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宴斗

  樾山,当然好在一个“樾”字。
  此地树影迭嶂,山间云雾腾弥,高树流莺婉转,水岸细草平沙,任谁来了,都要吟满几个锦囊的诗。
  秦霁细观樾山上下陈设,心头反觉可惜。
  赵兴是个书生,不擅路障布置,安排在山道巡逻的人,错开的时间也不对。
  若外来者想混进樾山,简直再容易不过。
  酒奇一路高谈阔论嘻嘻哈哈,花奇偶尔应付两句,二老阵仗轻松,看着根本不像来打架的。
  赵兴年过叁十,面色苍白隐有病容,左眼下一颗朱红色的瘢痕,像是得了什么病留下的后遗症。
  大厅里布置得焕然一新,赵兴刻意命人将桌子两面合围,自己和秦霁坐里面。
  手下缠蛛、佩铃,以及左右护卫分别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明显就是压制秦霁,防止他出手偷袭。
  “二位老人家,以及叁位统领,请随我来罢。”
  刀南风看出赵兴布位是按照兵法中的‘云垂阵’,又暗合奇门八卦,除了秦霁那桌,他们几个的位置均在大凶的‘死门’上。
  燕周微笑不语,大大方方地坐了,向冬紧随其后。
  酒奇呵呵大笑:“赵大当家,有酒没有?”
  花奇嗔怪:“你好不讲理,自己是主是客,没点数么!”
  赵兴宽和道:“给老先生上酒。”
  大厅气氛一片诡异的祥和。
  除了赵兴仪态从容,其手下皆是敛声屏气,面色发灰。
  向冬拉开椅子,衣摆刚沾到椅面,只听身后暗器尖锐破空。他头也未回,抬手夹住两枚银针,轻轻放在桌上。
  赵兴怒道:“你们胡闹什么!”
  缠蛛、佩铃缓步而出,两个女子看起来都只有二十来岁,缠蛛甜美可人,佩铃妩媚冰冷。
  缠蛛瞟了眼向冬,吃吃地一笑:“英雄出少年呀。”
  赵兴心头暗惊,那针上掺了佩铃的剧毒,这个少年徒手接针,却一点事都没有。
  且不说中没中毒,光是他耳聪目明至此,就已大大赵兴出乎意料。
  刚刚发生的一幕众人只当做没看见,逐一入座。
  赵兴轻轻拍手:“上菜。”
  喽啰陆陆续续端菜上来,一个喽啰走过燕周身边,脚下一绊,满盆的菜肴朝他面门扣下。
  那菜整整一盆滚汤,细看里面的食材皆是蝎子、蚂蟥之类。
  燕周白衣,沾到这腥黄汤水半点,这身衣服就不能要了。
  燕周冷眼以对,上身不动,右脚猛地往他足背一踩,正中‘太冲穴’,喽啰痛得大叫,身体向后仰倒。
  眼看那盆汤要往自己头上倒,他只得手腕翻转,硬是把盆口转了个方向,非要燕周出丑不可。
  燕周一脚踢中他小腿,那喽啰的身体又往前倾,他忽然手腕一凉,一股阴寒至极的内力涌入经脉,冻得当场四肢发寒,牙齿打战。
  燕周扬声道:“走路当心。”
  外人看来,只知喽啰泼汤未遂反被制住,却不知他为何一副抖抖索索的模样。
  只有秦霁等人毫不意外,燕周所练心法叫‘霜花腴’,这心法越练越寒,阴冷至极,就算是女子也不得轻易修炼。
  燕周天生阳火过旺,这心法正好压他阳火,反倒阴阳调和,无比受用。
  赵兴喝道:“好无礼的东西,给我拉下去杖毙了!”
  那喽啰被一干人拖走,惨呼不止。
  秦霁瞥见地上蠕动的蚂蟥和蜈蚣,顺势往它们身上泼了一杯酒:“赵先生口味好特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里是盘丝洞。”
  缠蛛小嘴一撅:“你胡说,盘丝洞里哪有我们这么好看的女妖精。”
  秦霁说道:“要真有你们这么好看的女妖精,我是唐僧我也不走了,可惜你们只有两个。”
  他目光瞥向叁位统领和二老:“我这还有五个妖精,正好凑够七个,你们要不要?”
  缠蛛不悦道:“谁稀罕这些臭男人,他们要是愿意当公公,我还可以考虑。”
  秦霁笑道:“那你让他们当吧,我只要做我的唐僧。”
  佩铃阴恻恻的:“你是唐僧,肯挖块肉来给我吃么?”
  说着从腰上拿出把小巧的薄刃,食指一弹,打着旋儿飞向秦霁。
  秦霁两指接住,粲然道:“有何不可。”
  从桌上的一盘肘子上切了薄片,拿起根筷子一挑:“请用。”
  肘片的边缘削得薄薄的,贯足内力以后更是如同飞刀,佩铃心知不可小觑,也从桌上拾了根筷子用力一捏,断成无数节。
  断筷依次飞出,密集如雨,肘片但凡碰到一下都要落地,哪知这肉甚是邪门,碰到断筷之后反而凌空改了方向,贴着转一圈朝佩铃侧脸割去。
  她反应快,上身后仰,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旁边的梁柱已生生被肉片嵌进半截。
  赵兴心头微骇。
  秦世谨虽然和儿子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好歹是同叶容刀齐名的武林高手,十几年下来,也够把一身本事传给后人了。
  赵兴脸色怫然,作揖道:“各位不要站着,坐下吃菜罢。”
  酒奇性情耿直,见方才一幕已然大怒,喝道:“你这猪食狗汤应付哪个!你对老头子有半点怨言,来过招就是,别整些娘娘腔的小把戏,看了真他奶奶的不痛快!”
