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不及

  君王本是无情心!她复杂地望了龙坐上的穆子月一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句话。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原本喧哗的气氛登时变得异常凝重,周围一片骇人的寂静。
  骆玉华略微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穆子墨,只见他紧皱着眉,冰薄双唇冷冷地抿在一起,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事情非常不悦。
  她不屑地轻扯了扯嘴角,心中第一次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穆子墨,这会儿,我倒想看看你还敢不敢触上霉头?骆玉华蔑视性地横了穆子墨另一侧的人一眼,目光盛满了讥讽。
  正在这时,穆子墨出乎预料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了个君臣之礼,道:“今日是个大日子,臣特意为皇上准备了一个节目,兴许能博皇上开怀一笑。”
  骆玉华皱了皱眉,她注意到,这一次,穆子墨称得是“臣“,不再是四弟。
  很显然,如此做必有用处,只不过,目前她也猜不出来。
  心下猜疑着,她不由自主地朝对面望了一眼,却正好对上穆子祥同样疑惑的眼神。
  骆玉华不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顾他嘴角流露出来的嘲笑,径自又将视线调回到穆子墨的身上。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一直老半天没吭声的穆子月转而一扫阴霾,脸上显出十分开心的模样,潇洒一挥手道:“难得四弟有此孝心,皇兄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看来,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皇上对于穆子墨,确实十分宠爱。骆玉华微微低下头,心中暗忖道。
  穆子墨照旧行了一个谢君礼,从容地退了下来,一双鹰眸忽而转向一旁的唐香儿,长臂一伸将她拉起身,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萧。
  周围的人顿时瞪大了双眼,心中已有几分猜出他的意思,却又不敢肯定。
  坐在骆玉华斜对面的慕芩此时忽地假装咳嗽了几声,目光带着几分挑衅和同情转向骆玉华,而她另一侧的穆子宸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依旧是淡淡的笑容,眼底看似无波的清澈中隐隐有一些情绪正在慢慢地积聚,随时等待着爆发又或是沉寂下去。
  骆玉华轻扬了扬嘴角,灵眸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感情,扶在红木把手上的手指始终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
  上演男才女貌?郎情妾意?她的脑海中几乎同一时间浮现出多副深情的画面。
  一直很安静地唐香儿这时大方方地折过身,端端正正地朝穆子月行了个女子礼,抿嘴一笑,脸上映出透明的苍白,犹如病态西施。
  包裹在大红色绸缎中的身子丝毫未有入病时的瘦弱,透如轻纱的衣料将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若隐若现。
  侧立一旁的穆子墨昂立于灯火阑珊中,双手持箫,身着藏色长袍的背影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挺拔如松、俊美如玉,瑟瑟的轻风温柔地吹起落在身后的青袍,衣诀飘飘,如天神一般异常出尘不已。
  “小姐,王爷何时喜欢上吹箫?”没有穆子墨,初冉的声音不觉松弛了不少。
  骆玉华没有回答,葱白长指转而捏起茶案上早已冷却的清茶,暗沉色的茶光倒映出一双深凝的黑眸,看不见底。
  也许他会,只是不轻易对人表露而已。
  而这个人,必是特别的。她的胸口忽地抽了一下,就如触动了某根也许早已麻木的心弦。
  如泣去诉、如痴如醉的萧声借着风飘进了她耳中,而她,却忘了留在那个痴美的世界……
  捏住茶盏的手不经意地抖动着,她依然很有风度地轻抿了一口,仿佛那股冰凉的液体依旧含着温度。
  她微微眯起眼,清风拂在脸上,将她的发丝吹乱,盖上了一对含伤的眼睛。
  她没有立即将飘落在眼前的刘海拂过去,暗黑的清眸沉了沉,忽然抬起右手很潇洒地撇到了耳后,露出一双真心含笑的眼睛。
  那一秒,只用来悼念骆莹莹永远不可能开花结果的爱情,下一秒,是她,是骆玉华的。
  她昂起下巴刻意假装十分自然地扫过慕芩讥讽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带着几分雍然大度的了然,仿佛台下那个合音的男子是慕芩的丈夫,而不是她的。
  萧声停下,她还是那个无人能伤的骆莹莹。
  纵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但是看着众人欲醉不欲醒的神色,她知道,他们成功了,更确切地说,唐香儿成功了。
  曾经她尚有几分心思想要从那双永远没有波澜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不过很快,她放弃了。
  或许,选择静观其变会是最好的办法。
  如预料中却又超乎预料的掌声如珠帘落地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她勾了勾唇角,双手一拍,十分配合地加入了其中……
  “好声好舞。”穆子月忽地站起身,浑厚的嗓音惊天雷般压住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骆玉华嘲讽地扫了台上众人一眼,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穆子墨,你果然聪明,箫声配美人,还想顺理成章让穆子月为你配了不成?
  果然,穆子墨收起玉萧,转而与唐香儿对视一眼,多少情脉含于其中?
