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郭元振叹道:“陛下的眼光果然犀利。初唐之时,府兵骁勇,此制正当其时。然初唐至今已近百年,天下承平日久,这些府兵早已不愿打仗,他们更愿与妻子一同居家。臣当时为安西都护时,雅不愿使用这些府兵,更愿意采用募兵的法儿招募一些骁勇之士。”
  李隆基沉思片刻,又转到另一个话题:“郭公,朕说过以贞观故事致兴国务,太宗皇帝当时就采取了与民休息的法儿,则不可轻启战端。你主持军事日久,最明晓边疆形势,如何不启战事又保持边疆安澜呢?”
  郭元振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说道:“陛下,如今突厥与吐蕃势衰,南诏也很安静,唯契丹与奚有些不安分。臣以为,边疆不需增派兵力,只要选择好主帅即可。”
  “嗯,你有何主意?”
  “南诏与我国相处甚稳,不须考虑。而西北军事相对较强,须加强幽州方面的人力。臣近日考虑,如今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位置相近,可选一人镇此要冲,以备突厥,南防吐蕃。”
  “郭虔权可担此任吗?”
  “臣以为幽州防务甚重,若能以郭虔权代宋璟守此,可逐步将契丹与奚赶回营州以北。”营州都督职掌镇抚契丹与奚,然则天皇后之时,因都督赵文翊失政,契丹人与奚人联手攻陷营州,并一直攻抵幽州城下,营州都督的治所只好设在幽州东面的渔阳城内。郭元振提议郭虔权兼任幽州都督与营州都督,就是想让他专职对付契丹与奚。
  李隆基沉吟道:“嗯,你认为合适就行。你说得对,宋璟所长非军事。不过宋璟自调任幽州都督后,毕竟遏制了契丹与奚的攻势,也算不易。”
  郭元振问道:“若罢宋璟的幽州刺史,陛下欲改授其为何职?”
  李隆基忽然忆起郭元振与姚崇皆为相王府属的故事,宋璟虽未在相王府任职,然基于张氏兄弟及韦氏弄权的原因,三人心心相印,过往甚密,遂问道:“郭公以为呢?”
  郭元振答道:“宋璟与姚崇一样才具超卓,曾为宰相职,陛下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若起用他们,相信能为陛下出力不少。”
  郭元振实话实说,李隆基听来却有些别扭。为君者皆愿群臣单独效忠自己,雅不愿他们私下里过往甚密,就算不结党,也有结党的嫌疑了。何况七月初三那天自己带领人清除姑姑党羽的时候,郭元振一直仗剑护卫在父亲李旦身边,他这样做固然是与自己商议在先,事后再忆起此事,总觉得郭元振是生怕任何人要不利于父亲李旦,这任何人是否也包括李隆基自己呢?
  李隆基想到这里,脸上未有任何不豫神色,仅淡淡说道:“是呀,眼前正是用人之际,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郭元振此时最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话,话说出来其本身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李隆基却觉得十分刺耳:“陛下想是已阅罢臣之奏章了,宰臣亟待增补,不可拖久了。”
  李隆基心想,增补宰臣与否那是朕的事情,你提出奏章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不关你的事情视为己任?其斜眼瞧了郭元振一眼,淡淡地说道:“嗯,朕知道了。走吧,我们回营。”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太阳又下落了一大截儿,太阳愈沉愈红,熏红了西方的半边天际。半空飘着的鱼鳞状云彩,预示次日肯定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此次讲武的知礼议事唐绍心弦儿绷得紧紧的,事先他已传令各军,令将士们三更而起,四更造饭,五更必须在指定位置上集齐。许是他的心思甚重,这一夜竟然没有合过眼。
  五更之时,各军果然在各自位置上排定。就听人语马嘶,喧闹声音甚大;再观漫山遍野火把毕集,汇成了一个火把的海洋。
  李隆基是夜也没有睡安稳,三更之时将士们离帐起身,早将营帐周围喧腾得喧哗无比,李隆基因此而醒,再也无法入眠。谁知这种喧闹竟然无止无歇,乱到五更之时,犹没有平息下去的势头。
  四更之时,李隆基令高力士询问究竟,高力士返回后言说了将士们今晨的行事顺序,李隆基闻听后没有吭声。到了五更过后,李隆基听到外面喧闹无比,一腔无名火顿时从心底里涌起,怒道:“这郭元振练的是什么兵?到了阵上如此喧闹,早把敌人惊跑了!哼,听说郭元振经常自比李靖,遥想李靖当初仅带领一万兵马竟捣破东突厥牙帐,郭元振如此能成吗?”
