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第55节

  又过了会儿,外面传来防盗门开的声音,小叔坐不住了,起身去看,看见郁谋穿短袖短裤打算出门:“疯了吗?这点儿干嘛去?”
  郁谋拿着钥匙串,脸色沉沉:“睡不着,骑车兜风去。”
  “大晚上的消停会儿行不?”
  “……不太行。”
  *
  郁谋骑着自行车在城市空荡无人的街上飞驰,不知疲倦。
  他知道他这样骑车回家又要洗澡,可他丝毫不在意。能消耗一点体力是一点吧,拜托了。
  根本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层出不穷的垃圾想法。
  他以为……过后就会减少些,完全不是的,精力和脑力太旺盛了,在源源不断地产出令他都惊讶的画面。
  真的是太不好了。
  黑暗宇宙的奥秘和这个年龄男生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前者令他着迷,后者把他逼疯。
  到了凌晨五点多,街上出现环卫工人。郁谋下车还帮人家铲了会儿垃圾。
  环卫大姐看他一副高中生模样,问到:“小伙子高三的?”
  “嗯。”
  “今年高考了。”
  “嗯。”
  “考到哪里啦?”
  “清华。”
  大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清华的,起这么早为社会做贡献!有觉悟啊!”
  早上七点多,郁谋拎着包子油条豆浆等在施念楼下,自行车躺在一边地上,懒得支起来。
  他试探地发了条短信【起了没?给你带了早饭。下来拿,顺便有话和你说。】
  第64章 人只会把自己的生杀大权给到那些他坚信永远不会使用的人手里
  施念睡着时手机攥在手掌心,此时手心里一阵震动,吓得她闭着眼睛就给按掉,这么早能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垃圾电话。
  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转了个身面冲墙继续睡。昨晚有效睡觉时间大概只有三四个钟头,醒了睡,睡了醒,醒来后还要再看一遍郁谋最后给她发的短信才重新闭眼。现在的她困死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得等她再睡一会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睁开眼,不耐烦地去瞅手机,看看到底是谁。
  女孩看到屏幕后腾地一下坐起身,奔向厕所刷牙洗脸。
  *
  郁谋发完那条短信后等了十几分钟打过去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按掉。他看看表,7 点 35,不早了,这人怎么还不起。
  等待时一颗心却并不焦躁,起初他站在门洞口。此时正是上班时间,总有人下来,于是他改去站到花坛边,在一群起早锻炼的老奶奶间站着。
  施念跑下楼时,看见男孩儿在阳光下正对着花坛里的一朵三色堇露出天真且傻的笑容。
  “嘿!” 她没敢叫名,随便喊了声。
  郁谋同一帮老太太一起回头看她。
  “什么事情啊,这里人好多,我们去别处站着。” 施念拉他:“你要不要去我家待会儿?”
  郁谋问:“咱妈呢?”
  “我妈上班去了已经。”
  “哦。” 郁谋摇头:“那我还是不去了。你家没人,我去不好。”
  “没关系的其实,我们几个都互相串门。”
  “那内个谁有单独去过你家么?”
  施念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贺然,很坦然地回:“去过啊,以前经常来送吃的。有时候还来问作业。”
  并不是郁谋想听的答案,他道:“……算了。我们就在外面吧,你看外面阳光多好。”
  施念揪了揪他的衣角,笑着说:“你纠结什么啊?”
  “我心里有鬼,所以我没法去你家。” 郁谋坦荡说道。
  “……那好吧。”
  “走,带你去看样东西。” 郁谋将施念拉去大马路,他让施念坐在路边垒砌的花坛边。早餐堆在施念的腿上,郁谋给她用吸管戳开了豆浆。
  他所说的“东西”其实是一整条街。此时车流不息,人流熙攘,他从南指到北:“看!”
  施念吸着豆浆:“看什么……?”
