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这天杨老爷子从医院出来, 他虽然老了很多, 但精神还是不错, 不像其他独居老人, 他非常的整洁干净, 准备去附近的小巷子买点糕点, 下午还得跟几个牌友一起打牌, 年轻的时候，他最是厌恶身边的谁沉迷麻将，总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可到了退休的时候, 他也跟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一样, 打起了麻将，是打发时间, 也是活动脑子。
  他不能接受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变成老年痴呆, 所以经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是不行的, 他每天早上出去买菜, 跟人聊聊家常, 也会约上人一起打牌，晚上就去公园锻炼身体, 闲暇时也会练练书法，他都想好了, 哪天要是感觉脑子不清醒了, 他谁也不麻烦，自己一个人回到乡下去。
  春天雨水多，杨老爷子还没走到公交站，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好不大，他也没有加快步伐，反倒格外悠闲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突然一辆车停在他身旁，他下意识地给人让位，却见那人打开车窗。
  自从纪承淮出生以来，杨老爷子从来都没有正正经经的看过他，也没有抱过他，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清涟的孩子。
  纪承淮下车，亲自为杨老爷子打开车门。
  杨老爷子也不扭捏，两个人从未交谈过，这会儿倒是非常有默契，他坐上了车，纪承淮紧跟着也上车，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工作忙吗？”杨老爷子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没什么不对，饶是纪承淮，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这人如果不是教书，而是混商场的话，绝对是个人物。
  纪承淮也同样很平静，“上位者，总归是忙的。”
  “也是。”杨老爷子点头，“你那个女朋友，很不错。”
  杨老爷子其实一直都很关注路漫兮，自从这两人公开恋情之后，他不会玩微博，都是慢慢学着注册，后来关注路漫兮，在上次的事件之后，他又关注了纪承淮，对这个外孙，他是偏心的，虽然从来没跟他相处过，可他已经把对女儿的爱跟亏欠都转移到纪承淮身上去了。
  然而，偏心是偏心，这辈子，杨家跟纪家都不要再有任何的联系，这样对两家来说都好。
  纪承淮闻言脸上有了笑容，“她一直都很不错，我打算跟她结婚的。”
  “是该结婚了。”杨老爷子笑眯眯地说，看样子是真的很高兴。
  无论是纪承淮还是杨老爷子都没提到杨端品的事，事情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可能只有他们才知道，然而，无论是谁，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纪承淮将杨老爷子送到家，他也跟着进去看了看，这竟然是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对妈妈没有怨恨，也没有多少感情，可真到了这里，母子亲情总归还是有的。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从后备箱拿了一些东西，放在茶几上，对杨老爷子说道：“这是一些上好的茶叶，还有砚台，我不用这些东西，免得浪费了，还是您用最合适。”
  说完这话之后，他不等老爷子回应，便道：“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
  杨老爷子知道以后都看不到纪承淮了，他点了点头，跟在纪承淮身后，送他出去。
  纪承淮开车走了，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杨老爷子还站在门口目送他，顿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那时候他还很小，爷爷有一次无意间提到这个杨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杨家上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还算通透，当时他不明白，现在却隐约有些懂了。
  路漫兮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杨端品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纪承淮说他没有动手，她相信，顾誉更加不可能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是杨端品的所作所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算是他自己倒霉？
  不过杨端品现在残废，再加上失忆，对纪承淮已经完全没有了威胁，她也能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她失去了很好的机会，不过仔细想想，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以她现在的演技，想要脱颖而出拿到国际影后，实在是有些困难，最起码还得磨砺几年，她也应该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拍戏，全身心的热爱这一行。
  过去她只把这一行当成是工作，如果这是在公司里的话，那她只能算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员工，不迟到早退，没有明显缺点，但真要说有什么优点，那也没有，只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开始发现，哪怕现在她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了，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行让她感到眷念。
  就在路漫兮在谈下一本电影剧本的时候，她刷朋友圈，发现有朋友在宣传另一个好朋友的演唱会。
  当初她跟这一群朋友关系都不错，只是遇到纪承淮之后，因为他的种种限制，她跟这些人已经很少来往了，开演唱会的朋友叫殷厉帆，他家境还不错，不过玩音乐也需要花不少钱，光是出一张专辑都很难，现在唱片市场低迷，再也不复当年辉煌的光景，他却还在坚持梦想，路漫兮真的很佩服他。
  殷厉帆有才华，但没有什么运气，宁时遇比他出道早，唱片业还没颓败的时候，他就已经火起来了，真要严格来说，殷厉帆并不比宁时遇差多少，然而没有机遇，他有粉丝，只是不多，这几年前后也出过两三张专辑，但也没有大火过，以前路漫兮想要给殷厉帆介绍资源，比如给电视剧或者电影唱歌，然而总是顾忌着纪承淮。
