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97节

  那一刻。
  掌心相触的温度。
  紧张担忧的神情。
  他们四目相对。
  迟雪的痛心都写在脸上。
  末了,亦终于是在叹息中退让,说好,听你的。我会去做我爸的工作,到时候我和他一起走。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
  亦同样的,是这天的第一次,突然冲她笑了。
  是轻松又宽慰的笑。
  “迟雪。”
  他说。声音虽虚弱,语气却坚定:“这次你听我的……以后的每一次,我都听你的。”
  她一怔。
  反应过来,却顿时颊边飞霞,红透一片。
  “……嗯。”
  她点点头。
  后来,他亦总会不由地想起这一天,想起这一刻她羞怯的表情。
  却恨自己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所以也不会知道,这一天,这一面,竟然成为他对这年“二十六岁半”的迟雪,最后一点温馨的记忆。
  事实总是不吝残酷地向他们证明:
  他们之间,一个低估了陈之华的狠心,一个高估了仅剩的、来得及挽回与缓和的时间。
  等到反应过来时。
  一切都已太迟。
  *
  在这之后,仅仅过去四天。
  中间一直没联系的“黄先生”不知何故,突然又向迟家父女抛出了吃饭邀请的老话题。
  迟雪彼时还在做迟大宇的工作,劝他出去旅游散心,没料到原本定下的一周之约突然缩短到四天,表现得相当抗拒。
  而迟大宇似乎也察觉到点什么,想要婉拒对方。
  怎料此时的“黄先生”却一反之前的好说话态度。
  接连打来四五个电话,强调约定必须遵守不说,之后更是索性直接派了人过来“请”他们移步。
  迟雪亦只来得及在离开前给解凛发了个短信告知他情况,随即便被带走。
  饶是一贯乐天如老迟,这次看对方的架势,也深感不妙。
  一路都是沉默。
  幸而到地方时,发现吃饭的地方定在市中心一栋地标建筑的顶层露台,对方包下一整层、看着倒不像是有什么多余想法——就算有,似乎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表现。迟雪勉强松了口气。
  黑衣保镖带他们上到二十七层。
  “黄先生”早已久候多时,见她来,顿时笑容满面。
  “小雪,”又转向一旁的迟大宇,“还有老迟,你们来了,我等很久了。不过阿玉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就没让她过来了——怕她吹了风又感冒。”
  “哦……那,应该的,让她多休息吧。”
  迟大宇点点头。
  却仍忍不住环顾四周,“不过,那个,黄先生,咱们就三个人吃饭,怎么把这一层全包下来了?还选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一直有点恐高症,呵、呵呵,这么一看,还有点怪吓人的。”
  “我只是觉得这样安静一点。”
  然而黄先生依旧微笑:“露台风大,胜在空气新鲜,人太多,就不新鲜了。所以要请客就直接包下一层,在我看来也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这样的解释显然很难说服人。
  但也很难让人接着往下说。
  迟大宇尴尬笑笑。
  哑然之余,也只得拉着迟雪随他之后入座。
  席间,又聊到之前提及的“赚钱的法子”。
  倒是惹得老父亲来了兴趣,一心想给女儿赚点嫁妆。不想酒过三巡,人都喝得醉醺醺,黄先生最终却只摇摇头,给他下了定论。
  “你不适合做生意啊,老迟。”
  “……啊?”
  “心慈手软,眼高手低的。你这种人,做生意只会被骗。”
  黄先生一贯温和有礼,今天说话陡然不客气起来,倒叫人很不习惯。
  老迟被他说得脸红——也不晓得是喝酒喝得红,还是燥人的红。但一时又不知怎么反驳,只郁闷至极,不停低头喝酒。
  直到迟雪悄悄在桌下按住他的手,给他打眼神。
  这小动作却不巧被黄先生发现,当下冲她一笑:“怎么了?小雪,你不喜欢你爸爸喝酒?这些可都是好酒。”
  “好酒也不宜贪杯,”而迟雪亦回以客套的微笑,“黄叔叔,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禁不起这么喝。”
  那笑容看得黄先生不由一怔。
  微妙的神色一晃而过。
  又向她举起酒杯,“那你陪叔叔喝两杯?”
  “不了,我不会喝酒。”
  “是不会还是不想喝?”
  “……”
  黄先生的微笑带着洞察她意图的看破不说破意味。
  迟雪只得硬着头皮以茶代酒,勉强与他碰了个杯。
  这样的低头却显然已稍稍让对方快意。
  遂当即重新转向迟大宇,又温和开口道:“不过老迟啊,你也别担心,我有个法子。”
  “……啊?”
  “谁说你就一定要当老板了?创业多难,我刚刚给你讲的那些,各行各业,不都有现成的捡吗。”
  黄先生说:“何况你都六十多了,要让你再从零开始,这不是为难你吗?”
  话是这么说。
  可是所谓的捡现成的——天上哪里会随便掉馅饼?
  老迟面露疑惑。
  “这样吧。”
  黄先生见状,却又爽朗地拍拍他肩,“有个最稳妥的法子。我最近收了栋不错的物业,就在附近,位置也不错,一年光靠收租,应该也能赚个百来万,钱是少了点,不过,小城市嘛,也够花了。我做主,把那栋楼给你。”
  如果说刚才老迟的表情还是疑惑。
  话说到这,就是纯粹的受宠若惊了。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只是黄玉的一个邻居——充其量是她孩子的养父,竟然能够得到对方亲戚的这样善待。一时间感激涕零。
  正要细问。
  然而黄先生此时举起酒杯,轻碰了下他的。
  却又“及时”补充道:“不过有个条件。”
  “……?”
  “我要带小雪走。”
  “……”
  “如果你答应的话,那栋楼就是你的了。勉强算作你这么多年,帮我养女儿的劳务费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黄先生说:“但如果你不答应——”
  先礼后兵亦不过如此。
  迟雪悚然一惊。
  见旁边突然围上来两个高大的黑衣保镖。她要拦,却被黄先生一把拽住,对方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她手腕都要被拽红、依然在对方手底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那两人架起,几乎是被拖到了一旁的露台栏杆旁。
  “你这是干什么!!”
  她顿时失声怒吼,怒目瞪向黄先生——也就是陈之华。
  “你放开我爸爸!”
  “还叫他爸爸?”
  黄先生却笑得意有所指:“你最近和那群条子接触得很频繁啊,所以不会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吧,小雪。”
  “……!”
  迟雪急得满头是汗。
  眼见得本就患有恐高症的父亲喝得半醉,脚步不稳,几乎是摇摆着站在危险边缘地带,眼神来回在这头那头挪转,只厉声道:“那你松开我!”
  “为什么?”
  “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迟雪奋力挣扎,“这里是市中心!不是废楼不是荒郊野外……”
  “是啊,是市中心啊,”陈之华却丝毫不怵,“喝多了爬上栏杆摔死的人,年年都有,今天正好再多一个,很稀奇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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