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36节

  解凛察觉到不对,忽然抬头看她:依旧是无法看清的脸。
  倒没什么稀奇。
  偏偏等他要低头时,她脸上眼泪,却竟正好沿着下巴往下落。
  不偏不倚,砸在他才刚稍稍舒开的左手手心上。
  “……”
  他忽然一怔。
  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生猛的“疗伤方式”吓到了普通人。
  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也不过是个年轻女生——不是他们行军作战或者卧底生涯里见惯生死的同伴。
  “我……”
  于是亦想要说些什么。
  可无奈安慰人的话,说起来似乎还是好多年前,碾磨于唇齿总觉得陌生。
  说对不起又太沉重。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对一个女孩说抱歉,最好该说什么。
  最后。
  只能抬起手——在她也恰好低头收拾床边医用品的时候。有些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吓到你了。”
  他说:“不好意思。”
  他没有问过她的年纪,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下意识通过举止判断,把她当成了初毕业、二十二三岁的女孩。
  而迟雪如被这动作施了法,瞬间僵在原地。
  “……”
  等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收回去。
  如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只有那只沾过她眼泪的手,却仍有些无措地不好收紧。虚攥着。
  迟雪眼角余光瞥见他掌心伤口,喉口又是一哽。
  再不忍说什么。
  只轻轻应了一句“嗯”。
  便又接过台灯,端起托盘。将双氧水、纱布等一应物什装好,扭头撩起帘子离开。
  直到真正一个人去洗手消毒时。
  瞧见自己衣服下摆上沾到的斑斑血迹,才无声地哭了一场。
  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可怕的事。
  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直面了他的痛苦。
  原来过去的许多年,她以为的两相安好互不打扰,在他身上应验,却是刀疤,弹孔,枪伤的灼痕。
  是面不改色忍受痛苦。
  是烤过消毒的一根针,穿透皮肉也绝不能皱眉。
  她无法回避。
  于是亦不得不残酷而清醒的认识到。
  原来那个托着下巴对她说,“小老师,帮我保守秘密——等我当成了警/察办大案,要吓他们一大跳”的少年,已经不会回头地长大。如她一样。
  她长成没有勇气说“我们和好好不好”的胆小鬼。
  而他亦沉默而持重地捍守着隐秘的过去,一语不发。
  她双手掩面。
  不知缓了多久。
  直到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终于努力舒出一口气。从洗脸台捞起一泼冷水洗脸,勉强拾回几分清醒。
  然而,回到前头诊桌旁时才发现,解凛竟然又起了身。
  甚至完全无视刚刚才缝完针的痛感,简单和她聊了几句,便提出要开药回家——
  哪怕那个所谓的家,也不过就在对面而已。
  他仍坚持。
  “不给你添麻烦了。”
  站在诊桌前。
  亦仍是如旧平静的语气:“但希望今天的事,你也能够帮我保密。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关于我受伤的事。”
  迟雪闻言默然。
  换了往常,她也许会制止他。
  但今天夜里,劝慰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只能放行。
  给他开了不少消炎和镇痛的药,又叮嘱了好几遍伤口不能碰水、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再去正规的大医院看看。
  说完,这才坐下诊桌,又最后给人登记用药。
  “姓名?”
  她装作如常询问。
  努力把他当作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病人。
  他亦配合,说:“谢凛。”
  两人都不觉有异。
  直到台灯明暗光线之下,她伏案誊写医嘱。
  一笔下去。
  起笔是一撇。
  紧接着横钩。
  一个“解”字转眼成型。
  她仍没意识到有什么,正要紧接着写“凛”字。
  他眼神紧盯着那纸页。
  却突然说了句:“你竟然知道是这个解。”
  声音是极冷的。
  她笔锋一顿,墨渍瞬间沤出一团滑稽的墨点。
  忽又怔怔抬起头去。望向他。
  “……”
  【求问之前新生运动会上、高一那个个头好高的,站第一排的举旗手是谁啊?】
  十年前。
  怀揣着一腔少女心事的迟雪,做贼心虚地捧着手机缩在被窝里。
  按下确认发帖键的那一瞬间,却又忍不住猛地丢开手机。
  脑袋捂在被子里,努力忍住再忍住,仍险些要尖叫起来。
  心里的情绪相当复杂。
  害羞。
  不好意思。
  大概还带着一点窥探秘密的愧疚。
  然而别人当然不会想这么多。
  就算是半夜里,帖子下面仍很快建起高楼。
  【解凛你都不认识?】
  【高一(七)的解凛啊!】
  【楼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要成为解凛迷妹大军的其中一员了?】
  【不是谢谢的谢吗?楼上是不是错字了。】
  【拜托,解是多音字!你们这群人花痴也打听清楚人家名字好不好。】
  ……
  一路讨论下去。
  直到第二百三十楼。
  【话说我还去给解凛的名字算了算……感觉好准啊!】
  【什么什么?发来看看。】
  那栋高楼如若至今还未删。
  或许仍能见到那张图。
  【解凛。
  家庭缘薄,孤独遭难。
  六亲无靠,有伤天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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