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太医 第73节

  何元桥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洪文拉出人群,压低声音道:“你可想明白了,这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半年,若有什么事耽搁了,明年再回也是有的。公主那边……”
  本来隆源帝就在闹脾气,这小子非但不往前凑,反而跑到边关去,天长日久的忘了该怎么办?
  洪文才要说话,外头却有人送了一篓贡品蜜桔来,直言是嘉真长公主感谢洪文太医照顾几位皇子公主。
  贡品蜜桔着实出色,一个个足有女子拳头大小,薄皮多汁酸甜可口。
  洪文慢悠悠剥了一个吃,盯着那橘皮看了几眼,忽对何元桥笑了,“她知我。”
  何元桥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她知道个橘子!”
  不就是一筐橘子吗,怎么你还能看出花来?
  洪文也不解释,自己拿出橘子按人头分了,又单独留出几个来,准备带给何老太太等人。
  何元桥见他火烧眉毛竟还有心情分橘子,不由急道:“你瞧瞧,人家在宫里出不来还记挂着给你送橘子,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洪文又拿起一只饱满的橘子,小心将那果皮从中间分开,慢慢撕出一朵六瓣菊花的样子,闻言悠悠道:“正因她送我橘子,所以我才要去。”
  何元桥一怔,若有所思。
  见他似懂非懂,洪文又道:“祸兮福之所依,且这世上的事便如天上的月亮,总要经历一番阴晴圆缺,这事儿看上去好像是个苦差事,可若细想来,反倒是个转机也说不定……”
  嘉真长公主出身高贵且于国有功,自己纵然医术再高明,终究是高攀,总要做点什么以匹配。
  可此时战火已停,他一不能建功立业,二不能权倾天下,想在短时间内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隆源帝非昏君,故而太医署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一飞冲天的衙门,他这个年纪升至太医已算空前绝后,难道接下来的岁月就要在京中苦熬资历吗?
  自古不论鸟兽还是人,都讲究个各司其职:是武将就要去打仗,文官就要治国,读书人要去考功名,老农就要好生种地……
  那么太医呢?
  不,在太医之前,他先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才是天职。
  如果一个人连他的本分都忘了,何谈大情小爱?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退一万步说,想得世俗一点,去地方上可比留在京中更容易施展。
  本来洪文还在发愁该如何事半功倍的打破眼下的僵局,这道旨意不正是瞌睡送枕头?
  何元桥并非蠢人,听了这话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叹他情深,又感慨他一片赤诚。
  “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可这事儿却不容易做呀。”
  去军营做慰问行医实在可以算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若运气差点儿,出去再回来的功夫宫中的贵人们就能把你忘了,再想复起谈何容易?
  洪文嗯了声,竟隐隐有点兴奋,“想来你也知道我是个犟种,世间的事不去做也就罢了,可既然决定要去做,就一定要做出个结果来!”
  都说乱世出英雄,眼下也是如此。
  放眼望去,京中一片繁华盛世,太医们干的最多的不过是替人保养延寿,实在没什么出彩的。
  可边关就不同了。
  边关大多缺医少药,又多伤员,只要肯用心肯吃苦,其实很容易出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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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中旬以后,明显能感觉天气变暖,那雪珠都撑不住,纷纷在半空化作零星细雨,夹在料峭的风中四散。
  吸饱了水分的空气黏嗒嗒的,不管碰见什么都往里钻,衣裳缝儿里都带着潮,叫人浑身不自在。
  这样的湿冷最难熬,太后宫中的火盆非但没减,反而又加了一个。
  她抱着手炉缓缓吐了口气,又拍拍自己的膝盖,眉宇间的褶皱浅了一点。
  洪文之前进上来的专治风湿骨病的药膏子确实有效,不光治好了白先生,连她这旧年因跪拜太多导致的膝盖刺痛也受益匪浅。
  “什么?”太后的声音骤然拔高,“他要去边关?”
  来请安的隆源帝面上也有几分尴尬,若细看时,还夹杂着一点恼怒:
  怎么,朕不过踢了你两下就要跑了吗?
  “这不成!”太后一拍手炉,“多远呀,往返不得小一年?难不成就把嘉真这么撇在京里!”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用力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你闹的,把人都吓跑了!”
  留在京里也见不到,跟出去有什么分别?
  隆源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话不是这么说,若他因这一点小事就跑了,也实在配不上皇妹。”
  太后不过迁怒,闻言只哼了声,望着窗外缠绵的阴雨幽幽叹道:“如今我也老了,指不定哪天就见先帝去,唯独剩下你们两点骨血,总放心不下。若论富贵权势,咱们这样的人家早就到了头,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盼着兢兢业业叫百姓过上好日子,也不算折了福寿。”
  她指着隆源帝,“你自然早就熬出来,可嘉真命苦,却还没个着落,我心中着实难安。只求什么时候能得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伴着,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
  隆源帝听她这意思,分明就是敲打自己,又说只要人好就成,也不必苛求什么财权富贵。若论这些,天下谁人能比?长公主嫁谁不是下嫁!
  “大正月的,母后何苦说什么死啊的,”隆源帝上前赔笑,“这样不吉利。”
  太后白了他一眼,冷笑,“你能说出这话来,可见是给外头的人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时候也这样迂腐起来,连几句正经话都听不得了。没听老话说,阎王叫人三更死,哪敢留人五更天?可见一切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岂会因你说什么就随意更改?”
  隆源帝听她话里夹枪带棒,知道是老太太心里不痛快,也不敢辩驳,只低着头挨训。
  太后又发了一通邪火,这才慢慢平复下来,“眼下闹到这个样子,你这皇帝倒是捏个章程出来。”
  隆源帝往大腿上拍了几下,“依我说,倒不如准了。”
  太后把眼一瞪,“胡说!”