  高力士急忙劝道:“陛下,大军昨日方才聚齐。这些将士从各处汇聚而来,事前又未加演练,肯定有一个忙乱的过程。臣这就去找郭公,让他申明纪律约束将士,不得喧哗。”
  李隆基斥道:“军容军纪须平日里形成,岂能靠言语弹压?罢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到底能乱到什么时候。你让他们进来,服侍更衣。”
  李隆基起身穿衣,在宫女的服侍下洗脸漱口,然后坐至案前食用早膳。其用膳的当儿,忽然想起郭元振昨日关于府兵的话题,感叹这些亦兵亦农的府兵承平日久,确实有些松弛了。
  天色微明,这时外面响起了数通金鼓鸣声,兵士的喧哗声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李隆基知道,击鼓即进,鸣金即止,大约外面正在进行演练。
  太阳渐渐升起,就见军阵依五色旗排为五阵。每阵中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分层次分别持弓矢、戈矛、旌旗、刀盾,经过阳光的反射,可见枪戟如林,兵刃尖处熠熠闪光。
  北面建有一高台,可以南向俯视兵阵,这是为李隆基观阵而准备的,其台下有一方阔地,自是让百官在此观摩。辰时三刻,五方阵将士肃立,百官也垂肩相迎,就见李隆基的銮驾缓缓而来。其到了台上下辇,百官急忙跪迎,将士们也跪而呼喊,就听“万岁”声响雷动,此声音从二十万人口中齐声呼出,自是不同寻常。
  唐绍越众而出,指挥众将士誓师。事毕后,将士们起身复而列阵,从原来的方阵变成战斗阵列,这预示着讲武即将开始。
  李隆基这日身着武弁服,此为皇帝讲武、出征、狩狩时用服。其冠支以玉,上身裹以紫褐束身紧衫,下系白骻素裳,足蹬乌皮履,腰系珠宝钿带,身侧斜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玉真松纹剑。李隆基本来就容貌俊秀,再配上这身戎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
  李隆基唤郭元振过来,说道:“郭公,取一面大鼓过来,另让鼓手届集于台下,朕要亲自击鼓。”
  听到皇帝要亲自击鼓,群臣惊得张大了嘴。此举表明皇帝要亲身加入到讲武行列中,可以进一步激发士气,近旁将士闻之,不由得热血沸腾。郭元振知道皇帝善于击羯鼓,然眼前为军鼓,其中定有差异,遂关切地问道:“陛下圣手,岂能与士卒同伍?”
  李隆基明白郭元振的心意,说道:“不妨,朕与鼓手们稍微合练一回,即可融入其中。你放心,无非几个鼓点,较之乐舞中的羯鼓,实在简单多了。”
  郭元振依言去办。
  按照讲武之法,东军闻鼓举青旗为直阵;西军闻鼓,举白旗为方阵以应之。次南军闻鼓,举赤旗为锐阵;北军闻鼓,举黑旗为曲阵以应之。此后东军再闻鼓,即举黄旗为圆阵;西军随之举青旗为直阵以应之。如此各阵互为客主,先举者为客,后举者为主,以旗帜颜色表现五行相胜之法。当阵势变化之际,各军出士卒进行格斗,各出刀盾之士五十人,挑战于两军之前;此后又有骑兵阵战,其法与步军略同。
  此次集合二十万将士,昨日连营旌旗连绵五十里,今日列阵,此阵势当然非同小可。
  李隆基与鼓手们试鼓完毕,军鼓节奏相对简单,只要掌握节奏按序擂出即可,李隆基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诀窍,示意郭元振讲武可以开始。
  郭元振向唐绍喊道:“开始吧。”唐绍闻言,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红旗,然后向下猛地一挥。
  此为擂鼓的信号,几十面大鼓瞬间响起,李隆基领悟得甚好,就听鼓声节点整齐没有乱音。
  东军闻此鼓声,急忙举起青旗变为直阵。当其变阵的当儿,鼓手们住手不鼓,待东军变阵成功后再鼓召唤西军。
  李隆基站立的位置最高,他将两个大鼓槌悬于空中,凝神观看东军变阵。看着看着,他渐渐地皱起了眉头:东军变阵缓慢不说,最要命的是步伐较乱,其头顶上的青旗既不成行又不成列,乱糟糟的一大片。最后士卒到了指定位置之后,其头上的青旗方才聚拢成形。
  李隆基心中怒火渐炽,他斜眼瞧了一瞧郭元振,只见他犹立在那里兴高采烈。这时鼓吏又示意击第二通鼓,李隆基强忍着火气,挥槌击打鼓面。
  鼓声止歇,西军开始举白旗变为方阵,以与东军赤旗直阵相应。较之东军变直阵,西军因变方阵,模样变得稍好一些,然其头顶的白旗犹乱成一团,没有队列的层次,显示其步伐凌乱不堪。
  李隆基心中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他挥槌向鼓面猛敲,就听“咚”的一声之后,李隆基大声喝道:“郭元振,不用再讲武了。”
  郭元振闻言,急忙趋步至李隆基面前台下,躬身问道:“陛下,讲武刚刚开始,为何骤然停下?”
