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是啊,你说的对。太宰治轻飘飘地说。
  沉默。
  抱歉。太宰治说。
  几秒后,太宰治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五条老师,这些日子实在很难捱。
  五条悟蓦地抬起头,之前太宰治那副能把部下吓哭的模样没吓着他,但这句道歉愣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床上坐着的那人有点好笑地歪了下头,终于看着没那么假。
  我准备脱离港口黑手党的意图可能被发现了。太宰治像是扔掉了什么重担,嗓音轻快而又愉悦:继续留在横滨相当危险,和我对接的异能特务科给我安排了洗白任务,要离开这个国家几年。
  他伸手在大衣内兜摸出两张机票,弯了下唇,仰起脸眨巴了两下眼睛,换上讨好的语气:求你啦,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91章
  太宰治被揪住大衣拎起来, 浸满水的羊毛织物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但喘不过气的原因是背后那只手力气实在太大,衣领直往上提, 勒住他的脖子, 眼前转着模模糊糊的色块,前一秒肺部榨干所有空气, 后一秒又被揪回生者的世界, 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混蛋太宰,你哪天能不能不给我找事?
  太宰治趴在岸上喘息了半分钟, 翻过身,眼珠朝下瞥, 对方和他一样**的,帽子拿在手上, 不住往下滴着水,他将视线往上移,那双钴蓝色的眼睛塞满了暴躁,他清了清喉咙, 移开目光, 中原中也头发的颜色在夕阳里面刺眼到了极点, 原本橘红的色泽几乎要烧起来似的。
  我让你捞我了吗?
  太宰治不耐烦地从地上爬起来, 揣着兜往港口走, 这次他入水的地点离大海很近, 中原中也沉着脸, 手伸进西装外套里摸烟, 取出烟盒发现全部湿透, 他重新将香烟塞了回去, 几步赶上太宰治, 毫不客气地拽住这人的领带往后一扯:说实话我也希望你赶快去死,但在完成今晚的工作前,你得给我活着。
  他一把拍开中原中也的手,脸上的神情既厌恶又嫌弃:中也你觉得活着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又不是你这个自杀狂魔。
  太宰治垂下眼睛,视线落在身旁那人的发顶,中原中也还在拍他那顶黑漆漆的羞耻帽子,这一次他们简直把彼此讨厌进了骨头,也亏得中原中也每次都锲而不舍地把他从死亡线拉回来。
  中原中也这些年变化不小,被他的自杀行径额外增加了工作量,一开始这条蛞蝓暴躁得想用重力碾碎他的骨头,现在居然也沉稳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乱七八糟的恶习,香烟、酒精、飙车
  也越来越像他更熟悉的那个中原中也。
  他其实不太喜欢和中原中也搭档,对方也不喜欢给自己找罪受,除非必要他们很少接触。
  可是说他们不熟?那也不行,他连这个矮子战斗习惯和呼吸节奏都清楚,中原中也没准是港口黑手党最了解他的人,不管是习惯还是偏好,这一次他收下了这人从法国带回来的伴手礼,认认真真地道了声谢,反正也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信任倒也信任,中原中也打开污浊以后只有人间失格能作为制动器停下他,巨大的风压下面,他还是要任劳任怨地把这个小矮子背回据点,再顺便把他的帽子也捡回来,只是每一次他都觉得恶心,一个异能力约束装置,活得再像个人,不也还是个怪物?
  中原中也不紧不慢地和他并肩走着,把他捞起来以后似乎松了口气,神情便透露出一丝懒洋洋的意味,他身上没好的伤口被水一浸泡,又渗出点血迹,这人钻进车里闭目养神了一会,指了指后座的小抽屉:绷带在里面。
  太宰治取出那卷新绷带,扯了一截,忽然猛地拉紧往中原中也脖子上一勒,绝对是能拧断脖子的力气,这人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脸色因为缺氧有些发白,眼神有点困惑,让他想起那些会咩咩叫吃草的动物,或者是一条狗,接着他又加重了点力气。
  司机从后视镜里面瞥见后座的景象,港口黑手党的一位干部正在试图杀掉另一位,他吓得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太宰治咚得一头撞在了中原中也身上。
  中原中也忍了一会,伸出手,硬生生地卡住脖子上致命的绳扣,往外一撕,被太宰治拧得坚固无比的布料顿时绷断成两截,他也咳嗽了两声,嗓音被勒得有点嘶哑:你要干什么?
  在下手回击把太宰治打得失去半条命之前,他决定听听这个白眼狼的理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没良心的东西?他简直是匪夷所思,要不是他救了这人,不对,要不是他,这人早就死了无数次,他甚至怀疑太宰治就是仗着他一定会救他才这样有恃无恐。
  我说过了吧,中也,我让你救我了吗?