  路漫兮是个很念旧的人，也很长情，过去殷厉帆这些人对她都不错，也都真心实意的帮过她，现在她好起来了，是不是也应该尽自己的能力帮他们一把呢？
  她本来想发条微博，但又怕不合适，便主动联系殷厉帆，想问问他具体是哪一天开演唱会，她去捧个场。
  殷厉帆在接到路漫兮的电话时，还很震惊，这几年来，路漫兮慢慢疏远他们，他们心里其实也不怪她，都知道她是身不由己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路漫兮要过来看演唱会，他当然是没意见的，还问路漫兮要地址，说给她送票，殷厉帆明白，路漫兮只要稍微帮他宣传一下，他的处境都会好很多，他不是没有好歌，不是没有好作品，但在当今这样的市场，缺少机遇，想要出头，真的是太难太难，他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就算写了歌，能不能出，能不能发都是一回事。
  殷厉帆的经纪人也认识路漫兮，偷偷瞒着殷厉帆给路漫兮打了电话，这次殷厉帆说是开演唱会，其实规模不大，票价也不像别的歌手那样，几秒钟就售空，一场演唱会办得好不好，这跟票价还有多少人买有很大的关系，对于路漫兮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有可能这场演唱会之后，殷厉帆的机会就来了，人生也将截然不同。
  路漫兮听到殷厉帆的经纪人拜托她当演唱会的嘉宾时，其实也很懵逼，她又不是歌手，只是个演员，唱歌也很一般，就是比ktv水平要强一些，她上台去唱一首歌？这合适吗？
  然而，最后路漫兮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天，路漫兮给了纪承淮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她没有告诉纪承淮她会是神秘嘉宾，只是说道：“今天说什么你也要过去，准时到哦，我有点事估计会晚点到。”
  纪承淮看了一眼，皱眉，“殷厉帆？这人谁啊？”
  不怪纪承淮对他没有印象，毕竟路漫兮跟他们都很少来往了，再加上殷厉帆的名气又不大，他现在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以前一个朋友，今天过去给他捧捧场。”路漫兮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感情好着呢。”
  纪承淮：“……我又没说什么。”
  “我还不是怕你又发病。”
  很快地就到了晚上，纪承淮来到演唱会举办的地点，场子并不是很大，不过位置都快坐满了，可想而知，这人虽然人气不是很高，但粉丝都是死忠粉，他拿着票找到位置，一直到开场了，路漫兮还没过来，他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该不会是路上堵车吧？
  殷力帆唱了几首歌，纪承淮也耐心地听着，平心而论，这人唱歌不错，歌也可以，至于为什么没红起来，大概是没那个机遇。
  就在快九点的时候，纪承淮见路漫兮还没来，电话也没人接，以为她出事了，刚想起身提前走的时候，只听到殷厉帆喘着气说道：“今天还有一位嘉宾，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都是小人物，当然现在她已经被好多好多人知道，我还是老样子，她真的是很仗义，估计她的粉丝们就没听她开嗓唱过歌，现在这第一次就献给我的演唱会了。”
  台下的粉丝们也是一脸懵逼，听殷厉帆的意思好像还是个名人？没有唱过歌，那难道是演员或者主持人吗？
  不过之前怎么没听说殷厉帆认识什么名人？
  “好了，我就不卖关子了……”殷厉帆说完这话便从升降机离开舞台，舞台暂时一片安静，台下的粉丝们素质都很高，没有闹腾，都很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嘉宾。
  纪承淮也坐了下来，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台上一束光，升降机缓缓升了上来，依稀能看到是一个女人，她穿着白色无袖连衣裙，很简单，长发披肩有些微卷，当她彻底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的人彻底惊呆了。
  谁能想到这个嘉宾是路漫兮呢？
  路漫兮的路人缘一向不错，这会儿台下的粉丝们也很给自家偶像面子，都举起了荧光棒。
  路漫兮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歌，之前也有电视剧或者电影找过她，希望她能开嗓，她总觉得她在唱歌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跟优势，就不献丑了。
  音乐响起，是非常熟悉的旋律。
  正是那一首感动无数人的《至少还有你》。
  路漫兮知道纪承淮大概坐在哪个位置，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不是专业的歌手，也没经过专业的训练，这几天都是临时抱佛脚，然而正是因为她不是专业的歌手，所以台下的听众对她非常宽容。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她看着纪承淮所在的方位，唱得格外的投入。
  他们之间，兜兜转转，经历了那么多，最后还是牵绊在一起，有时候路漫兮常常会想，如果她没有遇到纪承淮，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最后又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很可惜，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想象，想不出来。
  也许未来他们也会有很多很多的矛盾，也许未来他们不一定就会白头偕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这一刻，这一刻她心里有他，他眼中是她，那就够了。
  “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是的，这一刻就是这样，恨不得一夜之间就白了头，永不分离。
  纪承淮怔怔的看着路漫兮，这辈子他唯一动过心的人，也是唯一喜欢的人。
  她那样的耀眼闪亮，站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能看到。
  有时候纪承淮也会在想，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呢，谁愿意为了一份感情为了一个女人如痴如醉，谁又愿意让谁成为自己的软肋。
  他突然很想跟过去的那个纪承淮说，对她好一点，她是你生命的软肋。
  他也很想对现在的自己说，对她好一点，她是你生命中的盔甲。
  一旦动心，就是一辈子，然而这一辈子，好像也挺美好的。
  他头上的白发是对她的告白，她这一首歌何尝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