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萧涵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只是因为不能出去就哭了?
就不能不要再管他为了什么而哭的吗?黎秩咬咬牙,佯怒道:我在自己家里却不能自由走动!
萧涵面色几变,眼底温和的笑容全无,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枝枝是不是觉得他是傻子,会相信他就为了出去走走却不能而掉眼泪?
黎秩知道这个借口很拙劣,但他没有心情再想别的借口,见白沐与阿九几人正走进来,他向白沐投去一个眼神。白沐当即会意,轻咳一声胡诌道:今日的针灸对蛊虫有些影响,所以,他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
这个黑锅也只能让蛊虫来背了。白沐见黎秩微不可查地点了头,而萧涵也是神色稍缓,心中一定,便接着道:我适才已经为他施针舒缓过了,他很快就能好起来,不过白沐看向黎秩,眼里略过几分狡黠,又添了一句,在世子身边,他好像更安心。
原来是这样。阿九不疑有他,原本因为被关在外面而对黎秩生起的不满当即被抛之脑后,急忙追问白沐,是蛊虫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不论黎秩今日的情绪失控的话,从黎秩如今外强中干的身体看来,确实如此,于是白沐点了头。
所以无相莲必须尽快找到。
他说这话时特意看着萧涵。
萧涵也听出言下之意,眸光一沉,有些不敢面对黎秩。
黎秩也是一怔,眸光闪烁望向门外,当做自己并没有听见。
萧涵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当作听不见出来白沐的暗示,目光专注地看着黎秩,我先送他回房。
白沐忙不迭点头,他实则巴不得萧涵赶紧走。他同样不善于撒谎,萧涵对他是很客气,可若再多看他几眼,他说不定就要露出破绽了。
萧涵压下心头的愧疚,扶着黎秩起身,我们走吧。
黎秩迟缓点头,任由萧涵送他出门,经过白沐身旁时,刻意避开萧涵,与白沐对了一眼,眼底流露的恳求之意让白沐既是无奈又很困惑。
想来黎秩要他隐瞒的事一定很重要,白沐是真的想不通,那短短一句问话到底隐藏了什么,让黎秩如此着急,甚至连阿九也不能知道?
黎秩没有给白沐答案,他也知道白沐一定会帮他守住这个秘密,这个让他险些崩溃的秘密
他曾经以为王庸与红叶的死是因为姜蕴,他从未想过王庸和红叶的死也许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如此沉重的代价,黎秩承受不起。
从白沐房间出来后,黎秩便一直心不在焉,他自知自己身份有问题,不敢与萧涵多说,而萧涵心中有愧,也不敢告知黎秩。二人皆是心中有鬼,一时谁也不敢说实话,萧涵便忽略了很多细节,信了白沐的话,以为是蛊虫作祟,小心翼翼地哄人回房休息。
天色渐渐变得暗沉,仿佛下一个眨眼,就又到了天亮。
萧涵心里藏着事,总觉得愧对黎秩,黎秩便装睡让他先走了,不想萧涵走后没多久,他就真的睡着了,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心思休息,事实上恰好相反。他今日的确是累极了,加上心情起伏太大,一沾床就睡着了,却是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宿的噩梦。
他梦见伏月山大火时,王庸让他进密道前与他诀别,梦见红叶坠崖之前,曾嘱咐让他好好活下去
画面一转,他看见王庸在后山坟地前眼睛也不眨地同他撒谎,乱石山上红叶在众目睽睽下欺骗他。
当初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黎秩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却来不及多想,如今仔细回忆,其实不论是王庸还是红叶,他们的目的都一样的告诉所有人黎秩与姜蕴无关,他是无辜的,他是被牵连的,他不知道姜蕴也不知道藏宝图。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黎秩在梦里旁观着他们对梦里的自己一遍遍说谎,很想问他们是听了谁的命令要这样保护他,可等他醒来后,他又明白自己这是在迁怒。
他不愿意背负这么多人的死为他换来的苟且偷生,他想找个人与他一起背负,这个人便是姜蕴。
然而现在,姜蕴下落不明。
也许,他正在背后操控一切,也许他正如自己一样陷入同样的困境当中,但藏宝图一定是给姜蕴给的,他也许还安排了王庸和红叶的死。
那么会不会有下一个人?
若王庸和红叶的死真的是姜蕴的安排,是为了黎秩,那还要用多少人的性命来保全他一个人的命?