  两人一同倾向前行了个谢君礼,一动一静,配合得竟是如此地完美。
  骆玉华半垂下妙眸,左手将早已冰冷的茶水忽然倒入玉壶中,漫不经心地搅拌了几下,转而递给了身后的初冉,唇间仿佛无意地吐出一句话:“看来还来得及再泡上一壶。”
  初冉双手接过玉壶,一时愣在原地,十分不解地望着自家主子。
  “傻丫头,快些去换了来,可别……错过一场好戏。”她忽而朝初冉眨眨眼,眼底划过一道戏谑之色。
  见主子一脸十分笃定的神情,初冉只得点点头,捧着壶子匆匆离开了……
  骆玉华这才抖了抖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将手中的茶渍擦去,转眼抬眸间,不巧这一切落入了一双深藏不露的眼睛里,包括嘴角那抹怪异的笑容。
  远远望去,穆子月似乎很高兴,大手挥了挥,满脸笑意。
  “四弟,这位是……”依旧浑厚的声音,隐约夹杂了几分探究。
  穆子墨只是淡淡地抿了抿唇,沙哑的声线带有几分不经意的温柔道:“这位是唐姑娘。”
  话一说完,身边一直低着头的人又是一拜,柔腻的声音仿如天籁:“唐香儿见过皇上。”
  原本苍白的小脸在转眼对上一双幽黑的鹰目时,转而飞上两朵红霞,娇憨可人。
  穆子月显然心中十分高兴,长袖潇洒地一摆,笑道:“唐姑娘的舞技真是让朕大开了眼界,说,你要什么,朕一定赏予你。”
  话声铿锵有力,在冷冷地寒风中飘荡在每个人耳中。
  骆玉华将头微微侧后了一些,以一副完全旁观者的姿态远远地看着一对壁玉佳人,藏在衣袖里的手无意间紧了紧。
  她忽然有些紧张地看向穆子墨,心中顿生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穆子月的话才刚停,穆子墨便大步走上前去。
  “皇兄,不如这个赏就由臣弟替唐姑娘讨了去吧。”她看不到穆子墨的脸,只是,第一次她却发现他的声音里也可以有亲情的味道。
  这时,骆玉华突然将视线一转,侧过脸几乎是反射性地看向寒子详,只见他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变,一双淡如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两个人。
  那种目光,虽然陌生却又十分熟悉。
  骆玉华见状,心中暗自起了些许疑惑,她皱了皱眉头,目光转而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却不想猛然一惊:她没有想到,他看的人居然是唐香儿!
  看来,这其中的各种关系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多!她了然地定了定神,将目光重新转移开来。
  “如此,也好。四弟但说无妨。”穆子月略微停顿了会儿,转而又露出了笑容。
  台前的穆子墨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刻,突然上前弯下身,行了个极其正式的大礼,一字一句重重地道:“臣弟叩请皇兄将唐姑娘赐于臣弟,纳为侧妃。”
  低沉沙哑地声音在空气中一字一顿地响起,透出几分坚定和执着。
  话一出,几乎同时,所有的人突然将目光看向了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人。
  骆玉华墉懒地歪着身子,一手接过初冉递上的热茶,轻轻地吹了一口,转而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来自各方同情的目光,眼里浮现一阵诧异。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没有了萧声、乐声,此刻安静得有些沉闷……
  沉默……穆子月没有作声……
  骆玉华装作十分无意地扫了台前尴尬的两人一眼,心中顿时舒坦了一些。
  爱情真是个毒药,就连最精明的人也会为它丧失了理智……她的目光大胆地看向穆子墨,心中暗自下了个结论。
  四周又是如死一般寂静,众人纷纷低下头,一脸惶恐……
  “哦?既然如此,朕想知道四王妃的意思如何?”突兀的声音犹如湖中之石,瞬间将凝重的气氛推向了极点。
  骆玉华没有料到穆子月会有如此一问,一时握住玉杯的手不觉滞了一下,不过,那仅仅是一刹那间,下一刻她又立即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端庄,将手中的杯子优雅地放在了茶案上,她顺势拉了拉有些皱着的下摆,直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道:“臣妇惶恐,只是,近来身子大恙,照顾王爷恐有不周,本内心有些歉疚之情。今日不巧见唐姑娘举止大方,自是有修养的人家。臣妇便早想撮合了这事,以弥补这段日子以来的过错。”
  她直直地看向穆子月,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这些话也只是她从照着古人的方式依葫芦画瓢想出来的,也不知道说得合不合适!
  话一说完,穆子墨突然转过身,目光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唐香儿依旧低着头,看着地面,双目不敢斜视半分。
  穆子月没有说话,原本有些高兴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一双有些像穆子墨的黑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台下的骆玉华。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后,他终于轻咳嗽了一声,语气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威严:“依朕看,如今四王妃即将诞下麟儿,四弟理应随时陪伴身边才是。至于唐姑娘,毕竟不是宫中人,待朕嘱咐皇后管教她几日后,此事再做定铎。”
  话语间虽然带着商量的意味,语气却是坚决得不容置疑。
  骆玉华照着礼仪连连行了个礼,低头间,暗暗瞅了前面的穆子墨一眼,只见他的脸色顷刻间也变得很难看。
  一场宫宴终于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回来时,穆子墨亦没有与她同行,只是派了人匆匆将她先送回王府便是。
  骆玉华坐在柔软的轿塌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穆子月故意将她提到台前来绝对不会是因为他有心维护骆莹莹,这么做不过是一个掩人口舌的幌子罢了,但是,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究竟他又为何会反对?
  一连串错综复杂的问题不断地盘旋在她脑海里,她总觉得事事蹊跷,可是无论哪件事,她却都在被人利用。
  该死,她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弄清楚这些事情!
  骆玉华突然重重地一锤坐榻,眼里露出两道坚决的寒光,夹杂着满满的疲惫。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细致地观察着每一个场面、然后不遗余力地分析它们,试图从这里找出一些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不是个喜欢用心计的女人,那样活着太累。但是,在这里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它们,为的只是保护自己而已。
  突然,轿子微微颠簸了一下,她的脑子冷不防撞到了右边的窗口前。
  骆玉华暗呼了一声,皱了皱眉头,目光顺着帘布露出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却发现抬轿的人果然全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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