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上次在医院接受过敏治疗的几天是李贤因应激障碍最明显的时候,晚上睡不着、注意力不集中,还相当焦虑,而且找不到焦虑的根源是什么,就是莫名焦虑,连带着抗拒治疗期间心跳过速,就是放松不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一种格外恐怖的体验,因为他完全无法掌控和调节自己的生理与心理状态。
  本来以为不去参加丧礼,也不去直面其他人的死亡,他发病的概率就会下降,怎么说他也回避了让自己感到害怕的事情。
  可就是因为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逃避,也清楚自己在找借口,于是在焦躁的情绪下,李贤因又难免有些自我唾弃,甚至还想到了遥远的未来,自己是否会逐渐在一次次的逃避中彻底丧失冒险的勇气?
  那样的自己,不说已经变成他定义中的弱者,也没办法带领一家企业高速发展,企业家可无法与冒险这两个字绝缘,这世界上大多数生意都有着可大可小的风险,一旦开始畏首畏尾,好的赚钱机会就轮不到你了。
  李贤因也知道自己现在思维发散得过于严重,以至于放大了某个决定所带来的未来效应,一个丧礼而已,不至于那么严重,可悲观的想法就是无法抑制的不断冒出来,仿佛他不去参加这次丧礼就是不对似的。
  这种自己给自己压力的行为在上辈子的李贤因看来纯属有病,然而谁让他现在真有病呢。
  所以才说有心理疾病的人是需要心理医生、特别是好的心理医生从旁辅导的,不然光是钻牛角尖就能把自己搞死。
  目前非常爱惜生命的李贤因靠在床上捂着左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在天亮之前,终于给周德易打了电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前没什么大问题的时候,他还可以倔强的说自己没病,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无畏的倔强只能让他成倍接收本可以避免的痛苦与伤害。
  电话对面的声音还有些迷糊,他的心理医生显然还没起床,今天偏偏又是很多人不上班的周天,晚些起床可以理解,但李贤因可不会因此就挂掉电话选择过会儿再聊。
  他根本没法儿等,仿佛有个其他人的声音、哪怕是呼吸声在旁边都能让他更安心一点。
  懵了好一会儿的周德易好不容易掌握了状况,还得顾及到旁边睡得正香的妻子,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走去书房给李贤因做清晨心理辅导,尽管现在还没到可以称得上是清晨的时间。
  然而主动打电话的李贤因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一时焦虑之下情绪失控,需要找个人在一边放着,看情况再发泄点儿负面情绪,没准心情就转好了。
  周德易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对方有良好的职业道德,不会把他所说的话讲出去,偶尔向心理医生示弱也不丢人,同时心里还期待着对方能给他一些言语开导和帮助。
  可临到头了,他又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目前的状态,真要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概括,他可不就是矫情外加妄想症嘛
  于是最后,李贤因只好干巴巴的把事情陈述了一遍,就两句话能概括的事儿,愣是倒腾了他一晚上。
  好在周德易见多识广,接触的病人也各式各样,并不觉得李贤因的行为有哪里不对,甚至还一本正经的给他分析起来。
  光是在电话里我无法确定你的状态,但这是你的生活,只要按你自己喜欢且愿意的方向走就足够了,如果逃避行为会让你不舒服,甚至达到发病的程度,那去参加丧礼也不是多坏的决定。
  心理疾病分为很多种,像自闭症那样既属于心理层面、又大多会影响身体某方面生理发育的疾病,反映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有特别明显的发病概念,因为患有自闭症的人群是时时刻刻都表现得与正常人不同,而不是有时候正常,到了发病的时候才不正常。
  除开这种类型,大多数有发病特征的心理疾病都没什么规律可言,可能前一秒好好坐在哪儿,后一秒被某个小细节刺激到了,分分钟情绪崩溃到嚎啕大哭也不是没可能。
  别和病人讲逻辑,那根本不可能讲得通,基本就是以顺从和劝慰为主,不然可能加重对方的病情。
  以创伤性应激障碍来说,如果病情比较严重,发病频率是很高的,焦虑到晚上睡不着觉的大有人在,李贤因显然不到那种程度,这次之所以没能稳住情绪,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他想象中的某些画面刺激到他了。
  自己吓自己在心理病人之中也不算多罕见的事儿,只是周德易因此而有些疑惑,在直面死亡这件事儿上,李贤因似乎格外的在意,好像在担心会有死神突然冲出来收走他的生命,尽管以前他也隐约察觉到这一点,如今却是一次比一次明显,让他不得不出言试探。
  贤因呐,死亡距离你很远,不必因为看见别人的离世而恐惧,人生没那么多意外不是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过车祸还好好生活着,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早在前两次谈话的时候,两个人就约好了在治疗结束前互相说非敬语,这样感觉起来才更像真正的朋友,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也很平常,没有太多的劝诫,当然更加不会有不耐烦,像是突然间的有感而发。
