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曲清本能的察觉出了些不对,反应飞快:你要进谁的梦?
  沈媛的梦,明栩很是坦诚。
  做什么?
  和她聊一聊,说着明栩理直气壮道:都是因为你,人家看见我就和看见鬼一样,明明你才是鬼她反倒怕起我来了。
  人间新任帝王,我怎么也得仔细考察吧?现在倒好话都说不上。
  见曲清似乎还要往深处想,明栩连忙开始转移注意力,这事儿结束后我就要回京都了,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说罢又亲了亲曲清,给了她个清浅的吻。
  这句话和这个吻像是点燃的曲清的情绪,她刚刚与小龙崽多亲近几分,正是黏她黏的不行时,哪儿受得了现在分开?
  曲清目光幽暗,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龙崽,没忍住,吻了上去。
  过了会脑子里才后知后觉回想起前几日小龙崽与她说过的话,微昂起头,暗暗注视着小龙崽的神情,她低声问:我还可以继续吗?
  明栩微软着身子,两人刚刚正亲的难舍难分,突然这人就停了,仿佛在逗她玩。
  都这氛围了你还要问行不行????
  明栩刚想开口,曲清却提前看出了她的不满,将剩下的话又封缄进了吻里。
  头顶的梨花大抵是快过季了,落的纷纷扬扬,漫白的花细细碎碎撒在两人肩头。
  明栩脸庞微红,心中却在笑。
  看冷傲克制的幽冥鬼君恣心所欲的模样也是种享受。
  毕竟是她将自沧海桑田起便漠不关心的俯瞰尘世的神祗拉下神坛,拉进十丈软红尘呐。
  在所有人都以为曲清仍旧高高在上不近人情时,这人却在眼底翻起飓风,扣住她的腰,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可若她表现出些不愿,又会微微喘着气,克制到眼尾泛红。
  幽冥鬼君是权威,她偏偏最爱将这权威打破。
  天上地下,做正经神仙哪有离经叛道来的开心愉悦。
  从前明栩觉得该听师父们的话,红尘瓜葛,越少越好。
  如今却觉得,神从来就不该完美无瑕,体会生死情爱,尘世中走一遭还能保持神性的才是神。
  *
  沈媛进了片花海。
  她顺着唯一的小径朝前走去。
  花海正中央有个小庭,再走近些隐约可见一美人,明艳大气,正冲她笑。
  阿媛,来坐。明栩见沈媛来了,神态自若的冲她招手。
  明栩用长明灯给自己编了个沈媛友人的身份。
  至于沈媛,如今的记忆则回了她刚出现在落木寨时。
  那时她尚未如此的老谋深算,不动声色,时常将情绪外露,尚且保留几分天真,一路摸爬滚打才到达寨主的位置,此后收编流民,开垦田地,敛财,建设军队,与外界交易购买土地。
  以女子之身,短短一年半就将落木寨这片土地打造成了铜墙铁壁。
  在见着明栩的这一刻,沈媛神情迷茫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这是她在落木寨中难得交好的朋友,唤明栩。
  事实上,确实有这么个人,是落木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姓陈。
  彼时沈媛刚刚入落木寨,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常受欺辱。那落木城中的陈姑娘帮了她一把,她又在后来救过陈小姐一回,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好友。
  沈媛的梦中明栩无法变换身形样貌,便暂且将她脑海里的陈姑娘先替换成了自己。
  沈媛冲着明栩笑,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约我饮酒了?
  这也是明栩设计的情节。
  人在梦中本就防备下降,若饮醉了酒便会越发迷糊,面对交好的好友,说不准就什么话都吐出来了。
  明栩准备好了开始自己表演。
  明栩替她斟了壶酒,撑着下巴说道:今儿个见了桩不太舒服的事儿,便想着寻你来散散心。
  城东那小姐家族破败,被知县强抢回家当小老婆,我们都知晓那小姐家破败是因知县看中她她却不肯屈服,于是使了手段法子令人家破人亡。明栩顿了顿,我们都知晓却什么也做不了,实在是无力又彷徨。
  沈媛没说话,只淡淡的喝着酒,目光却落在明栩不太开心的脸上,过了许久才说道:世道黑暗,本是如此,又有何疑。
  明栩睁圆了眼,可正是世道黑暗,我才觉得可怕啊
  风雨飘摇,奸臣当道,不知何时,这祸事便会落在我身上,真是想想就可惧可怕。
  沈媛挑眉,一口饮尽杯中酒,笑起来,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明栩,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以前是个秀才?
  明栩精神一振,觉得重头戏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栩:都亲成这样了你居然停了??你是不是不行??
