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万福 第12节

  纪玉蕊走在姜弦身侧道,轻声道:“宣平侯府被誉为大楚长城,其中又以宣平侯为最。”
  宣平侯陈淮降生在淮水之战前夕。
  当时数十位高僧齐聚,测得陈淮是天命将星,护佑大楚。
  那一战原本艰难,战况日下,可似乎是印证天命,大楚军队竟然扭转劣势、反败为胜。
  自此后,陈淮这位被天命选中的人便是名符其实了。
  后来,陈淮十二岁在定边军训练,十四岁去南海,十七岁扶灵而战、大胜而归,桩桩件件无一不说明他的重要。
  既然如此,陛下和长公主自然在意他的身家大事。
  更何况,如今他是宣平侯府唯一的男丁。
  姜弦听着,久久没有回应,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
  她只记得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伏杀一天,终于从戎胡人手里抢夺过她父亲的尸体。
  她记得他脸上满是血污,明明疲累到难以支持,却还是抹去血迹,露出干干净净、温暖人心的笑意,安慰她和母亲。
  往事久远,偏偏那些血腥,寒月如钩、滴水成冰的北疆战场,无数为家国而燃起的烈烈火光,却怎么也忘怀不了。
  纪玉蕊一边赏着安华台的景致,一边睨着姜弦。
  她看得出来姜弦似乎在回忆什么,干脆温声问了一句:“姜弦,你的父母是谁?”
  半晌,姜弦还恍若未闻。
  纪玉蕊叹了口气,正打算把话揭过去,却看见了太子和一众人正往这边过来。
  纪玉蕊星眸含笑:“说什么来什么。”
  “那你说什么,说于孤听听。”
  纪玉蕊极其自然牵着太子的手,眼尾如扇,轻轻瞥向陈淮道:“臣妾与姜姑娘说着宣平侯。”
  “哦?”
  一听这个,萧向忱二话不说打开自己那把“双喜临门”的折扇:“姜姑娘竟然也会说阿淮什么?”
  姜弦被点了名,乖乖行了个礼道:“民女不敢。”
  又像是补充似的咕哝道:“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说罢,她抬眸看向陈淮,却在看清陈淮身后的人时,顿然停住。
  陈淮身后,是九原守将汤宗彦。
  汤宗彦是姜弦父亲做九原守将时的副将。
  那时候姜弦和母亲承父亲遗志,离开九原,据说,汤叔还找了许久。
  思及此,姜弦鼻子有些发酸。
  “汤、汤叔~”
  汤宗彦再见姜弦,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
  他甚至是没有注意到礼节,直接越到姜弦面前:“云画,你、你怎么在这里?!”
  云画,姜云画。
  陈淮蓦然抬眸,心湖如掠风,卷起细微的波澜。
  姜弦,竟然是姜恒时的女儿!
  一时间,偌大的青林苑都安静下来。
  姜恒时是文人领袖,又是当今圣上幼时的玩伴,那时称一句楚都最为明亮的世家公子也不为过。
  他为官公正又好交友,被贬离京之前,许多年轻的士子曾受过他的指导,甚至连太子也曾在他门下。
  不过,谁能想到原本可以顺风顺水、位极人臣的姜恒时大人,竟然一夕之间脱离宗族、被陛下贬黜出京。
  甚至姜大人死后,也没有将他的棺椁运回楚都。
  思及此,那些想要同姜弦说几句话的官员世族又默默按下了想法。
  可汤宗彦却是不管不顾,他向太子告了罪,将姜弦拉到一旁。
  “大人走后,我找了你们许久,夫人怎么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姜弦看着战场上杀伐镇定的将军此刻竟然微微颤抖,心里的愧疚像是海浪似的接连不断。
  “夫人呢?”
