想
何畏不再理会小女孩,站在还未苏醒的谭松身前寸步不离,警惕地盯着井口。
*
雍荟城,地下三层。
三个穿着黑帽衫的男子推开重重的门,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老大,那小子不错呀,自己还能解决一个。个子稍矮的男子调笑道。
说罢,他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头红发。
正是宋逸舟。
而被叫老大的叶隐棠却没有立即回答,掐了个手决往眉心一比划,开了天眼,凝重地看向场地中央。
一口古井上面正发出诡异的黄光。
那小子是一到阴气重的地方就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罡气吗?宋逸舟有点着急,这不是给自己点冥灯吗?我们要把他捞上来吗?他那个发小情况好像不太好。
叶隐棠沉默指指周围的柱子,宋逸舟这才看到几个黑影蠢蠢欲动,几乎要挣脱出来。
常龙从叶隐棠的口袋里钻出个脑袋,看着眼前的场景也倒吸一口气:糟糕,都是奔着那小子去的,这么多要不要禀告高层?
叶隐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逸舟,布幕。
阿臣,制符。
常龙,藏好。
极其简短地吩咐完,叶隐棠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拿出里面的佩剑。
叶隐棠轻轻一扬,佩剑立即出鞘,竟悬在了空中。
瞬间,在浓重而又湿润的黑暗里,破出了一道寒冷的银光。
剑尖指向前方,叶隐棠的眼神和剑气一样冰冷,掐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手决,低声念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