  然而一向能够精准预判病人心理活动的周德易这次却遭遇了滑铁卢,这句话之后,电话对面的李贤因竟然一时沉默起来,仿佛突然不再愿意和周德易吐露心声,以至于两个人之间很快弥漫着一股并不轻松的气息。
  他说错话了。
  周德易马上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还相当轻松的思绪瞬间紧绷起来,想着该怎么转移话题补救一下。
  不过你要是真想去,到时候别往棺材和人像前面凑,到场送行就已经很好的表达你的心意了,在出殡中途离场的话节奏倒是刚刚好。
  韩国的丧礼有在殡仪馆办的,也有在家里或者特殊酒店办的,基本上都会给宾客准备吃食,招待一餐饭之后才出殡。
  可以说除了最开始进门和最后出殡的时候,也很少人会一直盯着人家的遗照和棺材看,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
  这句话李贤因倒是听进去了,然而直接掐头去尾,只听了自己想听的部分,弄得周德易一口气哽住差点没下来。
  如果你觉得去了会更好,那就去吧,你高兴就好了。
  他本来还想多叮嘱几句,李贤因都表现得这么恐惧和死亡有关的事物了,他心里还是不太建议病人去那种负面情绪扎堆的场合,可经过刚才的试探失败,他说话必须得小心,最后只能用这种万金油的赞同话语结束这个话题。
  但你中途要觉得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这几天随时随地都有空,包括晚上。
  周德易很早就知道李贤因的出国旅行计划,毕竟治疗不能间断,就算出国了也还得定期视频通话,怎么说金女士已经付给他一大笔治疗费用了,起码在未来的大半年内,他都必须得负担起李贤因的心理健康。
  作为病人,得到满意答案的李贤因随意答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尽管让他自己去回想,就会发现整个谈话毫无逻辑可言,周德易在附和他,而他自己则在自说自话。
  究其根本,其实在打电话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在惶恐中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他需要一个人认可他的决定,而不是无畏的反驳。
  就算今天他被周德易劝住了,之后的丧礼没去,也不代表折腾他大半个晚上的矫情劲就会轻易消散,所以他只是希望对方顺从他、希望能获得外界支持,让他觉得去参加丧礼不是什么大事,变相肯定他的选择,这才是他所需要心理医生做的。
  假设周德易说出了不符合他最初预想的答案,反而会加重他的焦虑,到时候不管去还是不去都会导致他心里不舒服。
  作为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尽管没有直接看到李贤因的表情,周德易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应该说很多病人都会有这种心态,治疗中本就该多多传达你是对的你做的很好这种观念,这和之前的差异化疗法并不冲突。
  李贤因去参加丧礼的行程算是定下来了,只是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其中的琐碎事宜也都不会搭手,吴智彬会帮他处理好一切,他只需要换上全黑的西装,到时候把自己整个人带上就够了。
  然而无论是吴智彬还是金桢京,对于他两天之后要去参加东海父亲丧礼的事儿都很惊讶,他们不明白自家老板为什么要出席这种没有直接关系的场合。
  就连远在德国的斯坦利在知道消息之后都表示了疑惑,甚至比自己那两位同僚更大胆的直接问出了口:我觉得东海的家人可能对您不太熟悉
  尽管作为艺人的家人,原本和身为社长的李琇满也没有太熟悉,见面次数说不定用单手来数就足够了,可李贤因到底还是不一样,一次都没见过的情况下,其实专门让人带过去慰问的话语就够了。
  讲真,吴智彬都做好了代替老板跑一趟木浦的准备,结果却是生活处处有惊喜、老板天天走歪路。
  现在一般人的思路根本无法解读李贤因,他就是钻牛角尖了也懒得解释,好像去一趟丧礼就能证明他的勇气与果敢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丢失一样。
  8月8号上午九点,S.M对外公布了东海父亲过世的消息,表达深刻哀思的同时告知了东海最近几天的行程表。
  至少在最近一周内,东海不会参加任何SJ的团体活动,这算是很多企业所没有的丧事假期,尽管没有写进企业规章制度中,但李贤因上任以来,在丧假方面给予了一定补偿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不止艺人,员工也都是同等待遇。
  家里人刚过世,大部分职员也没什么工作效率,倒不如自己在家冷静一下。
  活着的人总还要努力生活,一周的假期已经很长了,毕竟是SJ的回归期,长期缺人总是不好,再加上这次回归几乎是他们出道以来的最好成绩,错过一次对东海的职业生涯影响也不小。
  悲伤过后,充实的生活和工作还能让人加速淡化受伤的痕迹,李贤因对这个安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8号和9号两天他都没上网,在这件事上,他根本不想去看那些网民大放厥词,在房间里强制静心后研究了好久的华夏著名景区。
  自从知道这个平行世界没有他上辈子那些糟心家人之后,李贤因就只在上次和东神一起回过华夏,之后调阅的信息也大多以商业方面为主,这次却打算把华夏作为他旅游的第一站。
  虽然有颗华夏心,上辈子他也有钱且有机会全国各地的跑,可要说正经景点,他可真没去过几个,比某些经常来华夏旅游的外国人知道的还少,仔细想想实在有点可惜。
