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离之后 第74节
话还未说完,便被徐空月直接无视,“郡主自己吃吧,微臣还有事,便不陪着郡主了。”说完,也不等皎皎的回应,拿着公文匆匆出门去了。
而如今,他吃完第二块栗子糕,复又伸手去拿第三块。
皎皎却无端觉得他这样乖顺的行为很是碍眼,在他摸索着要去拿第三块糕点时,猛地将碟子撤走。
徐空月的手摸了个空,又听到碟子挪开的声音——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他的听力便敏锐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
他唇角勾出一丝无奈的浅笑,“公主不是要请微臣吃糕点么?”
皎皎心头烦乱,让人将满桌的东西撤了,这才对徐空月道:“本宫只是觉得,王爷既然不爱吃,还是不要浪费了这些糕点比较好。”
她说话那样不留情,徐空月却听出了几分怀念的味道。
皎皎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他几次拒绝了她的好意,她便会想办法报复回来。
他虽然不吃糕点,但每每坐于书桌前,却总是要喝茶的。皎皎于是拦下给他上茶的和光,将茶托接了过来。
和光只是个小厮,自然不敢当面得罪荣惠郡主,再加上皎皎并非孤身前来,而是身后跟了两个带刀侍卫。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护着,和光只能眼睁睁看着皎皎打开茶壶盖子,将一包白色透明的东西加入茶壶中,再轻轻晃一晃,然后推开书房门,从从容容走了进去。
瞧见是她,徐空月连头都没抬,依旧忙于公文里。
皎皎也不说话,往他茶杯里倒了茶,便去了书架那边,随手拿了一本书,挑了个靠窗的椅子坐下。
她翻开书,假装看着,实际眼睛一直留意着徐空月。
偏偏徐空月真的忙于处理公文,根本不曾察觉异样,口渴之后端起茶杯便饮了一口。
随即,又苦又涩的滋味遍布舌尖,他没忍住,猛地将一口茶全吐了出来。
随后便听得一阵大笑。
他恼火地抬头望去,便瞧见皎皎几乎笑倒在了椅子里。
他眉心皱了又皱,有心想要将她训斥一顿,却又碍于口中滋味太过难受,于是匆匆起身,想要找水漱口。
偏偏刚刚还笑倒在椅子里的皎皎并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拎着茶壶对他道:“水在这里。”
她眼底笑意还消,偏偏神情一本正经的,眸子如同被水浸过一般,湿漉漉的,很是好看。鬼使神差的,一向谨慎的徐空月从她手中接过茶壶,拎着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然后又苦又涩的滋味遍布口中,他再次捂着嘴想吐。
而皎皎则再一次笑弯了腰。
那是她头一次对徐空月恶作剧,从此让徐空月对经过她手的茶水都有了阴影。
好在一件事情,荣惠郡主并不屑做两次,等到下一次徐空月惹恼了她,她又会想出新的花样。
就像此时此刻,她不高兴了,所以碟子里的栗子糕,她宁愿拿去喂狗,也不想给他吃。
徐空月抿了抿唇,对她这种近乎于孩子气一般的报复行为不置一词。
皎皎说要喂狗,并不是说说。她当真令人将她从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白色长毛狗牵来,然后将那一碟栗子糕放在了白毛狗面前。
可惜的是,狗似乎也对这种甜腻的东西不感兴趣。
皎皎也不勉强,只意有所指说了一句,“竟然连狗都不想吃。”说完又笑吟吟看着徐空月。
徐空月能察觉到她的目光,却不知她面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冷意。
她似乎对羞辱徐空月很感兴趣,于是又让人拿来肉。
白毛狗闻到肉味,顿时激动起来,朝着她狂摇着尾巴。皎皎拿着肉逗着狗,不时笑起来。
徐空月坐在一旁,并不能看见眼前场景。只听到皎皎一边逗着狗,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先前养过一只猫。”
她一副闲聊的口吻,让徐空月不自觉接话道:“猫,也很好。”
“是吗?”皎皎的语气却有些不冷不淡,“可惜没养两天,那猫便抓伤了我。”
徐空月察觉出她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又默默闭上了嘴。
果然,皎皎摸了摸吃完肉的狗,带着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只猫养不熟,所以我就换了狗养。虽然狗没有猫那么聪明,但好歹不会轻易做出伤害主子的事。”
她意有所指,指桑骂槐。而徐空月只能默默忍受着。
——于皎皎而言,他大概就是那只养不熟的猫。即便有南嘉长公主与定国公的提携,他仍是反咬了他们一口。
好在皎皎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让人将面前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连狗也被牵走了。
徐空月依旧坐在这里,哪怕皎皎都起身回去了,他仍然坐在这里。
太阳落下去之后,湖边的风都带了凉意,吹在身上泛起凉意。
藏在骨头缝里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很快蔓延至全身。徐空月眉心微微皱起,忍耐着身上的种种不适。
朝中很快下了旨意,封向以宇为平南将军,吏部侍郎为监军,率兵平叛西南。
大军出发当日,晴了许久的长安城突然下起一阵雨。小皇帝站在城门口,送别大军。他亲自端了一杯酒,送到向以宇手中,沉声道:“朕静候将军大捷归来。”
向以宇跪在地上,从他手中接过践行酒,朗声答道:“微臣定然不复陛下厚望!”
