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家务事

  王曼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汗水沿着胳膊渗出,涌流到桌案上,他几是虚弱无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前面戏台上的老先生,面上也是唏嘘不已:“当时廖夫人恢复神智,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幸好我没死,让我作为你的妻子去死,那该有多恶心……就是死,我也要先与你和离,从此碧落黄泉,同你再无半点干系。’”
  “廖夫人此言,是啼血之言,伤痛溢于言表。”
  “那位王二爷却是没有半点后悔和愧疚,反而冷笑,说‘你当街露肩膀,还让个男人碰了,本也毁了名节,不干不净,有辱门楣,和离?你也配么?我这便要休了你!’”
  老书生这话一说出口,满座的客人们皆是哗然。
  “混账!”
  “要不是他下毒手,人家范公子怎会仗义出手相助?救人的事,难道还救出错来不成?”
  “呸,还江湖人呢,去年我们家婆娘不小心落了水,让村里的汉子救了回来,我也是提着两斤猪头肉去谢人家,也没胡言乱语地伤我婆娘的心,我看这田家到还没我一庄户汉子通清理。”
  “有辱门楣?他王二才是正经地对不起祖宗!”
  老书生摇头轻叹:“廖夫人气得当时便呕出一口血,幸亏当时王家的下人一见不好,连忙去请来了王家家主,围观者又众多,便是王老爷想要偏袒弟弟,还要考虑廖家的想法,再考虑王家的名声,最后劝和不成,只能压着王二写了一封和离书,让廖夫人带着自家的嫁妆离了王家。”
  客栈里坐着的一群客人皆唏嘘不已:“太便宜那王二了,哪有这般对待结发妻子的,廖夫人不是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哎,说起来,种种事端,皆是由廖夫人这位公子起,廖夫人是位慈母,一生只得一子,名为王曼云,爱逾性命,王曼云性格温柔敦厚,很是孝顺,读书习武皆十分用心,唯有一点,资质和资源都略比不上他的庶出弟弟。”
  “他庶出弟弟王曼青,是王二爷爱妾所出,从出生起就比大公子更得父亲欢心,王二爷亲自为其启蒙,到了年纪又延请名师,更亲授武功,大公子王曼云可是没这等待遇,只有母亲为他操劳。”
  “哎,可怜复可叹,廖夫人为爱子的前程操碎了心,终于托关系查知,昆仑谢远南谢长老,近来动了收徒之念,想要挑一资质和品格皆好的年轻弟子,作为关门弟子,更难得的是,谢长老不日要来海州访友。”
  “廖夫人大喜,拜托昆仑一友人和谢长老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不曾想,那日王曼云正要出发,却忽然间腹痛不止,恶心欲呕,大夫说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是误食还是有人下毒,这谁也不知,反正我们那位王二爷根本不去查,王曼云公子的庶弟,王曼青,高高兴兴地行了拜师礼,成了谢长老的弟子……”
  王曼云听得低下头去,羞愧难当,心中又满是焦虑。
  他们田家是武林名门,但和别的武林门派不同,虽然家中子弟都习武,却是规矩森严,从小到大,田曼云和官宦家的子弟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他自来敬爱仰慕父亲,母亲贤良淑德,敬父亲为夫主,从不曾和他老人家拌嘴争执,面对家中两房妾室,她偶尔也有嫌她们淘气的时候,但从来不曾为难过。
  这样的母亲,居然同父亲打斗?
  只能是为了他!
  父亲真的狠心绝情?竟用翠羽针这种恶毒兵器对付结发妻子?对付给他生儿育女的女子?
  短短时间接受了如此多的讯息,王曼云头痛欲裂,几乎坐不住,恨不能飞到母亲身边去,看看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在做梦!
  此时客栈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八卦涉及到儿女私情,便更引人关注,客人们争相议论,老先生一时到不急着说后头的消息了,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饮茶。
  王曼云听着周围的热闹,满脸茫然,正待起身,忽然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
  “范公子,这是我们田家的家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手伸得太长了些?”
  是盈盈?
  王曼云心下一震,连忙从窗户里探头看去。
  说话的女子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头发梳得十分简单,并无太多配饰,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容色清秀可人。
  往常王曼云心中,盈盈都是这样的形象,只是今天再一看,居然稍稍显得有些寡淡。
  着实是盈盈对面站着的几个女子容色太美,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好似天底下的灵气都落在了玉县,落在了这几个女孩子的身上。
  王曼云略一揉眉心,勉强把视线收回,重新放在盈盈身上,却见盈盈满脸怒气,死死盯着范向北,面上却是粉红一片,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媚色。
  他不禁一愣——他认识的盈盈,一向清冷自持,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情状?
  范向北却根本不看盈盈,只一扬眉,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林庄弟子:“我的手可有太长?”
  “师兄身体修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很完美,一双手自然也是完美无暇,这话是谁说的,莫不是眼瞎?”
  师弟,师妹们纷纷笑道。
  盈盈气得胸腔起伏不定,回头呼喊:“曼青,田曼青,你怎么这么慢。”
  田曼云手一紧,捏住扶栏,硬生生把扶栏捏出两个指印。他回过神面上羞红,长叹一声,原来他竟这般看不开,连听到曼青的名字,心里都不舒服。
  田曼青由远及近,来得其实很快,一身轻功划过街边垂柳,竟是片叶不沾身,他人转瞬间挡在盈盈面前,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道:“范公子当真要管我田家家事?”
  范向北也神色肃然:“我只见到你们田家的人当街行凶,竟要对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行梳洗之刑,但凡我还是个人,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田曼青蹙眉,面上也露出些不悦:“铁叔只是吓唬他而已,这小子竟敢刺杀我阿爹,他一个卖身给我田家的小奴,这般以下犯上,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了,与旁人何干?”