下一个人又会是谁?
无尽的焦虑与恐惧将黎秩淹没,他意识到自己已触及真相一角,而前路仍旧迷茫,忽觉自身如坠冰窟,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透骨的冰凉。
梦醒时,天色仍很是暗沉,黎秩却没了睡意,抱着双膝坐在床上走神,等着天光由暗转明,第一缕日光钻进窗缝,慢慢爬到床沿,脚边。
死寂的房间重又热闹起来,忍了一晚上火气的阿九一大早就过来了,为了黎秩昨天将他关在门外的事兴师问罪。他很不满黎秩居然有秘密不告诉他,在黎秩开门时,忽略了黎秩苍白的脸上的疲惫之色,像尾巴似的跟在黎秩身后转,怨气冲天埋怨不停。
九叔还是不是你最亲的人?你居然把我关在门外!说,你跟沐沐偷偷说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黎秩自顾自洗漱穿衣。
阿九委屈极了,又识趣地改了口,你昨天拿藏宝图去找世子,跟他说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你有没有跟他说拿藏宝图换无相莲?
黎秩语气淡淡地回道:这事我有分寸,你不要说漏嘴。
你还没说吧!
阿九一下就听出来了,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黎秩。
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世子知道你不舒服放低身价来哄你,一天一夜的时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时机,趁他有心哄你赶紧把药哄到手啊!
对于通过萧涵取得无相莲,是靠骗还是别的方式,黎秩与阿九在这个问题上始终说不通,黎秩将其归咎于是阿九二十多年单身,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自然不知道情爱的滋味,所以还是觉得到手的利益最实在。黎秩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若是以往也罢,可他昨日才偷听到谢宁的话
最麻烦的,还是他的身份。
黎秩轻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整理好衣襟就要出门。
阿九幽怨地抓住他的袖子,看他的眼神像在看负心人,你去哪儿?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不能走!
看温叔。黎秩简洁道。
阿九僵持了下,最后松开黎秩的衣袖,那一块去吧。
黎秩知道阿九没有坏心,只是过分紧张他的身体状况,同样,他也很担心老朋友温敬亭的病情。因此,见阿九腿脚不便,走路不利索,黎秩犹豫了下,还是将一手伸了出去。
阿九果然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他本就比黎秩高半个头,远远看去,几乎要压倒黎秩这根小苗。
走着走着,阿九忽然道:你别嫌九叔多话,如今王哥和红姐都不在了,你跟我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好起来。
黎秩一怔,你也要走吗?
阿九被问呆了,什么?
黎秩垂眸道:他们走的时候,都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他们谁
阿九猛地一顿,他猜到黎秩说的是谁,便有些气恼,你当我这是临终遗言吗?你居然在咒我!
黎秩定定看了阿九须臾,末了撇嘴道:不是就好。
阿九本想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黎秩嘴角那一抹稍瞬即逝的笑容分外嘲讽,让他不明所以,就在这时,黎秩道:没有第三次。
阿九挑眉,什么?
黎秩望着长廊前方,面色微冷,王庸和红叶的死。
黎秩声音很淡,却很冷,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为我而死。他直直望向阿九,听到了吗?
阿九只觉得黎秩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透过自己与什么对话,他这话又像是在警告,不仅仅是针对自己。阿九呆呆眨了眨眼睛,一脸迷糊。
黎秩幽沉的黑眸将阿九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只是顺口一提,说完便转过脸,扶着阿九往温敬亭住处走,你这腿怎么还没有好?
因为伤的重啊阿九闻言很快将方才的话题给忘了。
两人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就到了温敬亭的住处,阿九刚好在八卦黎秩昨天萧涵送他回房后做了什么,黎秩抗拒回答,推开阿九走进房门。
温敬亭正好醒着,还在喝药,一见到黎秩便露出笑容。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间,他伤在后脑,且身体仍在恢复,需要大量的时间来休养。
温敬亭其实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纯粹与灿烂,他只会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样,眼里从来都充斥着算计,哪怕是最纯真的笑容,也从未如现在这般,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故而黎秩有些惊吓,脚步一顿,才收敛心神走过去。
您醒了,今日感觉如何?
