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 第17节

  听得出来她声音里透着疲惫,晨来站了一会儿,静悄悄地回了房间。
  关了灯,她躺在床上,一闭眼,罗焰火那张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立刻睁开眼。
  但那张脸还是很清晰地在黑影中固执地亮着,一对闪着凌厉的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翻了个身,努力忽略这个幻象。她还是太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并不太安稳。一整晚她翻来覆去的,耳中都是雨声风声,最重要的是辨析这风雨声之中有没有其他的声响,比如她父亲的脚步声。于是等她听见微微一声“吱扭”,马上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衣裤开了房门,恰好看见父亲打着哈欠推门进来。
  父女俩仿佛狭路相逢的一对仇人,面对面站在正房里,沉默着盯了对方的眼。
  第二章 那不过是,一晌贪欢 (六)
  尼卡2021-02-14
  “怎么着,你还想吃了我啊?”还是蒲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哪儿有闺女跟爹这么着的?你还是我闺女不是?”
  “是,随时可以帮你抵命的闺女。昨晚上差点儿被人废了,就因为是你闺女。”晨来说。
  听了这话,蒲玺脸色有点变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静,“这不没事儿吗?”
  “有事儿还来得及嘛?”晨来问。
  “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啊!我也愣着呢。”
  “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您会躲事儿啊。您不管我,也不管我妈?昨儿晚上那些人要对付她,她能怎么办?您到底干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呐!你还不知道这行儿,忒容易得罪人了……我说话又直,保不齐哪句话说得不合人心意了,就把人得罪了——现在的人,好多都拿这投机呢,砸人饭碗的事儿,人不来找我茬儿啊?”
  “是真的吗?”晨来冷着脸问。
  “是真的。”
  “就这点儿事儿你至于跑那么快?”
  “呼啦一下来那么多人,我当然害怕呀!是,我先跑了不顾你们是不对,下回不这样了,行吧?”蒲玺捂着肚子,“哎呦我说闺女哎,先让我去茅房一趟,回来再审行不行?”
  晨来见他要溜,说:“不行,把话说完了。你没做亏心事跑什么跑?”
  “我去茅房回来,你一样说。”蒲玺道。
  晨来堵在门口,蒲玺又高又胖,硬是把晨来挤开,闪了出去。晨来追上去,蒲玺进了卫生间关好门。
  晨来“嘭”的一下踢了脚面前这门。
  “嗨!”蒲玺在里头叫。
  “我得去上班,也没时间跟您掰扯。丁一樵也好,罗焰火也好,都不是轻易放过你的主儿——我就一句话,不管你干了什么,该怎么着你自己顶着,别把我妈折进去。不然的话,以后别怪我不认您。”
  卫生间的门哗啦一下被拉开了。
  蒲玺瞪着眼,“罗焰火?”
  “对,罗焰火。”
  “这又有他什么事儿!”蒲玺莫名其妙。
  晨来很了解父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有位姓蔡的收藏家,拿出一幅画来参与拍卖,是博时经手的。这幅画在东京香港和北京上海都做过预展,是博时秋拍的重点拍品,但是前两天突然撤拍了。有消息说这画不真。博时有员工因为这事儿突发急症,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你说有罗焰火什么事儿?”晨来缓了口气。“那幅画,元代的,巨幅山水,进过著录,是……”
  “好啦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怀疑我是吧?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蒲玺说着揉肚子。“拉屎都拉不清静……走走走走,什么事儿啊这是。”
  他要关门,晨来一脚伸过去,拦住了。
  “原作是什么下落您知道,我也知道。那东西不可能是真的。”
  “嘿,你这话说的——明人仿宋人的画,搁现在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蒲玺来了气,推开晨来,要关门,又探出半截身子。“罗焰火!那他妈才是个狠角色呢。这事儿……就事论事,这拍卖他们保真了?不能吧?那真的假的他们有什么损失?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这能赖别人头上?裹乱……哎呦我这肚子疼。”
  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最好不是你干的。人说了,要是你干的,这事儿没完——还有丁一樵。不管丁一樵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也最好跟作假没关系——我爷当年怎么说的?吃这口饭,心术要正,心术不正,断子绝孙!”
  卫生间门“咣当”一下不知被什么砸中。
  “闭嘴!还咒上我了!”
  “我不是咒你。你要再这么下去,不愁没这一天。”
  “你给我滚!”
  “我还是那话,我和我妈不是为了给你扛雷才活着的。我是你闺女之前我首先是个人。你要是干坏事让我抓着把柄,我送你进局子呆着!”