  第37章
  沈媛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盯着杯中泛起的一丝丝涟漪,心头满是平静。
  她缓缓说道:我饱读圣贤书,一心报国, 却考了将近九年的科举依旧是个秀才,我明知自己已经通过, 名额被他人占据,可我怀着一线希望,继续考学, 得来的却依旧是个虚无。
  枫国繁荣, 实际是繁荣表象,我曾以为只有我这处是此般,带着证据一路上前, 想着郡县欺我便去州府,州府再欺我便去京畿,总要给自己讨回公道。
  可公道并没有那么容易讨,再繁华的时刻都有些黑暗中的顽疴固疾在偷偷蚕食人间光明,遇不上是幸运, 遇上了便是一生之痛。
  我从郡县行至州府无人理我, 又从州府寻至京畿,险些被州郡派来的奸人谋杀, 一刀刺穿心口, 若不是被一神医捡回,早已丢了性命。
  可等我回到家乡时, 父母亲人都已不在,只余坟冢几座和官府中压在簿底永不能解开的凶案一桩。
  明栩一怔,问道:那你可曾怨恨这世道不公?
  沈媛扬眉道:世道不公?自然想过,怨过, 甚至觉得圣书上所言的大同乃是一堆狗屁。前十五年我过得自由自在,在这片最繁荣的土地上感受四方来朝的恢宏壮大,觉得我要为这片土地奉献终生,后十年,我怀才不遇,热血微凉,经历家破人亡,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能不怨。
  说着,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可当我怀着怨恨的心,开始游历大江南北,心中的恨意却逐渐消弭,反倒升起些迷茫。
  游历那几年,我见惯了悲欢离合,好人恶人数不胜数,有人不是纯粹的好,有人也不是纯粹的坏。好人也会做错事,坏人也会有善心,真正纯粹的好人和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实际是少数。
  明栩听的很认真,一开始她是想考验沈媛的,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反倒感悟多几分。
  纸上得来终觉浅,明栩哪怕看过再多书,学过再多知识,也没有真正体会过人间的悲欢离合与三观正邪。
  人的寿命是六界中最短的,可她们的智慧经历却是六界中最丰富的。
  因为其他五界哪怕沧海桑田过去,依旧是那般模样,只有人界,时代更迭,前后继承。
  人性才是这世间最难懂的东西,这东西六界都有,只有人界体现的淋漓尽致。
  听着沈媛的话,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逐渐弥补一些缺失的东西,不由自主的端正了态度。
  我本要放下心中仇恨好好寻个地方隐居,细细思索心中迷茫,可此时江山却乱了。
  我见遍黎民百姓之苦后,曾经的迷茫不知为何突然想通了。
  江山社稷的清明需得铮铮铁骨的文人武将上前,半年前,清明好官占多数,只是我倒霉没有遇到,半年后,奸臣贪官占多数,只有幸运之人才能免于一难。
  我自西向东,一路前行,见惯了水深火热,迷茫彷徨,却不曾心凉。见着众生苦难相,也不曾麻木。
  在路上遇见志同道合之人,一遍遍举杯,烈酒过喉时,我突然明白了读书人该做什么。
  这个世间,总得有人前仆后继,面对黑暗,挑起江山的大梁,哪怕从容赴死。我们读书,效忠的从不是朝廷,而是黎民百姓。
  为的是千千万万人有好归宿,为的是令我在乎的人能好好活着不必惧怕灾祸临头,而不是如陈姑娘般惨死后我连替其讨回公道的能力都没有。
  沈媛说话时语气沉缓,没有任何激动之情,每一句每一字都能令人感受到坚定不屈,所谓铮铮铁骨当如是。
  明栩却突然反应过来,眼中带上一丝诧异,陈姑娘?
  再一看沈媛目光澄澈带笑,明栩突然明白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沈媛点点头,一开始也以为您是陈姑娘,可后来就醒了。
  明栩敲了敲桌子,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开心。
  她觉得这沈媛实在有意思。
  能在长明灯中清醒的人向来厉害,毕竟,哪怕是某些小地仙也破不出这梦障。
  何时发现的?明栩被识破也不再装陈姑娘娴静烂漫的举动,微微放松身子,脸上的神情都变回了她自己本身的慵懒散漫。
  您为我编的梦有个破绽。
  哦?
  沈媛抿了抿唇,那年在路上救我的神医与陈家小姐长相一模一样,乃是同一人。
  明栩恍然大悟。
  神医与陈小姐是同一人,明栩并不知情,梦中她与神医长相不一致,可不就被轻易破了梦障。
  我倒是被破的不怨,明栩也不气馁,半撑着下巴,冲她眨眨眼,所以你刚刚那番话是故意讲给我听的?