温敬亭如今有些毛躁,因起身太急,险些跌了下去,幸亏朱香主反应及时扶住了他,他扶住额角缓了缓,冲黎秩笑道:我没事,你来了。
黎秩不放心地看向朱香主。
朱香主苦笑道:他知道您会来,早上起来就在等教您,劝都劝不住。他本来想唤教主,想起付白传下来的话,中途生硬地改了口。
竟还是特意等他?黎秩心中微微一动,点头道:快坐。
温敬亭听话坐下,自打黎秩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让昨夜起就在照看他的朱香主感慨不已。
小温很想见庄主。这声庄主,朱香主同样喊得不是很适应。
黎秩倒不怎么在意,与温敬亭一同坐下后,才想起来阿九。
阿九一瘸一拐在边上坐下,黎秩便道:九叔也来看您了。
阿九揉了揉酸疼的小腿,听到点名抬起头朝温敬亭招手。
温敬亭却看也不看他,双目含笑直勾勾望着黎秩。
你好像很忙。
黎秩道:还好。
温敬亭又问:我听小白和银朱说,你的身体不是很好。
黎秩一板一眼地应道:无事,已经寻到大夫了。
可惜还没有药而已。
阿九低声嘟囔着打断了二人之间生疏又客气的对话,果然不出所料,被黎秩警告地瞪了一眼。
实际上,温敬亭并没有听清阿九的话,他在说什么?
阿九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惊喜,您终于知道我也在了?
温敬亭这才回头看了阿九一眼,之后回过头,竟无比利落地换了一个话题,苍白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昨夜想起一些过往,正想找你。
听他这么说,不止黎秩,阿九和朱香主也有些惊讶。
温敬亭却认定了黎秩,只跟黎秩说话,他苦恼地道:我每次想回忆我的过去时就会头疼欲裂,昨夜开始才想起了一些东西,见到一个满脸褶子的灰衣老人拿花瓶砸我的头
黎秩面色一沉。
朱香主也面露怒色。
阿九狐疑中又有些不屑,是徐长老那个坏东西吧。
温敬亭摇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接着又说:后来,我又想起了几个人,一个一身黑的女人,手里拿着这么长的针他拿手指比了一下,约莫是三寸长,又道:我隐约记得她身边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光头,他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听到这里,黎秩脸色愈发冰冷,那些都是害你的人,徐长老已经死在我手上,剩下的一个叫胡夫人,另一个叫圆通,他们定会命丧我手。
几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黎秩这话不是空口白话,他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温敬亭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点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会为我报仇。除了这些,我想不起更多过往,不过有一个名字,一直在我脑海里出现,每当我梦到徐长老那些人,陷入梦魇时,他便会出现,我好想很在意这个名字的主人,想起来就无端觉得很骄傲。
听他这么说,几人都很好奇。
阿九问:那是谁啊?
温敬亭总算没将阿九当做空气,笑着回道:小姜。
黎秩怔住。
阿九险些被口水噎到。
朱香主先是一愣,随后睁大眼睛,面色怪异地看向黎秩。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温敬亭那张昔日仿佛常年戴着狐狸面具让人看不透的脸在这时是格外的坦率与单纯,他茫然地看着几人,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吗?
不,你是真认识。
阿九笑了起来,拍向黎秩肩头,他,小名就叫小姜,你记得他是应该的,他本来就是你的学生嘛。
温敬亭眼里充满喜色,当真?
在温敬亭满含期待的注视下,黎秩慢慢牵动嘴角,笑容由略微僵硬变作苦涩,再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缓缓点下头,心头倏地放松下来。
这大抵是他最近唯一的安慰,虽然是迟来了,但这微不足道的一句话,足以让他与过去的温敬亭和解。温敬亭放下固执与偏见,他也等到了老师对真实的自己的一句承认,多年以来与温敬亭师生间的罅隙终于消散。
温敬亭的身体仍非常虚弱,喝过药后,很快又睡下了。
黎秩与阿九没再多留,一同回到黎秩的房间吃了个早饭后,便开始准备药浴,不过在他们准备去白沐那里时,萧涵的暗卫叫走了阿九。
阿九与那暗卫耳语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跟人走了,走前还让黎秩先别走,等着他回来。
见日头还早,黎秩便等了片刻,不过多时,门外果然来了人。
黎秩打开房门时,面上有些意外,门外的人是燕九。
燕九捧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站在门前,什么都没说,只将衣裳递给黎秩,作了一个整理衣服的动作。黎秩看懂了,这是让他换衣服,他有些迷茫,却也抱着衣服回房照作,这定是萧涵的主意,而且衣裳正好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