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九)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官惠子和柳咏絮(十九)
  老头也不知道称呼婉儿叫什么好,称“夫人”好像不妥,称“小姐”好像也不对,他只能省去称呼,对婉儿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附近哪有歇脚的地方,最近的歇脚的地方就是扬州城城下,这般深夜,回到扬州城都要天亮了,还不如在这旁边凑合罢了。”
  刘赐有点讶异,这扬州渡是江南、甚至是普天下最繁华的一个渡口,从京城南下到南京、苏州、杭州的官员和商客,从江南、福建北上京城的官员和商客,都要从这扬州渡过,怎么这附近会没有歇脚的客栈?哪怕没有客栈,一些小村落总有吧?
  刘二冷峻地看着老头,说道:“老丈,是因为倭寇吗?”
  老头听到“倭寇”二字,登时惊得一颤,他越发确定,这壮硕的男子是个官爷,而且不是个一般的官爷,一般人是绝对不敢提“倭寇”二字的,他忙说道:“官爷,这两个字,老头可万万不敢说啊……”
  关于“倭寇”的忌讳,刘赐是知道的,从数十年前倭寇开始祸乱江南,这十几年来倭患愈演愈烈,如今南直隶的官员们已经达到“谈倭色变”的程度,因为倭患太厉害,官府担心人民通倭,所以严令如果发现人民与倭寇有牵连,必杀无赦,所以在江南民间,人民将“倭寇”二字视为极大的忌讳。
  刘二依然一脸冷峻,他自然是知道这老丈对他的忌讳,他说道:“但说无妨,我穿着这身皮,不是官的身份,回头咱们就各散东西,我不知道你名讳,也不知道你是哪个地方的人氏,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会害你。”
  老丈小心地瞧了瞧刘二的脸,他倒是看得出,刘二是个刚直的人,但他身为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和官家扯上什么关系,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惹上官府,他也是万万不干的。
  此时他低下了头,小声地说着:“官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刘二在民间行走得多,是知道这些平民百姓对官府的恐惧的,他说道:“那你不用说,如果我说得对了,你就点头,说得不对,你就摇头。”
  老丈依然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二冷着脸,喝了一声:“听到了吗?”
  老丈的身子颤了颤,忙点点头,他的老妻站在他身旁,挽着老丈的手,苦着脸,可怜地看着刘二,已经要哭出来了。
  刘二丝毫没理会他们可怜的模样,顾自说道:“这扬州渡是因为倭寇侵扰,所以才把这周边的人民,种田的农户,经营客栈的生意人,全给撤了,是吗?”
  老丈低着头颤抖着,点了点头。
  刘二又望向那扬州渡后头,水声浩瀚的长江的方向,说道:“倭寇会在松江府的长江入海口进入长江,溯长江而上,一直侵扰到扬州渡来,是吗?”
  (备注:松江府,就是今天的上海。)
  老丈又点了点头。
  刘二又端详了一番沉浸在黑暗中的扬州渡,他早就看出来,这扬州渡围着的这一大圈高大的木栅栏,并不是普通的木栅栏,是军事标准的围栏,那栅栏上还嵌着鹿角,显然是用以备战的。
  刘二说道:“所以这扬州渡驻扎了不少官军,保护着这个渡口,而周边的人民百姓全给撤到内地去了?”
  老丈对于刘二这话倒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官爷……我是扬州人,一直在扬州城的北头生活,倒是不太清楚这扬州渡的情况,但是我听说,去年倭寇就三次进犯扬州渡,如同官爷说的,倭寇从松江的入海口溯长江而上,来到这里,从这里顺着长江再往前就是南京了,这扬州渡是堵截倭寇的防线,所以扬州渡说是个渡口,但还是个战略防御的要地,这里的官军给倭寇打得怕了,怕倭寇来到这里登陆了,在周边的农庄客栈找补给,就把这周边的人民全给撤到内地去了。”
  刘赐听着老丈这话,他倒是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南京是大明的第二首都,是仅次于北京城的最重要城池,所以不管江南的倭寇如何厉害,官军是绝对不能让倭寇靠近南京城的,而倭寇进袭南京城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松江府的长江口进入长江,然后溯江而上,沿着长江可以直抵南京城下,从长江转入秦淮河,更是可以直袭南京城的腹心。
  刘赐几年前听说过官军在扬州渡和倭寇大战,但他倒是不知道倭寇是为了袭击南京城,他如今想起来,觉得大概是南京城的官员们十分恐惧倭寇,所以把倭寇袭击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
  刘二听得老丈这么一说,他大概就明白了,如今这扬州渡不仅是个渡口,已经变成一个对付倭寇的战略要地。
  刘二又问道:“老丈,官军是什么时候把这边的人民都迁到内地去的?”
  老丈低垂着眉眼,说道:“就这几年的事情。”
  刘二越发的明白了,几年前他来过江南查探倭寇的敌情,扬州和扬州渡一带他也是来过的,但当时扬州渡的防备还没这么严密,也没有这般“坚壁清野”般地将人民大举内迁,可见这几年倭寇侵略的力量更大了,抗倭的形势更加严峻。
  刘二想到倭寇要溯着长江,直袭南京城,他就感到冷汗渗出,南京城对于大明的分量是极重的,万一南京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震荡朝野的大事。
  刘二握了握拳头,他身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锦衣卫的领袖,十三太保之首,他对于国家社稷自然有强烈的责任感,他觉得眼下这个事情非同小可,这让他燃起强烈的危机感。
  刘赐瞅着刘二的神色,他自然是能猜到刘二的所思所想的,维护国家社稷是锦衣卫天然的职责,刘二不是个官僚人物,刘赐知道他会很重视他的职责和使命。
  刘二向老丈答谢道:“谢过老丈,抱歉惊扰你,你是要前往哪边歇息?”
  老丈见刘二不问了,不免松了口气,拱着手说道:“官爷不必挂虑,我们方才是想着去那水井看看有没有洁净的水喝,才冲撞了官爷,我们就在那渡口的大门口外歇息,我们自个儿过去就成。”
  刘赐和刘二看向旁侧,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口水井,那水井已经荒废了,水井旁还有半搭土墙,显然那里曾经是有一户人家的,这户人家被迁走了,留下一个水井在那里,那水井上头挂满了青藤和绿草,显然已经是脏污了,捞不上洁净的水来。
  刘赐忙回到车厢里头,拿出他们备的清水,那清水用羊皮水壶装着,还有大半壶,他递给老丈,说道:“这水给你们喝了。”
  老丈推辞了几下,还是颤巍巍地接过了水。
  刘二说道:“我们也要去那渡口的大门口呢,一起过去吧。”
  老丈活了这么久,倒是没见过这般低姿态的官爷,他也就不那么害怕,跟着刘二和刘赐、婉儿一行走向那渡口的大门口。
  走在半路,婉儿问道:“老丈,你们渡过长江,是要去哪里呢?”
  老丈说道:“我们老夫妻是要从这渡口乘船去南京城,我们女儿嫁在南京城,我们去探望。”
  婉儿笑道:“难怪这般大包小包的,你们二老在扬州,女儿嫁在南京,也不算太远,来往倒还方便。”
  老丈牵着老妻的手,说道:“以往倒还好,我们二老一清早出门,从扬州往南走,走三十里地来到这扬州渡,乘船到南京城,大概一天能成行,但这几年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来往就没那么方便了,要在这扬州渡上船可没以往那么容易了,隔三差五的这里就不走渡船。”
  刘二听着老丈的话,神色越发的凝重,他看着遥远飘渺的江天月色,喃喃叹了声:“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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