  “母后别急呀,”老太太上了年纪,脾气越发捉摸不透了,隆源帝笑道,“既然是皇妹终身大事,自然马虎不得。他们俩满打满算才认识了几天?姓洪的小子又是外头来的,总要细看看才好。且不提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是太医,就该为国为君分忧,难不成一辈子都圈在京中?那也算不得好男儿。而若出去一趟就变了心,自然算不得什么良人。
  退一万步说,若叫我现在就下赐婚旨意,倒也不是不行,可您也常说老话,这门当户对还是要顾忌一二的。他如今不过六品太医,不论门第出身还是官阶品级,未免太低了些。身上也没个正经功勋,若贸然点了驸马,世人怎么看,百姓怎么看?难免有那些不中听的流言蜚语……”
  寻常百姓之家都知道筹备彩礼上门提亲,何况是娶公主?没得说,自然要在外头建功立业。
  太后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火气也渐渐消了,叹道:“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嘉真那孩子前头这些年着实苦了些,难得遇见个可心的人,我这个当娘的真是半点儿磋磨都不舍得叫她受。”
  她简直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堆在女儿面前,什么规矩体统世俗伦理,统统不要了。
  隆源帝拍着太后的手道:“我也如母后一样,不过事关终身,自然要周周道道的才好。若真有什么不妥,倒是现在就发出来还好,若婚后才发现,岂不悔恨终生?”
  太后点点头,随即又瞪他,“话虽如此,天下也少有你这样狠心的哥哥,大正月跑去跟妹妹吵架,还拘着不许出门,这是什么样的混账种子才能做出来的好事!”
  隆源帝不由一声长叹,忽然有种四面楚歌的孤寂感。
  就听太后冷笑,“叹什么气,可见是身子不舒坦,来啊,去跟淑贵妃说,皇帝身子不适,叫她好生熬一锅保养的汤羹来,哀家亲自看着皇帝喝了。”
  隆源帝:“……我错了。”
  大正月下母子相残,何苦来哉?
  他起身朝太后一揖到地,诚恳道:“儿子错了,真知道错了,皇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愿意去见谁就见谁……”
  太后得意一笑,“这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淑贵妃,皇帝身体不适,要加补养!
  隆源帝大惊:母后,我们约好了都不率先使用淑贵妃!
  今天还是下午二更哈!大家周末愉快,么么哒!
  ps,放心,我不写虐哈哈哈哈,本来现实生活就够苦了,小说里再虐还活个屁哦……
  第六十五章
  “真想去?”洪崖问。
  洪文点点头, “如无意外,十拿九稳。”
  这差事根本不用抢!
  洪崖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罢了,我跟你一块去。”
  本来想着出了正月就走, 谁知小徒弟比他走得还早, 既如此,索性一起吧。
  说起来, 他也有些年没往关东去了。
  那里有无垠雪山、漆黑土地、茂密森林, 还有烈酒好汉海东青……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京城没有的生机。
  洪文眼睛一亮, 扒着他的肩膀问:“真的?能行吗?”
  洪崖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
  谁都知道去军营行医是趟苦差事,众人大多避之不及,断没有满员的说法。
  他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我的身份也不算什么, 回头我找何院判和镇国公写个条子, 验明正身也就是了。”
  有早年沙场作战的底子,再有这两位作保, 也就不算问题了。
  “师父您真好!我一定好好孝顺您。”洪文情真意切道。
  洪崖失笑, 抬手给了他一个脑崩儿,“老子年轻着呢!”
  顿了顿又道:“关东好东西不少,人参鹿茸皮毛,若运气好, 还能弄点儿毛子的洋货, 走一趟不亏。”
  关东一带与沙俄和蒙古接壤,边境地区各国百姓常有往来,因各国货币不同,颇有几处以物易物的场地。每年都有许多商人往那边去,顺利的话一来一回就够几年吃喝。
  两天后, 宫中消息下来,洪文果然中选,与程斌和另外两名医生前往位于大禄朝和沙俄交界处的东北大营。另一名赵太医带人前往东南。
  出发日子就定在正月二十五,太医署给了他们三天假,好准备出发物资、与亲人作别。
  镇国公和何青亭也很配合,联名上折子保举洪崖。
  隆源帝之前就曾听何青亭提到过洪文的师父,乃是一位不重名利的世外高人,早就有意召见,偏前段时间刚踢了人家的徒弟,倒不好意思,只准了折子,又额外下了一道口谕,叫户部多备一份物资。
  听说那位洪师父穷得吓人……
  大物件和药材自不必说,都是户部拨款集中采购的,这些洪文他们都不用操心,只根据个人需求挑些随身物品就是。
  何家祖孙虽也去过军营,但都不是东北,很有点有心无力,一老一少干瞪眼。
  洪崖笑道:“你们不用急,东西也不必胡乱准备,关外我是走惯了的,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都有数,自己操持既快又便宜。”
  正说着话,谢蕴亲自带了口大箱子过来,“祖父说了,别的他也懒怠插手,只冷不丁的恐你们没有大毛衣裳,寻常薄皮子也不顶用,故而特意叫我带了一箱子过来,都是关外来的好皮毛。”
  何元桥替师徒俩接了,又打开来看,果然里面一水儿沉甸甸滑溜溜的大厚皮毛,根根分明丝丝细腻,亮如针、软似膏,直把市面上常见的都比到泥里去。
  “我曾听说关外冬日漫长,是极冷的,”何元桥感慨道,“不过等到了那里也得进三月了,竟还要穿这样的大毛衣裳?”
  知道冷,但因没去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有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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