  里面再没动静,晨来转身就走。
  回到房间收拾东西,一时也说不出来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一样一样东西往包里塞,塞得乱七八糟的。手机嘟嘟响,她也不想马上理会。
  她背上包,才看消息。
  打开一看前面两位排着的人,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头一个的头像是张牙舞爪的胖头鱼,问她有没有吃好吃的月饼,紧跟着说月饼都难吃,除了你们医院的,要是你现在就来进修多好,还能给我带几个,可馋死我了。
  晨来看着这几句话,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鱼野风,她货真价实的发小儿,如今在纽约做医生。听说她要去进修,早半年就开始策划让她带什么好吃的去,作为交换可以提供两年食宿,只要她休假的时候能给他做顿炸酱面。
  她发了个笑脸回去,补一句你这个家伙就只惦记吃。
  野风没回消息,想必正忙着。
  她往上翻了一下对话记录,上面几条是野风在跟她讨论上周他刚发的论文,参加学会时讨论的主题,以及他给她寄的书。因为觉得海运慢,直接发了快递。
  其实他哪儿是需要她带什么东西的人呀……
  她点开另一条消息,师姐白北川问她假期哪天有空,一起吃饭。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在脸上的瘀痕完全消失之前最好不要到处乱晃,于是托辞最近太忙,要推掉师姐的约会。不料白师姐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担心脸上有伤见不了人那就省省吧。她吸口气。白师姐果然消息灵通……她忽然想起来,以白师姐对珠宝的痴迷程度,说不定能判断出那只袖扣的来历,这不就缩小了她查找的范围?她要把照片这就转给白北川,想了下,又犹豫了。
  这也不是特别着急的事……不过她还是打开图片,把袖扣上的字母数字抄下来发给白北川,问师姐能看出这是哪个品牌的东西吗。
  白北川很快回复她说这是 hw 定制款,有编码就会查到是谁的东西。这应该是一对,另外一个上刻了名字缩写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晨来说要有另外一个的话这事儿就简单了。
  白北川发了一长串“哈哈哈”过来,说不然等下我试着帮你查这是谁的,要是能查到,交换蒲大医生拨冗跟我吃顿饭吧,怎样?
  晨来忍不住要笑。
  卧室门被推开,她转头看见母亲悄悄进来,看见她露出微笑来,像是松了口气,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害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正要走。”
  “跟你爸聊过了?别生气了。他的事儿让他自己去办。”
  “妈,这几天你别在家住。去我那,要不就住酒店。你在家我不放心。”晨来说。
  “没事。你放心。要实在不行我知道怎么办的。”柳素因说。
  “妈……”
  “我做了早饭了,你吃了再走。这会儿时间还早。”柳素因道。
  “不是让您别忙了吗?我约了人一起吃早饭……做了什么?”
  “煎饼果子和小米粥。”
  “那您给我两套我拿着好了。”晨来说。
  柳素因听了,眉开眼笑地去厨房准备给晨来打包了。晨来抓紧时间跟白师姐说现在定不下时间、回头再说,去换了衣服。她出门的时候,高爷和成奶奶在院子里溜达的溜达、喂鸟的喂鸟,正爽爽快快地聊天儿,母亲送她,几个人说起话来,脆响的京片子,间或有鸽哨声划过去,有点远,像是一幕电影画面的背景音,有点美妙……晨来意识到这院子里所有的住客都聚在这儿了,唯独不见父亲。也正因为不见他,这画面才是和谐而美妙的。
  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出了门。
  夜里一场雨,早上愈见清寒。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在匆匆赶路。
  包里的煎饼果子还温乎,给她一点暖意……她坐上公交车,只有两站路,下了车走到约好的地铁站出口,就见遇蕤蕤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因为是假期,人虽然并不像平常早上这个时间段那么多,不过游客反而更多,人流量还是相当的大。
  遇蕤蕤瘦瘦高高的,手抄在口袋里,塞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人就像这早上的阳光一样看起来明亮,但又不刺目……晨来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下来。
  时光似乎倒流了,这个场景很久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动作……
  “蒲晨来!”遇蕤蕤看到了晨来,大叫一声,向她走来。
  晨来阒然一省,急忙抬手摆了摆。
  人群来去匆匆,他们两个被围在其中,像两只不知所措的小白鼠。
  遇蕤蕤怕她被挤着,忙伸手拉住她手腕子,一起往路边来。
  “你怎么不看着点儿人啊!这会儿人这么多……快,吃饭去,饿死我了。”蕤蕤说。
  他手没松开,晨来趁着对面有人走过来,抽回了手。
  “我带了早餐。我妈做的煎饼果子。”晨来说。
  “那太好了!”蕤蕤搓搓手,笑嘻嘻的,伸手进衣袋里,一边掏出一杯咖啡来。“当当当当……意式浓缩,你早上的药。”
  “谢谢。”晨来从包里拿出饭盒来,一打开,蕤蕤就拿了一个过去,把纸包揭开,咬了一大口来吃。
  “好吃死了!好吃到想亲你一口!”
  “滚!”晨来骂他。
  路边小亭子里有长椅,两人并排坐了,吃着煎饼果子。
  不说话,因为饿了,就都狼吞虎咽地吃。
  晨来胃口不是很好,但也都吃光了。因为知道一旦去上班,就又是消耗体力极大的一天,而她也不定能不能定点吃上饭。
  “你还喝咖啡,不该回去睡觉?”晨来看蕤蕤把一杯咖啡灌下去,皱眉。
  “我今天要去医学院的,你忘啦?”蕤蕤笑道。
  “还真忘了。只记得还是假期,以为你不用上课。”晨来说。
  “不上课不也是得过去嘛。算了。我的事儿你也没上心过。”
  晨来沉默了片刻,看看表,说:“该走了。你也快点。要不该迟到了。”
  “好。”蕤蕤站起来。看着晨来的脸,他从包里抽了个东西给她。“这个拿去擦脸。化瘀效果很好的。小心避开眼周……你这位置伤得真尴尬。”
  晨来接了,“谢了。”
  蕤蕤抬手拍了拍她肩膀,“走了。你加油。嗯,还有,记得有什么事儿,你还有我。”
  晨来没作声,也没点头。
  蕤蕤笑笑,摆摆手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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