  “这一整条街都是我扫的。” 男孩颇为自豪。
  施念拿起包子,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想说你好厉害,可怎么都觉得这话带着淡淡讽刺。
  他朝她转过身,男孩高大的身影把阳光都挡住了,眼睛里布满血丝。
  长夜无眠,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小部分时间用来发泄旺盛的精力,只有一丢丢时间留给了理性思考,不过这对于他来说足够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可是逻辑系统已经因为极度的困倦瘫痪,郁谋放弃逻辑,决定想到哪里说哪里:“我一晚上都没睡。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出来骑车,骑了通宵还觉得不够,干脆去抢扫帚扫大街。扫完很累,想回去睡觉,可是睡觉前突然很想看看你,有一些话就想现在立马对你说,我就来了。”
  “所以念念你看,我也只是普通人啊。” 少年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和喜欢的女孩子接吻,我会激动的一整晚睡不着觉,用尽所有办法试图让自己没那么蠢。不仅如此……” 他竖起手指给她细数:“我其实十分介意有别的男生和你亲近,如果只是说话那还好,如果那个人摸了摸你的头发,碰了碰你,对你表白,那我很想拉他出去打一架;咱们吵架时,我会郁闷,反复地去复盘,被这种情绪支配;一晚上不睡觉,我现在很困,很累,现在拿来卷子给我做,我大概是做不对的;我也会在某些时刻担心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这种患得患失不是只有你有。”
  郁谋蹲下,将施念腿上的塑料袋口敞开些,接着她吃早餐落下的碎渣,然后尽可能平视她。
  “被夸奖时我会开心,被喜欢时也同样。我了解一些事情,但不了解的事情占绝大多数。我对某些事情比较擅长,但不擅长的事情占绝大多数。” 他给施念展示自己的食指,掐着边沿给她看:“你看这里,前几天我剪指甲时还不小心剪破了。”
  “我有自己的梦想,也要和其他人一样努力才能够到。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如果所有人按智商高低排队站好,我大概也只能在这个位置。我的前面有很多很多人,后面也有很多很多人,就是这样。” 他双臂展开比划了下,随后指了指中间位置:“但所谓智商啊成绩啊,也不是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在方方面面,我都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也不会因此得到命运的优待。”
  “你昨天哭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我没说什么,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只能听你说啊说,哭啊哭。心里有一团混沌,我没法立刻看清它们。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们两个之间,从来不是我高你低这样的关系。恰恰相反,只是因为你,我才成为了你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在所有人组成的最笼统的世界里,我连名字都没有,我是个‘人类’,仅此而已。所以说,和你的诚惶诚恐相比,我才更应该感到忐忑。所有的决定权其实在你的手里。是你把我放到了你的夜空里,我才成为星星,而不是因为我本身就在那个高度。是因为你的凝视,我才在你的夜空里有了光亮,而不是因为我本身就会发光。”
  “你说辛苦,说压力大,我是很难过的。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一定要怎样怎样,我想去做的,和你想去做的,从来都不冲突。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绝对到,需要你放弃一些才能够得到,除非你本身就不想要。你懂我的意思么?”
