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25节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答,阮慈心中从无一刻像是这般明晰清楚,她缓缓道,“若是那些无人庇佑的大天,也有轨迹交错,最终相撞的,只是其中未必有生灵繁衍,而你也并不会多过留意。”
她随手一指远方,“你瞧那处,两个极大的光晕,便是四座大天先后撞到了一处,而星光中毫无灵炁,这大天不是尚未繁衍生灵,便是生灵已经全数湮灭。对我们来说,便没有什么在乎的价值。”
胡不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那万千星海中果然找到了阮慈所言的星象,不由得心醉神迷,久久才道,“原来宇宙是这般广大,又……又蕴藏了这样多的奥秘,有这般多的奇景。”
阮慈微微一笑,“万年之内,我们和大玉周天也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奇景了。”
一时又想起了在阿育王境遇到的明潮,脱口道,“难怪,我们说是琅嬛周天来客,明潮的表情那般古怪,想来他也早已听说了什么了。是了,他是风之道祖亲传,又怎能不听说些许风声。”
提到明潮,宇宙中不知何处突地刮起一阵罡风,向阮慈两人袭来,胡不忘吓得一颤,但那风到了两人近前,却又化为温煦,拂过两人神魂,犹如调皮的抚触,阮慈暗道,“风之道祖……他在与我打招呼。”
她此时身处旧日,只余神魂立于宇宙之中,但却的确是这未来道祖第一次在虚空宇宙现身,万千星海中,不知有多少目光注视,多少力量暗中较量,阮慈却是夷然无惧,坦然相对。对胡不忘道,“我们和大玉周天都是洞阳道祖庇护之下的大天,道祖道韵,无所不在,便是我们的星轨天然便要交错,洞阳道祖也有许多办法可以让我们互相远离,此时的景象,只能说明一点,不忘,你知道是什么吗?”
胡不忘神色缓缓凝固,望向阮慈,许久方才低声道,“两大周天星轨交错……是……是洞阳道祖有意为之?”
“至少这个结果,符合洞阳道祖的意志。”阮慈道,“他想要周天相撞,争夺气运,便好比南鄞洲和中央洲陆相撞一般,星轨交错,若没有一方周天的气根如同南鄞洲一般,被完全斩断,星轨是不会分开的。其实便是获胜,赢家也是损失惨重,周天气运要受到极大影响。”
“那……那若是输了呢?”胡不忘颤声问。
阮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是念兽,你怎么不明白呢?”
若是输了,琅嬛周天便会和南鄞洲一般,气运颓唐、万劫不复,所有修士的法力都不能寸进,灵炁消耗再无补充,若没有死在周天相撞带来的种种浩劫之中,也会坠凡而死,便是侥幸逃脱,境界也终生无法提升,无非是苟延残喘,晚些去死罢了!
胡不忘久久没有说话,凝视着前方那灿烂无极的星海,她才刚刚见识到这宇宙瑰丽神秘的一面,却又立刻发觉,如此绚烂的世界,原来也如此残忍,便是琅嬛周天,便是强盛无匹的中央洲陆,也无法和道祖抗衡。在那万年之后,两大周天相撞,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将来,而自亘古以来,无数修士竟没有机会修行天星术,望一眼真实星空,知晓自己的命运。
连命运都无法知晓,连真实都不曾得见!
这一刻,心中所有幽怨狠毒,那些酝酿而出的无法自制的报复之念,仿佛都被胡不忘心中的不甘压下,她轻轻说道,“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服!
怎么可以这样!
心中那初生之念虽是弱小,却仿佛雷霆划过夜空,辟开一道白痕,虽然只是瞬间便被恨念压制吞噬,但胡不忘不知不觉之间,仍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不想这样。”
阮慈道,“和你这样不服的人,还有许多,许多许多……”
她不觉想到了镇守虚数的蜘蛛上使,想到了楚真人、谢燕还,想到了北幽洲的残魂,想到了他的的那句话,“我对不起师父,可我不后悔……”
是呀,和胡不忘这样不服的人,还有许多许多,数不胜数,不知在自己的时间,自己的道途中,又做了怎样的选择。而这一切全因为她在虚数中掀起风暴,将思潮改变,从亘古至今,琅嬛周天的修士,心中便从不敬畏,难有盲从!
“你觉得谁是南鄞洲最大的敌人?”阮慈问胡不忘,“是斩断气根的我,还是中央洲陆的宗门,还是主持大局的清妙夫人?”