  李隆基手指正在变阵的西军,就见他们还在那里凌乱地变阵,李隆基大声喝道:“此为训练有素的将士吗?朕看他们非为将士,分明为一帮农夫在那里悠闲聚众。”
  郭元振辩解道:“陛下所定讲武日子太短,这二十万将士匆忙相聚,没有一起演练的时日,凌乱是有一些,然毕竟中规中矩。”
  “哼,朕一月前就定过此事,并让兵部有演练预案,如此混乱不堪,分明是你们把朕的言语当成了耳边风。郭元振,这难道是朕的错吗?”郭元振的辩解更加惹恼了李隆基,他大声喊道,“来人!郭元振职掌兵部,治军不力,致使今日军容不整,有碍观瞻,依律当斩!”
  王毛仲是时任辅国大将军,被封霍国公,职掌左龙武军,时为李隆基的近侍。李隆基话音刚歇,王毛仲已带领六名如狼似虎的龙武甲士快速奔至郭元振身侧,左环右抱将之捆绑起来。此时,西军变阵已然成功,全场人皆知皇帝正在雷霆大怒,一时间,偌大的场地上鸦雀无声,静得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正当王毛仲要把郭元振带出去斩首的当儿,被此变故惊呆的群臣醒过神来,以刘幽求和张说为首,齐齐地跪在李隆基面前叩首。刘幽求率先禀道:“陛下,郭元振今日虽有罪,然他往日有定边之功,又随陛下讨除逆党,有大功于国,乞陛下免其死罪。”
  张说也禀道:“陛下,二十万兵马集合于此未加演练,确实疏于阵列。乞陛下看在郭元振往日功劳的面上,千万要饶他一番。”
  其他臣子也苦苦哀求不已。
  郭元振在此仓促之间遇此陡变,心里说什么也不相信因此掉了脑袋。其眼观群臣在那里央求,方悟大祸已然落在头上,心里就有了惧怕,然口中已被甲士塞上了布团无法说话,只好向皇帝投以哀求的眼光。
  其实李隆基内心里根本不想杀了郭元振,这样做无非为了立威,他知道群臣定会替郭元振说情,如此就有了台阶可下。他望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郭元振,脸色依然阴沉,停顿片刻说道:“也罢,看在你们求情的分上,就饶了郭元振的死罪!然活罪难免,可即时剥夺其一切官爵,废为流人,发配新州!”新州居于南方蛮荒之地,离京城五千二百余里。
  群臣见郭元振被免去死罪,方才吁了一口气,看到李隆基怒气难平,不敢再进一步替他求情。那边的王毛仲见皇帝改了郭元振的死罪,唤人为其松绑,并派人将其押赴京城,然后与其家人一起递解至流放地。
  李隆基余怒未息,愤然说道:“郭元振也就罢了,那个唐绍身为知礼仪事,将此讲武之事弄得乱七八糟,实为大罪。王将军,你速将唐绍拿下,就地斩首,以树军威!”