  施念也没有很认真地在吃,她揪起包子的皮往嘴里送,揪了半天才露出里面的馅。实在是没想到大早上郁谋会来找她聊这些。
  她说她很辛苦,压力很大。好像喜欢一个人变成了一件痛苦且压力大的事。如果只是喜欢“普通人”倒也还好,她喜欢的人像星星。她要一直抬着头看,然后脖子就很酸。还会觉得宇宙浩渺,觊觎一颗星星是没结果的。
  但是现在他说,他不是星星,他只是普通人。只有她看他,他才会成为星星;她去追光,他才有了光,她才是创世的神。
  “唉……你好烦啊。大早上的说这些。” 施念放下吃了一口的包子,随后叹了口气:“你误会我了。我不是在怪你。”
  “可能是我本身的性格吧。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总是不一样。小学时决定不再去竞选班委,可是每天做梦都能梦见老师指派我继续当,我不当她偏要我当,然后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初中时虽然说不在意有没有头衔,可是被安排当眼保健操监察员时,还想着,再小的官也是官,所以格外上心。到了你这里,我没有办法对自己超级在意的事情不负责任,不去多想。”
  “从前我妈说,人对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总有竞争心理,暗自比较。对待比自己高很多的人,很遥远的人,却无法起嫉妒心,只有羡慕和崇拜,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我对你大概也是这样吧。我就希望你哪里都好,以前好,未来也好,我才不是什么无私的人呢。我只是觉得,我的一部分期待落在你身上,你可以替我去实现它们,然后就相当于我也达到了那样的高度,这让我心满意足。”
  “高一时你说你有这样那样的梦想。那些话在我听来只有惊讶的份儿。我好像是生气过,但也只是生气原来我和你的差距这么大。我那时的确也说了我自己的梦想,可那些话一多半都为赶鸭子上架。我听文斯斯说,听许沐子说,听他们说,我想啊,原来我身边的这些朋友竟然有这么确切的规划和理想。所以我也务必将自己的梦想说的崇高些,不能被你们比下去。”
  “说我真的有多喜欢学计算机,未来有多迫切的想当游戏策划,这些是真实想过的,可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坚定和真诚。其实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定位都很低,我最最想做的事其实就是留在这个城市,找一份薪水还可以的工作,和我妈一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每一年我和她都在一起,从没有想过离开她身边。”
  “以前看读者文摘,里面有一篇文章,说是在意大利的某个小镇有家为顾客量手定制的皮手套店。我妈冬天喜欢戴皮手套,她戴的那一副已经十年了吧。所以相当长时间以来,我最大的梦想都是工作以后好好攒钱,带我妈去意大利订制一副皮手套。很幼稚吧。”
  “相比之下的你们,你们拥有的眼界和魄力,都让我惊叹和自卑。如果只是我个人能力不够,那还不至于对自己这般生气。我如果真的笨真的差,那我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抱怨的。但问题是,我一方面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另一方面又很难有勇气从泥沼中走出来。我生气的是我好像只适合暗恋,在一旁看着,从没有真的想过去走到你身边。当你向我伸出手,给了我机会去到你身边,我又很犹豫,很自责,我嫌辛苦,性格里的惯性让我瞻前顾后,怕自己不够格,觉得你还是一个人往前走比较好,千万千万不要理我。这一切都太令我沮丧了。”
  “而你刚刚还说,说我的喜欢让你变成更好的人。这也很令我惭愧。你听过那样的话吗,只有给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的人才值得珍惜。我仔细想想,对于我这样的人呢,‘喜欢’‘仰慕’似乎是很轻松的事情,给出全部的喜欢也不是难事。我最宝贵的东西是奋不顾身往你那边冲的勇气。现在看来我还做的不够好,我不清楚我能坚持多久,可能走几步就泄气了,可能走百步就退缩了。这才是我最最担忧的事情。”
  路过的人往他们两个这边看。看着一个男孩蹲在女孩面前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施念。你很厉害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我没有和你说过,现在说应当也不晚。其实我……其实我很喜欢你眼中所看到的那个我自己,哪怕我本人并不如你所想那样好,我也会不自觉地成为那个被你虚构出来的我。我才应该感谢啊,因为你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才会成为现在的人。”