不等胡不忘回答,她又说道,“你知道么,修士心中,对周天道祖本该是敬畏服从,就像是那些生活在岳隐内景天地中的凡人一般,不论其多么愚蠢恶毒,但对所谓仙师,也是绝对的敬慕,仰他人鼻息而存,自然而然,便会对奉其意志行事……他们心中,没有对主人的反抗和不服。”
“像是我们要撞上的大玉周天,便从不会质疑道祖的决定,上下一心,为万年后的战事准备。道祖希望两天相撞,他们便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成为活下来的一方。他们不会去思索这个决定是否合理,是否公平,没有‘怎么可以这样’,道祖一念,便是天意难违,只有顺天而为,没有倒行逆施。”
“你以为,这样的思维合理吗?”
胡不忘面现挣扎,阮慈望着她笑了笑,“你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声音,觉得太不合理,你很不服,可那些别人的识忆,却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南鄞洲众修士都十分敬慕崇拜道祖,是么?”
“……不错,这……这是因为什么?”胡不忘似已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南鄞洲修士天然便和大玉修士一样,不会反抗道祖,因为……”
“因为南鄞洲的护洲大阵,虚实一体,令南鄞洲虚数不受侵染,躲过了这席卷周天古往今来的情念浪潮,”阮慈斩钉截铁地道,“也让南鄞洲成为中央洲陆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道敌!”
不服的人,怎样看待服从的人?解脱的奴隶,怎样看待情愿的奴隶?倘若无法改变其情念思潮,便消灭他们的存在,令南鄞洲陆沉瓦解,再不复存,所有思潮随护洲大阵一同埋葬,用血肉铸就服从的坟墓!纵使生灵涂炭,中央洲陆也不曾看在眼里,他们本就野性难驯,本就残忍异常,本就不服!
只是一念之差,成就无量悲惨无量劫,阮慈问胡不忘,“你知道,是谁掀起周天虚数之中,那大不敬的不服之念么?”
胡不忘双唇颤抖,热泪长流,喃喃道,“是你……是你……你生就不服,你……你激起了我的不服,你的情念感染了我,还有阿闵、阿华……”
“不错,我就是南鄞洲陆沉肇始。”阮慈深深注视着胡不忘,轻声问道,“不忘,你恨我吗?”
不知为何,胡不忘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往回飞向通道之中,阮慈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无奈一笑,暗想道,“从前我还觉得谢姐姐实在残忍,她要破天而去,连累三国七百年无语,如今我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因我一念,已是灭绝了一洲之地。”
但如今她也已不再是从前的阮慈了,阮慈没入通道之中,转眼间回到了那行将毁灭的南鄞洲上空,妙目望去,天舟已是没入云层,往虚数潜航而去,只有声声清鸣,像是道别,又仿佛再约再见,胡不忘在远处凝视着她,阮慈招手道,“过来,我们回去了。”
她将手一松,原本被掐住的真灵碎片顿时没入体内,刹那间眼前飞沙走石、风云递嬗,南鄞洲其后数百年内逐渐破灭,残余生灵辗转就死,徐真人、清辉真人联袂离去,乃至念兽出生……数千年的光影,在眼前浓缩成极快的画面,不过是霎时,便又回到了那小屋之中,十数年仿若一梦,王真人抱着她还在轻轻拍哄,见她睁眼,笑道,“醒了?你做了好长一个梦!”
第266章 众人齐聚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阮慈在梦中度过了十数年的光阴,可这小屋中烛影摇红、蜡泪未干,王胜遇那稀世容颜依旧犹如往昔,只是阮慈心中却仿佛多了十数年光阴隔成的丘壑,那爱欲纠缠的情念缓了片刻方才袭来,她在南鄞洲那十余年内,固然也有思念王真人之时,但南鄞洲之变波澜壮阔,感悟极多,难以分心,此时别后,便知为何大多道侣最终都是渐行渐远,情难起时,任是多么滔天,最终仍要归于平淡。再是深情厚爱,又哪敌得过数十、数百年的分离?这份生疏此时只是一道小小沟壑,一跃而过,倘若真成为天堑般的隔阂,又该要有多大的执著才能将沟壑填平,情起时无人可挡,但要在那无尽时光中永远浓郁下去,却需要两人共同的痴念,方能成就。
于她此刻而言,却还不到思虑这些的时候,不过十余年功夫,阮慈往日闭关动辄百年,也不见她对王真人就少了几分亲近,只是此时两人不再是往日师徒,又要亲近了许多,稍微生疏一丝,便有所察觉而已。阮慈片刻便回复过来,环着王真人笑道,“是呀,做了个长梦,我在梦里可想你了,你呢,想我了没有?”