  姜弦听到这个,顿时沉默。
  片刻,笑笑道:“母亲思念父亲,两年后去寻父亲了。”
  汤宗彦怔在了原地。
  远处,陈淮微微侧过了头,他的目光不经意似的落在姜弦身上。
  两年时间……
  看她平日里的轻快模样,倒也看不出来。
  第11章 十一.弦  她不过受我小小一点恩惠,便……
  姜弦跟着纪玉蕊去偏殿闲谈,眼见着天色暗沉下来,纪玉蕊才着侍女送姜弦离开。
  虽然二人一见如故,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黏着 。
  只是纪玉蕊考量到姜弦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少不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做下作事情。
  于是她干脆摆明了态度 。
  等姜弦出了偏殿,安华台彻底变了天色。
  暗沉沉的云压了下来,带着水汽的风丝丝缕缕,扑面而来。
  姜弦拿着小伞,正提步快走,却冷不防看见了陈淮。
  姜弦遥遥看了一眼,陈淮走的方向似乎是明镜轩。
  这怎么可以?
  姜弦腹诽道,眼见着要下雨了,明镜轩又远,这一来一去,少不了要淋雨。
  侯爷怎么能淋雨?!
  她默不作声,悄悄跟上了陈淮。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约摸是衣袍牵连着安华台随处可见的藤蔓发出的。
  陈淮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却又像是毫不在意,继续沿着水榭外围走。
  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注1)。
  长汀池微波荡漾,溢出点点明光,将岸边沉静的阁楼、连同一尽景致含纳其中。
  陈淮拾阶而上,直到登上明镜轩。
  明镜轩是安华台内地势最高的地方,长廊一道,空敞宽亮。
  姜弦借着曾来过一次的记忆,勉强记得这儿平日日光最为充足。
  只是,说白了,安华台是个避暑的宫殿,所以明镜轩反而人烟稀少。
  姜弦看着陈淮衣袍轻扬,略是慵懒地倚着明镜轩朱红的柱子,坐在了长廊里。
  远远地看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姜弦一下像是要把气息也敛住了。
  风又微微扬起来,临山邻水,其中带了几分寒意。
  姜弦正向里瞥了一眼,那边的恍若睡着的人突然开了口。
  “不过来?”
  姜弦一怔,旋即轻盈盈小跑了过去,隔着轩台仰头道:“我没想打扰侯爷。”
  陈淮睁开眼睛,侧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又无奈轻笑道:“不想让我知道,就把裙摆收一收,响了一路。”
  姜弦“哦”了一声,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衣裙上沾了点点水露。
  她有一刻茫然,眼睛里隐隐是无措。
  陈淮奇怪得很,看她平日挺机灵,大殿上说话也不怯场,怎么现在像是猎场上跑不快的兔子似的。
  他静默一下:“纪夫人——”
  他未说完,姜弦便顺口接上:“多谢侯爷关心。”
  顿了一下,姜弦又自顾自道:“当年,阿娘其实过得很好。”
  陈淮轻轻舒了口气,尽管他原本想问,纪夫人去世,她不过十二岁,没了父母,还是这么不机灵的样子,怎么活的下来。
  可看着姜弦一脸倾诉欲的模样,最后还是闭目听着。
  姜弦提着裙摆,绕过长廊外,进到了明镜轩内,才道:“说来,跟着侯爷这又几个月了,没向侯爷说明,是我的过错。”
  陈淮摆了摆手。
  姜弦继续道:“爹爹曾说,打败了戎胡就和阿娘归隐山林,一起去阿娘的故乡开个酒坊。”
  “后来,阿娘和我没这个福气,没等到看见阿娘的故乡,爹爹就战死了。”
  “阿娘拿着爹爹的抚恤金,为九原的灾民搭了粥铺,我们才离开了九原。”
  月亮没入云翳里,寂然的明镜轩只有一种温和的声音,如若溪水,不疾不徐,让人不由自主就平静下来。
  “阿娘想守着爹爹,所以我们去了云中,和九原紧挨着有一片地方是爹爹买下、亲手为阿娘植的杏林,后来阿娘死后,我就又买了些地,一一扩大。”
  陈淮不由坐正了些,原来杏海坳是这么个缘由。
  怪不得听着杏海坳烧了,她那么失落......
  风声沉了起来,零星的水珠落在了银朱色的横栏上,陈淮扫了一下,道:“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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