  而且华夏和韩国也离得近,时差很小,他可以慢慢地在华夏度过两三个月,再转头来操作金融危机的事儿。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参加完丧礼,然后再和老李说清楚。
  本来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现在却已经推到丧礼之后了,开口说自己不想继续担任社长原本并没有多困难,只是除了酝酿言语之外,他还在想着先斩后奏。
  反正他直接从韩国跑路了,就提前一天摊牌,S.M里边也没人来得及抓他,老李不想回来都得回来,总不能让S.M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连个社长都没有啊是不是。
  也就是在8月10号这天早晨,李富真办妥了电视台股份的相关事宜,把文件传给他之后还跟了一句:转赠股份的合同我会在今天下午让人邮给你,另外,你如果有时间和允馨通个电话吧。
  李贤因不知道这又和李允馨有什么关系,尽管有点用完就扔的感觉,可在确认完李健熙的出国目的地和时间之后,他确实没再和李允馨联系。
  从他选择接近李允馨开始,所为的就是寻求合作,这个计划一结束,他们之间也就丧失了联系的必要。
  倒不是说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只是再怎么想,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
  先撇开性别差异所带来的天然爱好不同,在很多事情上,他和李允馨的接受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有句话说的好啊,三观不同怎么做朋友?
  而且两个人之间的社会身份与天然性格也有很大差异,实在不知道该聊什么,又不是谈恋爱,还得想办法了解对方的爱好,无止尽的找寻适合两个人的相处方法。
  那样太累了,属实没必要,计划一结束就回归不算太熟悉的人这个行列也挺好的。
  在李贤因的认知里,李允馨也应该是这样想的才对,毕竟这姑娘最初答应与他合作就是为了获得感情自由,这会儿好不容易摆脱了父亲的控制,应该撒欢一样的跑去美国找她的初恋男友才对,哪儿有时间搭理他啊。
  而且那些给他当卧底的日子在李允馨心里应该很难以启齿,按常理推断,那姑娘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想看见他这张脸的,这时候让他打电话过去也是神奇。
  再说了,李允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电话,要有事儿早自己打电话过来了,哪儿还要李富真帮忙转达啊。
  最近奇怪的事儿实在太多,李贤因答应了李富真会回电话,但那肯定得在参加完上午的丧礼之后,希望那时候他的状态不会太糟糕,能给李允馨和老李分别打完电话就算是他的胜利。
  因为还有事要处理,金桢京没有和他一起去木浦,由于开车太慢,李贤因坐的是KTX,KTX是韩国火车的一种,但比大部分的火车都快,其实和动车有点像,可以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
  KTX车票金桢京已经帮他买好了,在现有的六条线路中,只有KTX湖南线有在光州松汀站停留,然后开往终点站木浦,当然,首发站都是首尔。
  李贤因穿着昨天刚送到手上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站在月台上边发呆边等车进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状态不好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似乎只是顺着下意识的反应在行动。
  上辈子就算被他那个奇葩老爹长时间折磨着,好像也没有这么低落的时候,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创造了矫情的新高度。
  然而KTX的速度过于快了,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悲秋伤春的时间,从光州到木浦也就是十多分钟的事儿,出站后给的士报上举办丧礼的地址,不到半小时就能到地方。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人家父亲丧礼也要来凑热闹。
  李贤因本来还有些不自然的打量着出租车的内部状况,毕竟他已经很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听到这话,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谁的丧礼?
  司机师傅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快,哟,你和之前那些人不是一起的啊?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那个什么男团成员的粉丝呢,有两个小姑娘大清早五点多,在车上就哭的不行了,可劲儿的心疼人家,不知道的还
  后边儿的话司机师傅没说出来,但正常人都能听得懂,也就是觉得粉丝们过分激动了,着急加心疼自家爱豆青年丧父还算正常,你没受到邀请就跑来参加人家丧礼算怎么回事儿啊?
  又不是你的家人过世了!
  司机一脸理解不能,李贤因也皱着眉头,之前S.M对外发公告的时候大家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丧礼又不是什么活动现场,谁也没想到还能有粉丝跑去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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