王真人道,“你这人真会顺嘴胡说,既是梦中,如何会想我?你是梦主,若真想着我,便自然有一个我的化身来和你相见,又怎会思念梦外的人呢?”
阮慈听他这一说,猛然也是想道:“是了,恩师从未说过自己有没有来过南鄞洲,他那时虽然是金丹修为,但灭洲之战也未必都是元婴修士前来,跟来增长见识也是有的。来或不来,都合乎情理,这么说,倘若我当时想见他,或许便能见到了?又或者缘份未到?我在南鄞洲待了十几年,除了谢姐姐之外,可也未曾见过什么中央洲的修士。”
她一时不由大是懊悔,不仅是因为错过了见一见王真人的机会,也是难以印证心中的猜想,出了半日神,还是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没有?可知道这里从前是什么所在么?”
王真人听得她问,思索片刻,面露惘然,摇头道,“是否曾经来此,我不记得了,或许不曾罢,否则此地对我应留有余恨,便是那念兽也会更憎恨我一些。”
他对阮慈的变化并非毫无所觉,将她颊边碎发理顺,问道,“它伤了你么?”
阮慈摇头道,“没有,但我不知它现在是怎样想,或许回到这里,它的想法又有了变化。”胡不忘本体还在此处,和她一起回到过去的只是神魂,其本体中杂念、怨气更重,神魂回体以后,或许会受到本体影响,再度燃起恨意。不过她的‘大不敬’之念已被阮慈点燃,想来是要有一番心念交战了。
将这十数年的一番历险对王真人脱略交代一番,阮慈又提起《宇宙星术》,“倒是乘此机会,修行小成。”
她并未说起两大周天相撞之事,因中央洲陆似有默契,对元婴以下修士封锁此事,王谢二人在成就元婴以前都是一无所知,想来其中定有讲究。此时由阮慈来告知王真人,若其之后回归过去,便会对太多时空因果产生影响,此时亦是方知王真人为什么对自己总是含糊其辞,真正是‘还未到你知晓的时候’。
此时想来,黄掌柜在虚数中让她消弥谢燕还的大不敬之念,那个时点,便正是王、谢二人得知周天大劫的时点,谢燕还心中滋长的大不敬之念,已是沸反盈天、翻滚如煮,其后破门而出,真灵投棺离去等等,无不始于那一刻的激愤。而阮慈的命运,又在无形间由自己安排妥当,倘若无她那一剑,谢燕还会不会产生破空而去的念头呢?此中因果,太过微妙复杂,已是不能细思,只待回山请教恩师了。
想要离开此地,除却等待援兵之外,还可将此地禁制略加破除,或者是稍微掌握,便可悄然脱身而出,将等候在禁制之外的那名大玉修士除去,也是一个办法。因胡不忘也知晓了周天大劫隐秘,且如今心意难测,阮慈倒不欲再等待下去了,和王真人说到最后,便道,“若我猜的不错,这里便是昙华宗山门残余,也是南鄞洲气运主干所在之处,这里应当的确有一条通往周天本源的根系。因此残余的少许气运这才自动繁衍出天然禁制,将此地护住。因此地甚是要紧,而且白衣菩萨乃是坠凡而死,此地坠凡规则很是强盛,是以这禁制便自带坠凡神通——这也不假,凡人肯定是无法突破禁制,进入气根。”
凡是幻术,言中真实必有反馈,随她话声,周围景色一阵波澜翻动,仿佛现出了另一重影像,而阮、王二人也感到法力在缓缓回流,这正是禁制对他们已放松约束的表现。王真人道,“你在南鄞洲汲取了海量气运,且放出一缕,试着与此地呼应一番。”
阮慈微微一怔,倒不知有这般窍门,但仔细一想,自己的气运便是在此地汲取而来,王真人实为老成之言,便伸手一指,释出一缕气运,果然只觉浑身一震,刹那间仿佛束缚尽去,修为恢复旧观不说,更隐隐对此地有了全盘感应,在这广袤土地之上,各种修士气息虚实难分,浩若繁星,若不是阮慈修过感应法,仓促间也难以寻到阮容等人。
当下先为王真人解去枷锁,盘膝而坐,运功良久,和王真人以九霄同心佩为媒,联手将神念放出,也是他们已是合籍双修,因果比此前更加紧密,方才终于将那十余和南鄞洲修士不同的气息全数寻到,心念转动中,将其人挪移到了屋舍之内。