  中原中也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一下唇角,收肘朝身侧用力一击,他力道掌握得很好,说半条命就半条命,尖锐的骨头击中柔软的内脏,他旁边那人哇地一声弯腰吐了出来,呕吐得撕心裂肺,像是能吐出胆汁,他降下车窗,对着司机吩咐:继续开。
  太宰治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最多吐出了一些胃液,完事以后他去扯中原中也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擦嘴,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把袖子抢回来,说实话他觉得太宰治这人真的有病,救他不行,不救他也不行,偶尔他会腹诽太宰治是不是有点嗜痛的怪癖,但想了想这人平时的表现,觉得应该也不至于。
  他不禁深刻怀念起以前的太宰治来,至少他当时病得还没这么严重。
  当天晚上和他们对接的情报员是个新提拔上来的人,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感觉太宰治的心情又坠了几个台阶,其他人感受不到,毕竟太宰治什么时候都活得令人敬而远之,但他知道十五岁的太宰治其实没有现在这么阴郁疯狂,那会他嚷嚷的自杀都比现在富有生机。
  太宰治心情极差的缺点就是让工作变得无比压抑,优点就是效率极高,部下们喘气都不敢大声喘,只能听见这人压着嗓子发出一道又一道命令,中原中也处理另一边的事,感觉下属到他旁边都会长长地松口气,但那个情报员是被太宰治唯一强行留在身旁的人。
  这人怎么得罪他了?中原中也观察了一下那名情报员,长相不错,黑眼圈极重,一身板板正正的西装,按理说,这种类型的人第一眼不会招致太宰治反感,他有点同情那位倒霉蛋,但这点同情不至于他去插手太宰治的事情。
  坂口安吾是吧。太宰治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之后和我去喝一杯。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一边扔掉沾满鲜血的西装外套,太宰治用来擦脸的袖口被子弹打了几个窟窿,他一回来就听见这种新鲜事:太宰。
  怎么了?
  中原中也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首领让我传话给你,今晚他找你有事。
  太宰治垂着眼睛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你告诉他我今晚也有事。
  我不是你们之间的传声筒,也不是什么外卖小弟。中原中也说:你自己去和首领说。
  你怎么不让森鸥外自己来和我说?
  那名情报人员的脸色像是煞白煞白,像是探听到什么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中原中也愣了愣,虽然太宰治和首领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奇怪,但这种明面上的恶意却是第一次显露出来,在某一刻他觉得这人似乎要忍不下去,那种压抑与愤怒几乎要破开皮囊,满是恶意地糊在他脸上。
  你最好还是收敛一点。
  收敛一点,太宰治在心底将这几个字玩味地念了一遍,什么时候轮到中原中也来劝他收敛一点了?这个暴躁矮人蛞蝓现在装模作样地说些什么呢?
  经历过一次的事,第二次就能发现很多端倪,森鸥外很早以前就为引来iic做下了铺垫,这一次他提前断了织田作进入港口黑手党的念头,派去和纪德交火的人十之**是中原中也,以纪德的异能力,哪怕是中原中也,也要吃些苦头才行。
  管他呢,这条蛞蝓死了更好。
  但他真的快要忍无可忍,每一次去首领办公室他都想一把火烧掉这里,再往火堆里扔几捆炸药,或者用手术刀割断他的脖子,让这人大动脉里面的鲜血糊上墙纸,连同那个异能力小怪物一起去死!
  太宰大人,我的工作实在太忙
  啊。太宰治回过神,他瞅着坂口安吾打量了一会,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都在忙什么?
  坂口安吾整理了两下领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挺直脊背,是汇报公务的标准姿势,他的目光谨慎地落在这位年轻的黑手党干部身上,想从他身上看出点蛛丝马迹,但无论怎么看,他都猜不透这人究竟是一时间心血来潮,还是真的知道了他的间谍身份。
  他极力不去想太宰治脸上那种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位干部大人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没被绷带缠绕的眼睛被白炽灯映衬得愈发幽深,听着听着,他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两条腿交叠在一起,脚尖点着地。
  坂口安吾感觉太宰治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太宰治的确没想太多,他以前也拿坂口安吾的絮叨当背景音,只不过把安吾吓得像个梗着脖子的鹌鹑让他觉得很有意思,而且有点好笑,看着是披着恭恭敬敬的精英外表,里面的社畜哆哆嗦嗦地没准还在对他破口大骂,就那种坂口安吾式的冷嘲热讽。
  织田作要是见到这一幕会怎么说?
