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定

  电视里正在播放青春校园剧,周母看着身着校服的男主骑自行车追坐公交车离开的女主,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陈羽跟着坐在沙发上,逐渐坐立难安起来。
  周寻端着一碗葡萄走出来,坐到母亲和陈羽中间,递给陈羽两粒葡萄,“妈,你这又是看什么呢?”
  陈母唏嘘地接过小碗,“你看他俩多好哇,说好一起考大学呢,女孩要搬走了。”
  屏幕里的男孩站起来骑得飞快,风掀起他的头发,女孩痴痴望着车窗下渐行渐远的他,泪盈于睫,全然不顾车上周遭他人的目光。
  周寻歪头看了看格外尴尬的陈羽,听见他紧张之下咬碎了葡萄籽的清脆声音,了然他如坐针毡的原因。她大笑起来,“妈,你看里头的男主怎么样?是不是很痴情?”
  陈羽心下不好,悄悄去拽周寻,已经晚了。周寻咯咯笑着滚在他怀里,“这场面咱们陈羽最熟。怎么样?给咱妈讲讲小时候骑自行车追公交车什么滋味儿?”
  周母和周父同时看向陈羽,陈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扶起周寻,赶紧咽下去葡萄,尽量不动声色地微笑,“有点累,追不远。”
  周父周母看陈羽这副害羞的样子,够着去打周寻。周寻一边躲,一边笑得打跌。
  陈羽跟着一家叁口笑作一团,又悄悄看看电视剧里颓丧的男孩,觉得自己和他全然不同。
  周寻很少乘公交车,他其实也没追过几次周寻。但周寻从没有别过脸跟车下的他泫然欲泣过,她总是跟他高高挥手,总是跟他说下次见。
  陈羽突然觉得口中的葡萄格外甘甜。
  是的,他们永远都有下次。
  可惜陈羽骗陈母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不是周寻或陈羽暴露的,也不是有恨嫁侄女的刘婶儿。暴露的人陈羽也没办法怪罪,对于他一派天真和煦的岳父岳母,过于传统家庭出身的陈羽还需要时间习惯。
  他原本留了充足的时间给母亲联络周寻,以期在相亲的过程中顺利推进他和周寻的关系,却没想到周父周母未存在多大心结,周寻没有刻意隐瞒,二老也早早就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他舍不得拒绝等待多年的机会,和周寻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水果,眼睁睁地在他们身边目睹了暴露的全程。
  当时周父正大谈体制内教师的好处,劝说周寻放弃她的孔院计划。周母则关心着陈羽的工作,他事无巨细地和岳母解释着排班的问题。陈羽太过投入,以至于周寻用手肘捅了他数下,他还浑然不觉。直到周母冲前方挥手笑道:“呀!陈羽妈妈呀!”
  陈羽浑身一震,周寻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他没说过和陈母沟通的情况,周寻也没多过问。此时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周寻悄悄叹气,往前一小步半挡在周母面前。
  陈母的笑容很僵硬,“周太太呀,最近身体好么?”
  周母浑然不觉,亲热地点点头,“陈羽妈妈气色也挺好呢!”她转过头拉陈羽,“还没问小羽这次回来看妈妈了没有?”
  陈羽一把揽过母亲,“打算晚上吃了饭去看妈呢。妈,”他故作镇定地冲母亲眨眨眼,“你看咱们家什么时候有时间,跟阿寻家一起吃个饭?”
  母亲脸上笑着,手在身后捶了陈羽一下。陈羽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母亲推了推他,“净忙着讨好周寻,把妈都忘了!”
  陈羽陪着笑,陈母拉起周母的手,二人说话去了。陈羽不放心地跟在旁边,周寻对着陈母时不时投来的锐利目光强作不在意。她心里对陈羽犯恼,决意要跟他大生一回气,回家后一整天都不理他。
  陈母终究没太生气。当陈羽提心吊胆地赶回家时,陈母正一个人坐在客厅,呆呆地盯着桌面。他小心地坐在妈妈面前,陈羽已经许多年没有惹母亲生气伤心了。他心头愧疚,握住母亲桌面上的手。
  母亲推了推,还是没有用力挣开。她开口问陈羽:“是周寻又来找的你?你们处多久了?”
  陈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从他高中结束的那个夏天,到如今横跨数年的感情,每一步他都没有再隐瞒。从在他家楼下等他的姑娘,到只身来航校看他的姑娘,到给他寻回吉他的姑娘。陈羽把脸埋在手心,说起他下分院时的困境。他说周寻的一通通电话、一封封信,为他的脾气的绝望;也说自己的一支支烟、一次次自残,周寻离开后的空茫。他记不清没有跟母亲说真心话已经多久了,他比每一个报喜不报忧的游子更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和周寻不能两全的痛苦令他微微颤抖,他也想让母亲看看乌城的月亮。
  良久,他的声音有些呜咽,母亲给了他长大后的第一个拥抱。陈母叹息着,“妈妈哪能不知道你?妈妈去你家收拾,早看到你枕头下的信。给你费劲介绍那么多人,就是怕你走不出来。”陈母像儿时那样抚摸陈羽的脑袋,第一次小声跟他道歉,“妈妈对不起你,给你太大压力了…你自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妈妈都支持你…”
  陈母起身去拉窗帘,注意到楼下的石桌上仰头坐着一个女孩。她认出是周寻边玩手机边盯着窗口的灯,没规没矩地坐在桌子上,腿踢踢踏踏的,也看不清表情。
  陈母招手让陈羽过来,二人一起看着她。陈母问:“这是说好了要等你回去?”陈羽摇摇头,“我自己来的。我一直没看手机,没回她的消息。她这是不放心我来找妈,怕妈生气,怕我伤心。”
  陈母嗤笑一声,“亲妈和儿子的事,她还放心不下了。”陈母又看看那个百无聊赖的身影,“就是太倔了,”她回头打了两下儿子,“你也是一样倔。”
  陈母回身去翻看冰箱,“还不叫她上来啊?我都不知道,你就去人家家里,懂不懂礼貌?让人家家笑话。”
  永远有人在爱,也永远有人刚学会去爱。
  幸好什么时候都不晚,幸好我们始终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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