  王毛仲答应了一声,带领甲士前去捉拿唐绍。顷刻之间,只听一声惨叫,唐绍就在阵前被斩首。
  群臣知道今日皇帝震怒,须有一个替罪者。唐绍为五品官员,层阶较低,这些重臣平日与他也没有什么交情,也就不敢吭声。魏知古是时为门下省侍中,为唐绍的主官。然门下省此次主持大礼出了差错,皇帝说唐绍该死,那么门下省侍中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魏知古这会儿心想只要皇帝不找自己的毛病,说什么也不敢替唐绍求情。
  唐绍被斩,现场将士登时惊骇不已,阵列就有些散乱。李隆基此时冷面立在高台上,凝目观看下面兵阵,这时看到大部分阵形皆乱,唯南军和中军有两小部分人岿然不动,心中就有些诧异,将王毛仲唤过来吩咐道:“看见了吗?这两部分人马还算齐整,你速去瞧瞧,这是谁领的兵。”
  王毛仲飞身上马前去查探,过了一会儿,回来禀道:“陛下,臣瞧仔细了。那两部兵马一为中军节度薛讷所领,另为朔方道大总管解琬所带。此二路兵马甚是严整,臣欲入其阵寻主将,竟然无法通行。”
  李隆基脸上露出喜色,说道:“好哇!郭元振说眼前混乱缘于仓促集合,为何这两部兵马就能纪律严明呢?可见治军之道,唯在日常从严。高将军。”
  高力士趋前躬身答应。
  “你持朕之符节,速去传北庭都护郭虔权、朔方大总管解琬及中军节度薛讷过来见朕。”
  高力士急忙去传讯。
  李隆基瞧见群臣犹跪在面前,说道:“都起来吧,朕有话说。”
  群臣起身垂手而立,李隆基大声说道:“朕此前下诏说过,往者韦氏构逆,近有凶魁作祸,则我之宗社实属危矣。若武之不修,将处何种境地?此次讲武,就是想以振国威,查勘军实。孰料军礼不肃,可见军务懈怠,已入膏肓之境。所谓一叶知秋,朝中其他事务想也如此,你们为朝中重臣,自今日始都要打起精神来,当以郭元振与唐绍为殷鉴!”
  这番话说得很重,群臣听后不禁心有余悸。想想也是,朝中之臣何人能与郭元振相比,如此功臣却因军容不整差点丢了脑袋,遑论别人?
  高力士将郭虔权等三人带了过来。
  李隆基目视三人道:“郭都护久在北庭都护府带兵,那里是真刀真枪的本事,若稍有懈怠,脑袋会被敌人砍了去;你们二人也很好,众军溃乱,唯你们所带兵马岿然不动,连朕派去的人都入不了阵,可见平日训练之严。朕过后自有封赏。”
  三人急忙跪伏谢恩。
  李隆基令他们平身,然后说道:“你们都看到了,这次讲武实在令人沮丧。怎么办呢?凡事不可半途而废,朕想过了,就由你们三人继续操持此次讲武。任郭虔权为讲武使,薛讷、谢琬为讲武副使,朕给你们一天半时间操练,后日朕与百官再来观摩。”
  李隆基刚才流郭元振、斩唐绍,已在群臣心目中形成了巨大的威严,现在如此说话,当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郭虔权三人闻言,急忙跪伏领旨,郭虔权抬头说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就是不吃不睡,定将阵列演练得有模有样。”
  李隆基此时方才脸露微笑,说道:“你们去吧,朕相信你们的本事。”
  郭虔权三人离去后,李隆基说道:“张卿,明日到渭川围猎之事已安排妥当了吗?”
  张说越众躬身禀道:“请陛下放心,围猎之事早已安排妥当。围猎事宜及护卫之事,由左骁卫大将军葛福顺和武卫将军李宜德负责;按照朝廷规制,三百里以内诸州刺史须到场随行,臣已移文知会,他们今日应该到达渭川。请陛下明日辰时二刻起驾,百官随驾行走即可。”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此次围猎,非为嬉戏之道,其内里精神与讲武类似,朕想让众卿体会尚武精神及雷厉风行之道。张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其间若有纰漏,朕唯你是问。”
  张说躬身道:“臣定会小心谨慎,不敢有失。”
  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盯了张说一眼,然后起身离去。
  围猎地点离新丰驿仅有十余里,皇帝车驾及百官赶到这里,已近午时。就见渭川谷底平阔,两旁的山坡上多为灌木丛,残存的叶子尚有大半,树顶处的叶子为红色,其下及散落到地面的叶子为黄色,其与泛黄的枯草相映,煞是好看。按照围猎惯例,渭川外围先由甲士持棒击木,使其中的小兽受惊吓向中间驱奔,以利皇帝及百官射杀。负责此项事儿的葛福顺向身着戎装的李隆基禀告道:“陛下,众甲士已至预位,是否现在开始?”
  李隆基答道:“嗯,先等一会儿。张卿,诸位刺史都到达了吗?”
  张说上前躬身道:“禀陛下,应到刺史昨晚就集于此地,没有差一个。”
  李隆基点头赞许,问道:“姚崇到了没有?”姚崇现任同州刺史,同州距离新丰不足百里,按例应在随行之列。
  张说给予了肯定回答,看到皇帝如此关注姚崇,其心里顿时又添了几丝疑问。李隆基不再说什么,让高力士速传姚崇前来。
  姚崇是年六十三岁,其当初被贬斥出京,在外任上一晃数年。他领旨来到李隆基面前行礼,李隆基凝视片刻,叹道:“姚卿,我们一别数年,不料你的容颜变化甚大,颇有苍老之感啊!”