雨点滴落进酒杯,荡起阵阵縠纹。
雨越下越大,小皇帝目送大军缓缓离开长安。
徐空月收到大军出发的消息时,章御医与刘御医等人正在拆掉他眼睛上的纱布。他们根据毒粉的配方,调配出一种加速毒素消减的药物,而后敷在眼睛上。
为徐空月敷药当日,皎皎也过来。她看着御医们调配出那副据说能加速毒素消减的药物,迟疑着问道:“倘若这药……不起效,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几位御医对视一眼,终究是章御医站出来说话,“再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摄政王再也看不见了。”
皎皎的呼吸微紧,下意识便想说,既然风险这样大,那么就不要用这药了。
可她话还未说出,便听得徐空月静静道:“有劳几位御医了。”
皎皎心中顿时梗着一口气,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御医们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把握,但如果不用药,就指不定徐空月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
更何况,一直以来,最为着急的人,难道不是慧公主吗?
自从得知徐空月的眼睛看不见后,她便每日将御医们传召过来,质问什么时候才能让他重见光明。
只是皎皎心中虽然着急,但是却并不想让徐空月以身犯险。毕竟御医们也说了,只要等毒素散完,他迟早能看见。
眼见着慧公主阻拦,尽管几位御医都有心想要试试新调配出来的药物,都不得不作罢。
唯有徐空月轻声道:“让我试一试,可好?”
他没有再称呼“公主”,只是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着。“我想能早一天重见光明。”也想再次亲眼看一看你的脸。
皎皎抿着唇,却迟迟下不定决心。按理,她应该就此让徐空月瞎着,只有他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种种布局才能尽快进行。
但如今西南战事已起,北魏虽然内乱,却仍在虎视眈眈,着实不是一个让他眼瞎的大好时机。
可一想到这药存在风险,徐空月有可能一辈子都难以重见光明,她便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开。
她在犹豫不决,徐空月却早早下定了决心。他轻声道:“我担心西南战事有异。”
涉及大局,皎皎便无话可说,她最终还是选择让步。于是那药便敷在了徐空月的眼睛上。
而今日,正是拆掉纱布的时候。
皎皎并没有过来,徐空月心底溢满失落。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为他拆纱布的刘御医对他说道:“王爷要先闭着眼睛,等到纱布全部拆掉之后,再慢慢睁开。”
他一边说着,却也没有影响手上的动作。眼前的布条被一圈圈拆掉下来。徐空月紧紧闭着眼,感受着眼前的束缚被拆掉。
等到全部都拆完之后,饶是几位御医都紧张不已,轻声道:“王爷可以试着睁开眼睛了。”
随着他的声音,徐空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87章 我早就不过生辰了(有修……
刘御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紧张地问:“王爷,您能看见了吗?”
徐空月睁开的眼睛里,渐渐能感知到光亮, 以及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视线依旧是模糊的,仿佛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细纱,雾蒙蒙的, 看的不是很清晰。
他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可以看见。”不等几位御医松一口气, 又接着道:“只是很模糊。”
刘御医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模糊?”
徐空月点头,“就像是……”他抬起手,看着近在咫尺的手都仿佛出现了残影,“眼前依旧蒙着一块细纱,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
一旁的章御医眉头紧蹙, 上前来仔细检查他的眼睛。
等他检查完, 刘御医忙问道:“如何?”
“看来毒素仍未消退干净。”章御医一边净手,一边道:“看来那药也不是很有效。”
刘御医则有些不赞同:“怎么能说没效果呢?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与之前相比, 还是能看清一些,这不就证明那药不是完全没有用吗?”
他说着, 又突然想到, “说不定多试几次, 就能将眼睛中的毒素化解干净……”
他话还未说完,章御医就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 不可胡来。”
“怎么是胡来?”这种时候,另一位御医也不满起来,“王爷不是说如今能看得见吗?”
“可是你怎么知道,再次使用的药效就是叠加?万一产生什么副作用呢?”
“能产生什么副作用?我们用药本就谨慎,几乎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伤害……”
几位御医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似乎定要争论个高低。看着争论不休的几位御医,徐空月的情绪却没什么波澜。于他而言,能再次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间,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看见。
窗外雨势减少,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侧目而望,视野模糊不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带有重影。哪怕他极力睁大眼睛,也无法将眼前的重影消散。
可即便这样,对于经历过黑暗的他来说,对光明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贪恋。所以哪怕视野依旧模糊不清,此刻他的心田仍然充满激动与喜悦。
他再也不必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寻着声音将无望的目光投注过去;他再不需要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去往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将仍陷在争论中的几位御医抛在身后,缓步走进雨里。雨点淅淅沥沥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上、身上。他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雨水沾湿脸颊。
屋里,争论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耳边只闻雨点打掉枝叶的声音。少顷,章御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王爷,即便是春雨细如丝,淋久了也会伤身。”
徐空月从沉醉之中回过神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迷惘,仿佛是在担忧眼前的一切皆是梦境。“我只是……”他微微笑了一下,笑意仍带着丝丝苦涩。“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这一刻,章御医有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医者,本就是治病救人,可他们这几位宫廷御医聚集在一起,却没能让他的眼睛彻底好起来。往日习惯叫嚣的老御医仿佛被内疚压弯了腰,他脸上显出之前从未有过的疲态,却仍是郑重向徐空月保证:“老臣一定会倾尽全力,治好您的眼睛。”
这是对他自己的要求,亦是对徐空月的承诺。
徐空月听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朝着他缓缓行了揖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