  “给出全部的喜欢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从小到大,我一直渴求的是百分百的在意和偏爱。很可惜,我这个人好像天生不具有吸引别人完完全全偏爱我的本领。不谈我母亲,谈谈学校里。小叔曾经问过我,你们学校喜欢你的人多不多。我仔细想想,好像是不少,因为我伪装出来的虚伪形象,有一些人对我有好感。说起来都是,郁谋这个男生很好。但真实的情况是,我只有在你这里被当作了最最独特的那一个。我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而被你关注,可是自从知道你有在看我时,每天去学校都变成了一件令我十分期待的事情。可以说是着迷,意识到‘我被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无条件地炽热地看着’,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能得到你的赞许,虽然这会令我失去理智,可是理智真的不值钱,我非常、非常的开心。也非常、非常的感谢。是你给了我骄傲自满的底气。”
  “让木偶成为人类男孩,不需要仙女教母的魔法棒,只需要一个人类女孩就够了。” 他如释重负,困倦和亢奋同时出现在少年的脸上:“因为你的存在,已经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所以务必拜托你不要对我太有责任心,你可以对我不负责任的。你的特权甚至可以到,你希望我是你男朋友时就是,不希望时就不是,开关在你手里,我都可以的。”
  说着,他点点自己的鼻子,示意那里是开机键,温和地笑:“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要有压力,不要想太多。听见没。”
  施念眨眨眼,将手里的包子塞给郁谋:“那我不想负责任了。我只想吃馅,不想吃皮。”
  少年点头,认真说:“好,那你只吃馅,皮留着给我吃。” 随后他打趣道:“你看谁家的星星会吃人吃剩下的包子皮。”
  施念撇嘴:“刚你还说你不是星星了呢。”
  第65章 第一喜欢的和第二喜欢的人
  池小萍请不下假。去杭州的软卧票买了,最后决定是派施学进送施念去学校。在杭州盘桓两日,帮闺女把该买的日用品买好,在宿舍安顿好,再回来。
  赶巧施念的生日在临走前的倒数第二天,晚上池小萍给她煮了碗长寿面。
  母女俩坐在小方桌前吃晚饭。一旁开着电视,自施念高考完以后,在看电视这件事上池小萍彻底放开。
  “妈咱把电视关了吧,其实咱们也都不看,开着怪吵的。” 施念说。
  “开着呗,我得提前习惯你走了以后的晚上。” 妈妈用湿纸巾擦着桌面上的菜汤,说道。
  几根面条停在嘴边,施念心里怪难受的。她妈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从来都是独立又自强,挂在嘴边的都是“靠别人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这样的话。
  池小萍看了一眼女儿,看她眼眶红了,立马转身把湿纸巾扔到垃圾桶,转回来笑着说:“哎你可别。过生日哭什么?妈就是随便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施念把吃到一半的面条吸溜进去,说道:“本来就是啊。书上说所有的玩笑话都有认真的成分。”
  池小萍又抽出一张湿纸巾开始擦桌子。她每次不等人家吃完就开始收拾。可此时桌面很干净,没什么要擦的。她低头逮着一个地方使力气,好像那里有块顽固油渍:“所以说这人啊都是贱骨头,我一想到你去外地了,我这一下子没了服务对象,确实还有点不太习惯。”
  “当初就说你爸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不好。这个念字,起了以后你因此老做梦,小孩子想法特多;还有就是,施念施念,总要人念着你,欠你似的。你看人许沐子爸妈多会起名,水木沐,有水有木,所以能长大高个儿。你也应该改名,改成施沐子,之类的!”
  施念声音变得很细:“那当初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啊?”
  池小萍还在擦桌子:“嗨。我生你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快生那会儿你爸跟着你大伯去外地。你爸知道以后往回赶,心里急得不行,说坐火车梦了一路的生孩子。然后就给你起名‘念’,意思就是你爸惦记着咱俩呗!你说恶心不?”
  施念点头:“是有点肉麻。”
  池小萍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道:“你小时候可不喜欢你的名字了。你觉得人家文斯斯的名字好听,像公主,天天喊着要和人家换名字。”
  “说起名字来,我这名字也起得不好。你姥姥好歹文化人,怎么给我起个小萍呢,太俗了。打小儿我就不喜欢,长大以后更不喜欢。人家问我什么‘萍’?我说萍水相逢的萍,从来不说浮萍的萍,寓意不好。浮萍太苦了,还是池子里的浮萍,一辈子困在这儿,飘在水上还没根。这不跟我的命运差不多么,妈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儿的。”
  施念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看妈妈,眼睛眨巴眨巴,泛起泪光:“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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