  姚崇躬身道:“陛下数年未见微臣,因觉变化甚大;臣这些年饭吃得香,觉睡得沉,反而觉得精神健旺更甚往日,没有任何苍老之感哩。”
  李隆基哈哈笑道:“是了,你之容颜尚未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地步。”
  姚崇道:“臣不敢比廉颇,也没必要自比廉颇!”
  李隆基发觉姚崇此话中的机锋甚健,微一沉吟,马上明白了姚崇的真实心意,遂又笑道:“嗯,你今日的装束倒是围猎的样儿,不知是装装样子,还是果有其能呀?”
  姚崇答道:“想是陛下不知,臣自幼为浮浪子弟,携带猎鹰出外围猎为臣最拿手的活儿。只是臣二十岁时遇到一个老者,说臣今后是一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不可如此虚掷青春,臣方才翻然醒悟,从此折节读书。”
  群臣看到这君臣二人视众人为无物,在那里唾沫横飞叙说姚崇幼时的掌故,心中实在不得要领。唯有张说冷眼旁观,知道皇帝今日单挑姚崇说话,其含义定然深远。想起昨日郭元振被废为流人,今日皇帝又召见姚崇,此两者是否有内在关系呢?张说思念至此,忽然悟到若果真如此,那么皇帝改授姚崇为同州刺史,此次又在渭川围猎,三百里以内的刺史要来随行,是不是说明皇帝早就筹划好了到此与姚崇见面?张说想到这里,脑中不由得一激灵,后背上顿时惊出冷汗来。
  李隆基微笑道:“如此说来,姚卿定然是文武全才!不过你二十岁前可以在山野间腾跃翻飞,如今毕竟六十开外,还能行吗?”
  姚崇断然答道:“臣筋骨尚健,至于驰射,老而犹能。”
  李隆基笑道:“也罢,你今日就随朕一起围猎,让朕瞧瞧你是否在夸海口。葛福顺,可以开始了。”
  葛福顺取出哨子吹了一声,此后哨声如烽火相传,渐渐弥散开去。继而川外有了响动,那是击打声与吆喝声相间,自是驱赶开始。
  催犬携鹰围猎亦为李隆基拿手的事儿,其年少之时颇与姚崇相同,那是京城中闻名的浮浪少年。只见他一马当先向谷中扑去,姚崇见状,也急忙紧催马儿跟随过去,二人一先一后没有拉开距离。
  自贞观年间开始,唐朝宫廷就盛行狩猎活动,因设雕坊、鹰坊、鹘坊、鹞坊和狗坊,名为五坊,五坊使由闲厩使兼领。每至围猎之时,五坊里皆牵出最好的五种猛禽猎狗,供皇帝与大臣们驱策。李隆基狩猎之时,偏爱以雄鹰为伴,然对五坊所养看不上眼,最为喜爱四弟岐王范所养的一只北山黄鹘、五弟申王业的一只高丽赤鹰,此前都要派人从弟弟那里要来,由自己单独使用。
  这一场狩猎,用时近两个时辰,此时艳阳已然西斜,金色的光芒使得渭川的林木显得更为明丽。此后检点猎物,姚崇比李隆基少了一只獐子和一只梅花鹿,然李隆基有了两只猎鹰的协助,野兔却多出了二十余只。姚崇观罢叹道:“唉,臣毕竟老了,与陛下相比,实在落在下乘。”
  李隆基用衣袖揩了头上的汗滴,笑道:“姚卿不可太谦!这一番奔忙下来,朕已感到劳累,观卿犹然神清气闲,卿之长力肯定胜于朕。再说了,朕得了那两只畜牲之力,因而多了一些猎物,不足为凭。”
  张说这时凑过来,插言道:“臣等刚才观陛下与姚公一前一后左冲右突,如闪电之疾。臣等私下里说,大约姚公这些年深爱此道,故体魄壮健,臣等万万不及。”
  李隆基目视张说,微笑道:“依卿所言,姚卿之所以能狩猎如飞,定是平日里不务正业所致了?”
  张说急忙躬身辩解:“臣等刚才以为,陛下精力旺盛,姚公也老当益壮,实为国家之幸。眼下百废待兴,君臣身体康健方能从容处置冗务,且错谬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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