  自然是,可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沈媛泰然点头,接着说道:您与曲清老师大约都非凡人吧。
  沈媛聪慧,猜出两人背景不一般也正常,明栩没什么惊讶之情,只笑眯眯的问:那你猜猜我和她是什么人呢?
  那般的来无影去无踪,谈吐超尘,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满腹经纶知晓周天经纬,如今又可随意入梦,处变不惊,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们二人大概是某位神仙大能。沈媛笑的桀骜又张扬,若不是心知您与曲清老师身份不一般,我又何必对你们二人毕恭毕敬。
  若您是天神,可是来考验于我?曲清老师已知晓我的抱负想法,您已听闻我的过去现在,不知这考验是过了还是没过?
  明栩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
  我要做的,是令这世间再无我这般的经历,还乾坤朗朗,还海晏肃静,是令世间无我这般的痛苦经历,求助有门,热血不凉,信念不散。
  我自知做不到令所有悲剧无法发生,可我希望我能悬起一把剑,令每一个身处悲剧中的人有武器为自己报仇。
  沈媛面色认真,句句字字都铿锵有力,伴着背后摇曳的花海,令人觉得背景都模糊了几分,只能见着她坚毅的神情与不屈的眼神。
  若我说你的考验不合格呢?明栩玩味问道。
  哪怕您是天神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沈媛为明栩也酌了杯酒,她说道:能得神认可相助是我之幸,若神认为我不合格,我也不介意逆天而行。
  这回明栩却是真的笑了出来,沈媛实在是个妙人。
  逆境中不迷失自我,苦难中破迷雾障,不卑不亢,心怀众生,信念坚定者,为帝甚佳。
  她是天生的帝王。
  明栩举起面前的酒,与沈媛碰了碰,一饮而尽,她说道:沈媛,我会到京畿等你,祝你马到功成。
  这一趟来的值,不枉她为了来一趟出卖色相。
  明栩就着今日的所感所悟与沈媛交谈,却越谈越投机,两人举杯相对,都有了一点儿醉意。
  明栩毕竟是神胎,体魄强大,凡间的酒对她影响不大,只是微醺。
  沈媛却是□□凡胎,几壶灌下去,酒意上头,便开始说起胡话了。
  您其实与陈姑娘长的有几分相像,沈媛说道:当初我第一眼见着您其实还挺惊讶的。
  哦?
  陈姑娘生性烂漫,家中世代从医,枫国尚未战乱时她曾一个人跑出来悬世济壶,恰巧就救下了当初被奸人刺杀的我。
  待我去到落木城时,她也是因为认出我才救下我。
  当初若不是陈姑娘全家也遭知县所害,如今我或许已经娶了她,与她是对恩爱眷侣。
  明栩问道:那你可为她报仇了?
  自然,沈媛脸上闪过丝惆怅,我将落木城改为落木寨,坐上寨主之位后第一个宰杀的便是这作恶多端的知县,可斯人已逝,恶人死的再惨,那人也回不来了。
  明栩察觉她话语中的失落,有心换个话题,便问出了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我与那陈姑娘有多相像?
  明栩觉得这段时间真是奇怪。
  她一会和这个相像一会和那个相像,小龙崽向来觉得自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龙,怎么突然就与这么多人相像。
  她姑姑云昭便罢了,这陈姑娘她还真有了些兴趣想瞧瞧两人有多像。
  沈媛沉吟一阵,醉醺醺的说道:这也不知该如何描述,外貌气息总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不过我曾经为陈姑娘画过许多画像,若在此处倒可给您一见。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咻的一声,一栋小屋平底而起,沈媛迟钝的回过头,惊讶道:这屋子似乎是我受伤时与陈姑娘一同住的,怎么在此处出现了?
  这是梦境,沈媛的梦境,沈媛在梦中是主宰,自然她想即出现,万物周天均在她手中脑海。
  明栩来不及告诉她原因,这醉鬼却拽着她往屋子里走去,口中嚷嚷着:来来来,我带你去瞧瞧我的陈姑娘。
  这木屋很小,一眼望进去能见到底。
  两床一桌一书台,笔墨纸砚俱全。
  沈媛直直朝着凌乱的书台走去,从纸堆中一阵翻找,如珠似宝的捧着张宣纸,踉跄着走回明栩面前。
  那画纸几乎要怼到明栩脸上,沈媛却没发觉,语气中带着些得意,我的陈姑娘美吧?
  明栩退后几步,凝目去看画中女子。
  望着那熟悉的容貌,明栩的酒立马就醒了,她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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