  赵兴赔礼道:“老前辈恕罪,赵某绝无此意——”
  他这句绝无此意还未说完,身后‘老龙’‘瘦虎’两个已欺身而上,一个持龙嘴,一个持虎刀,左右围攻酒奇。
  酒奇哈哈一笑,声若洪钟:“退下!”
  这句退下运足内功,气息绵长,在这几乎密闭的室内,更是振聋发聩。
  但觉天地颤动,梁柱扑簌簌洒下灰,桌上杯盘皆被震碎,酒水菜肴稀里哗啦漏了一地。
  功力弱的喽啰已在地上疼得翻滚不止,双手捂耳,流出血来。
  唯有几位高手,暗运内功,巍然不动。
  赵兴忽而喝道:“住手!”
  他这声喝止清脆嘹亮,就似鹤唳对着虎咆,瞬间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酒奇悠悠收功,只听赵兴道:“诸位能前来樾山一叙,实是赵某叁生有幸。这位老前辈本事超群,令赵某佩服,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酒奇道:“一酒是也。”
  赵兴拱手:“是文莲居五老的【一酒】么。”
  酒奇说道:“谁稀罕那狗屁文莲居!不是老叁求着我去,我老头宁愿坐在漠北喝风。”
  此话一出,不止是赵兴,众人神色皆是讶异。
  赵兴思忖须臾,肃声问:“前辈说的一酒,是【一酒、一剑、一瘦马】的一酒么。”
  “正是。”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酒奇嘿嘿一笑:“过奖,过奖。”
  赵兴转向众人,仔细观察各位表情,见几个少年都面色无异,不由得心中暗惊。
  能轻松抵御酒老的那一吼,可不是一般人,徐州宝灯寨,难道真如传闻中那般人才济济?
  赵兴心有不甘。在青州落草五年,这五年不说累死累活,东奔西走是有的。
  他如何就比不得秦霁?
  但此情此景,赵兴心中已有计较,朗声道:“请诸位英雄听我一言。”
  “樾山不过穷乡僻壤,赵某蜗居在此,本是指望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近年贼子不断,扰我青州百姓,坏我青州官府名声,赵某虽有心行侠,却无力庇护天下安宁,实在惭愧。”
  秦霁微微冷笑,只等他往下说。
  “赵某自落草樾山以来,观天下生灵涂炭,夙夜难寐。”
  “秦寨主此次来访,赵某也知道为何而来,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赵某早有归隐退位之心。”
  这话一出,众人表情微变。
  赵兴环视四周,肃声道:“但我这樾山,一草一木皆是心中所爱,不能不明不白就这般交付出去,须得寻得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我方才安心。”
  他转向秦霁:“秦寨主,依我之见,我们可定叁局两胜之约,你我皆不参战,只派手下。哪边赢的多,谁就是寨主,你看如何?”
  这是赵兴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底下四大高手对阵包括秦霁以内的六人,就算取胜也是惨胜。
  而他们要是输了,恐怕以秦霁的手段,会让他们死无全尸。
  秦霁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故意把自己踢出去,就是否决了“文武双全”这一项,我赵兴讨不了好,你也别想占便宜。
  于是颔首笑道:“我瞧这个法子好,那便抽签决定罢!”
  赵兴赶忙差喽啰写签,酒奇、向冬、老龙中了空签,其他叁组分别是:瘦虎对花奇,佩铃对燕周,缠蛛对刀南风。
  这下酒奇老大的不乐意,竟就地一坐,叫道:“姓赵的,你是不是使诈?怎地我抽到空签?”
  赵兴无奈顿足:“老前辈,你中什么签乃是天意安排,难道赵某是天,还能管你抽什么签不成!”
  燕周劝道:“酒老前辈,地上凉,您还是快起来罢。”
  酒奇板着脸:“你不给我签,我便不起来。”
  众人劝了半天,皆拿他无可奈何,打罢,也不一定打得过。
  不打罢,这个顽固老头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听。
  正一筹莫展,秦霁翩然而至,在酒奇耳边说了什么,酒奇喜道:“真的?”
  秦霁哄他:“还能有假不成?许诺叁十坛就是叁十坛!”
  酒奇这下也不争了,乐颠颠跑到一边,只等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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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说明一下,有关盘丝洞的诸多设定,都是在明代小说西游记中出现的
  本小说是架空朝代,故而将这问题撇去不谈
  今天又快更了7000字,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章的,秦寨主与赵兴的明争暗斗hhhh大家都是心机婊
  夸我嘤嘤嘤!!!明天请假一天!!辛苦宝宝们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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