  如果是织田作,估计会不赞同地看着他,看一会才开口:这样不好吧,太宰,安吾会生气的。
  坂口安吾正汇报着,忽然声音顿了顿,直接卡了壳,不是他的社畜素养不够才在上司面前出了丑,而是他的这位年轻上司忽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其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说些搞笑故事。
  绝对没有。
  所以是他的间谍身份被发现了?太宰治望着他表演了半天才觉得好笑?也不是,太宰治的笑声很愉悦,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也没什么恶意,作为情报人员,坂口安吾自然知道被太宰治揪出来的间谍有什么下场,无一例外都活得生不如死,如果他的身份暴露,这人想必不可能浪费时间看他表演。
  太宰治笑了半天,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眼底也蒙着笑,他看了坂口安吾一眼,用手支着下巴往一侧倒了倒,又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对着坂口安吾举起杯子:继续,啊呀,你可真忙。
  坂口安吾心脏噗通噗通地直跳,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眼前这位干部大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毕竟太宰治一定比他忙一万倍才对,但这人偏偏就拄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听他汇报工作刚提拔上来的情报人员也接触不了太深的东西,他说的这些故事太宰治估计早就知道了。
  而且这人光听还不够,时不时还要打岔问上几句。
  这么忙啊那成果如何?
  那个组织的财报这么惨吗?
  古董表?诶,我对古董表很感兴趣什么啊,已经交给森先生了?
  坂口安吾是真的站得头皮发麻,太宰治也没做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只含在蛇口的兔子,听着听着,干部大人站起身,去冰箱里取了只玻璃杯,夹出几个冰块丢进杯子,倒满水递给他,弯了弯眼睛:喝口水。
  我可能活不到领工资的日期了,坂口安吾想。
  他不清楚太宰治是否从他的汇报中提炼了什么,只能每句话出口前都先在心底盘算个三四遍,毕竟这个人是太宰治那个太宰在港口黑手党里面也是神秘莫测的存在,每说一句话压力就会增加一点,他站着站着,感觉作息不正常导致的胃痛又发作起来,偏偏还要一本正经地和这人聊天。
  太宰治仍然弯着眼睛听他讲。
  讲到最后坂口安吾已经趋向另一个境界,是种应激状态保持太久后的麻木,他心想爱咋咋样吧,出来当间谍就要有心理准备,他最后讲得口干舌燥,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宰大人。
  唔?
  到了下班时间了,即便是加班现在也很晚了。坂口安吾推了下眼镜:您要是对我的工作内容感兴趣,我可以整理出一份工作纪录给您。
  然后他就见到这位长相非常漂亮的年轻黑手党垂下头,噗嗤一下笑出声。
  坂口安吾:请问?
  没事没事。太宰治脸上残存着未完全消散的笑意:我还在想,你要忍到什么时候才发火呢。
  坂口安吾的神情愈发一言难尽,在他的注视下,年轻的黑手党干部侧过脸,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他从玻璃倒影里看不太清楚太宰治的脸,只能听到这人轻飘飘的声音:对安吾来说,加班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基本能俯瞰整个横滨,夜晚整座城市都被万千灯火点亮,太宰治望着不远处的摩天轮,那玩意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在横滨呆了这么久,也一直没去那里体验上一次。
  是的,可是
  我记得安吾连续六天不睡觉也能精神饱满地工作。太宰治微笑着转回身体,那只鸢色眼睛隐没于黑暗,里面的情绪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毕竟是有三份工作的人嘛,不过这三份薪水都不太高?
  坂口安吾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如坠冰窟,如同有人兜头泼了他一身冰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知道!
  他的嘴唇动了动,绞劲脑汁地想些辩解的借口,那只鸢色瞳孔就这样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他不由地想起刑讯室那些人对太宰治的描述可是不对,太宰治虽然盯着他看,神情却还是温和的,那点笑意还是没有散去。
  他又开始往其他方向发散性地想,没准,太宰治只是在诈他呢?
  行了,安吾。他听见这位黑手党干部似乎在憋住笑的声音:我没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异能特务科过段时间就会把你叫回去。太宰治站起身,靠着桌沿,双手插进大衣外兜里面:森先生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异能特务科派来的间谍,所以才把你安排进档案室,这样你的异能力用处更大,不得不说,堕落论是我见过最适合情报工作的异能力。
  他注视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虽然神态陌生了点,镜片下面的目光怔忪而又复杂,又很是迷惑,还是坂口安吾没错,他估计给安吾的间谍生涯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后这人没准再去卧底都要先崩溃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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