  “武林各大派对叛徒的刑罚一家比一家酷烈,难道你林庄弟子,都要去管一管?你们这般爱惹事,难道就不担心你们庄主会受牵连?别忘了,你可不是孤家寡人。”
  他这话一出口,便带出威胁之意。
  范向北冷笑:“第一,小天没有卖身给田家,只是卖给了廖夫人,他是廖夫人的人,如今廖夫人已同你们田家毫无干系,小天自同你们家无关。”
  他话音未落,远处道边就有一声音悠悠而至。
  “第二,我林庄弟子们乐意去管不平事,我们林庄上下,从庄主到洗扫的,守门的,都深感欣慰,若遇报复,到也正好,还省得费手脚费精力去寻那些恶人。”
  杨玉英一人一马,马褡裢里面装了不少小玩意,显然她是逛街玩的,路遇意外,这才赶过来凑这场热闹。
  如今杨玉英骑的马,可不再是以前那类普通马匹,而是弟子们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马王,孝敬给她,她骑在马上,愣是比田曼青等人高出近一个等身,此时居高临下,神色睥睨,田曼青一时被她所震慑,竟忘了说话。
  杨玉英到是神态轻松的很:“如果哪日我门下弟子们因为担心会连累林庄,做事就束手束脚,那林庄就不必存在了。”
  她手中长鞭略一点林庄的少年弟子们,笑问:“你们可怕被连累?”
  “吾等读书习武练剑,一为明理,二为强身,更为了当面前有不平事发生,吾等不必袖手旁观。”
  年纪尚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目光坚定,神色郑重,“我是陈淼,林庄弟子,师兄所作所为乃遵从本心,若因此侠义之举招来任何麻烦,我陈淼挡在前面,不惧生死。”
  “正是如此。”
  一群少年男女,如此的理所当然。
  杨玉英登时笑起来:“让你们林先生听到,怕又是一通好训。”
  少女顿时柔了眉眼,讷讷道:“我们只是不惧生死,可没说不珍惜生命,我最爱惜自己了,林先生知道的。”
  杨玉英忍住去揉小姑娘头顶的欲望。
  孩子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想揉捏就揉捏,她们现在很要面子的。
  她伸手把被范向北小心护在披风里的孩子拎过来放在马背上,细细看了眼他脸上鲜血掩盖下的伤痕,轻叹:“希望少留下几道疤,我家的弟子显少有不好看的,你这颜值,怕要垫底了。”
  杨玉英拿自己的披风把孩子裹好,冷声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孩子是我林庄的亲传弟子,你们田家和他的恩怨,我林庄接了,江湖事,江湖规矩了结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小天:“林庄的规矩,头一条就是不可恃武行凶,不做不义事,孩子,你点点头,便是我林庄弟子,但成了林庄弟子,我便要过问你行凶意图杀害田二爷之事,你敢不敢让我过问?”
  那孩子一言不发,在马背上就翻滚下来,跪地磕头,一连磕了七八个,杨玉英才袖子一甩,又把他卷回来。
  “好,我问你,你为何杀王二爷。”
  小天声音嘶哑地道:“他该杀,他想杀害夫人,我学了武功,还要杀他。”
  “放屁!”
  田曼青暴怒,“我爹当日误伤了夫人,是气上头的失误,如今已经清醒过来,后悔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夫人有杀心?难道只听这小子一人之言,你们就要给我爹定罪?”
  杨玉英点头:“是不能一言定罪。向北?”
  范向北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悦来小报:“腊月初八,辰时三刻,田二爷在鹤园同刘举人听戏,席间忽暴怒,说田家只有死去的大妇,没有和离的女人,他必要过年前就听到廖夫人的死讯。”
  “腊月初八夜,亥时一刻,田二爷暗中指使身边长随,去廖夫人陪嫁金嬷嬷家乡,欲绑走金嬷嬷的弟弟与外甥,威胁金嬷嬷听令行事。”
  范向北说完,把悦来小报一扣,耸了耸肩:“因为这事被提前破坏,所以也不清楚田二爷是不放心前妻,就想诱骗个前妻身边的人玩一玩,还是当真怀恨在心,又不肯丢面子,起了杀心。”
  杨玉英叹息:“看来暂时是悬案,不过,田二爷说过要杀廖夫人的话总是真的,所谓主辱臣死,小天为自家夫人的性命安危,决然刺杀田二爷……以他的年龄来说,情有可原。”
  她抹了把小孩子枯草一般的头发,对田曼青道:“田二爷想杀前妻的念头,在心里想一想,在外头随便招呼几嗓子,这是你们家的私事,我肯定不管,但他最好不要把念想付诸行动,上一次他们还是夫妻,夫妻斗殴,田二爷恼羞成怒,出手狠辣,还能以夫妻关系遮掩过去,还能说一句是冲动犯错,我林庄看不惯,却不以这罪名给田二爷定死罪。”
  “如今廖夫人已同田家毫无瓜葛,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若田二爷还要无故杀人,那就只能看看是我林庄弟子的剑快,还是他田二爷的枪更利了。”
  田曼青心中不悦至极,冷笑将将要显露在脸上,但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杨玉英的声音极平淡,她高坐于马上,身边是范向北等弟子,这些人身上就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气场,无所畏惧,强大至极,仿佛能摧毁眼前一切黑暗的,让人不喜悦的东西。
  这当然不可能,林庄只是个小门派,小世家,在海州,他们田家说了算。
  田曼青想,伯父未免太懦弱保守了些,都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欺到头上,竟还忍气吞声的,像什么话!
  田曼青神色一怒,杨玉英已经调转马头,带着那个孩子扬长而去。
  “站住!”
  田曼青反手从身后摘下银枪,直直朝杨玉英座下的马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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