此时已是夜深,阮容、种十六、仲无量等人多已就寝,此时相见自有一番谑笑,阮慈将众人身上枷锁一一解去,因当时落入禁制,众人各分方向,数年间只有阮容和种十六彼此寻到,其余人都是单人独居,还有人到了最后几年,心中已模模糊糊将自己当成了南鄞洲凡人,一天中能清醒的时间没有几个时辰,甚至在本地娶了妻子,直到此时被点醒之后,才觉得修为大亏、心境破溃,所幸众人都是中央洲陆第一流人物,心智坚忍、颖慧老辣,便再是不堪,也并未贸然触碰禁制,而是安心在人群中蛰伏,以待时机,侥幸竟并未有人折损。也算是阮慈多次历练中,相对最是和平的一次了。
至于胡不忘,她本是奇兽,潜伏在人心中极难发觉,阮慈寻了一圈,也不知她究竟在何处,或许已经是悄然遣出禁制也未可知。此时更值得注意的还是大玉修士,她已知为何中央洲陆对大玉周天如此慎重警戒,昔日在寒雨泽竟为了几个域外来客,宁可伤损气运,也要将绝境完全封闭。只看南鄞洲灭洲之战是何等残酷,便知道将来两大周天征伐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周天征伐,你死我活,胜者要将败者斩草除根,不会留下一丝生机,这个大玉修士当然是留不得的。
众人沉沦禁制十数年,也都对此时局势有一番见解,彼此商议各抒己见,倒是均对念兽心有余悸,唯有种十六和阮慈心中所想一样,最是重视大玉修士。阮慈冷眼旁观,又想起阮容说过的一些事情,心中也是一动,暗道,“徐少微应该是知道真相的,看来种十六也是知晓,才会这样坚定地支持太微门一统天下的野心,不错,如今中央洲陆百家争鸣,域外各洲更是各行其是,大玉周天却是万众一心,两军相争,大玉周天一定占据上风,他们在阿育王境的神通便是骇人听闻,太微门想要统一天下,应当也是要为周天征伐做准备。”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宗门自己的野心,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洞天修士少有争端,而是以更柔和的手段进行博弈,一来是周天内施展不开,二来,洞天修士在周天征伐中自然是极重要的战力,除了黑白菩萨这样的道敌之外,自然是要尽量回避生死之争,以备异日之用。
周天征伐,只在万年内,对修士而言,一万年不久,此时只争朝夕!
“好了,念兽诡诈难寻,还是先以大玉修士为重。”
见众人都争执得差不多了,阮慈此时也已寻到了一缕气机,道,“此前难寻他们踪迹,是因为没有气机,但我们坠入禁制以后,起初还有些许法力,之后坠凡禁制被激发,这才彻底沦为凡人。当时还以为是我们中有人激发灵炁,激动了禁制,被禁制反噬而死,从而让禁制更加严格。但如今既然众人齐全,那末事实应当便和念兽所说的一样,是一名大玉修士自愿闯入此地,有意激发禁制。这人应当已经死了,我刚才神识搜索,在当年爆发灵炁之地,捉摄到了一缕气机。”
有了这一缕气机,推算曾于他同行,又来自同一周天的另一人,还有这许多曾取过寒雨泽,与他们有因果牵连的修士相助,那便要更简单得多了。众人均是精神一振,便依阮慈所言,在此地闭目调息起来,他们在此处已成为规则的豁免,可谓是占据主场之利,极为安全,便要借着这个机会快些回复法力,也好出去和大玉修士周旋。
阮慈本想借此机会,和种十六好好聊几句,但手却被王真人一拉,当下便是会意,和王真人一道掠到院落中修筑起的观星台上,问道,“怎么,可是我有什么地方思虑不周?”
王真人道,“只有一事我心中有些打鼓,你说那白衣菩萨当时带动清妙一起坠凡,自己也落入跌落下去的泥雕土块……当时她便是从此地落下的么?”
阮慈点头道,“正是。”
她随手射出一道灵炁,在空中化为水镜,将自己所见映出,不觉又挤到王雀儿怀里,和他一同观看,王雀儿自然而然,在她额上亲了一口,阮慈心中蓦地满溢柔情,缠绵悱恻之至,埋首靠在王雀儿腿上,王雀儿轻轻为她梳着头发,指尖在柔顺发丝中滑动,好一会儿才道,“你瞧,她落下的方向,便是气根所在……你没有见到她的尸体,是么?”
阮慈蓦地一惊,“确实不曾见得,但——但——”
这种事便是谁也说不明白的了,王雀儿也只是提醒阮慈几句而已,虽说增了不少忧心,但南鄞洲灵炁流落,气运枯竭,白衣菩萨便还苟延残喘,也只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而已,更可能是其在气根中留下了一些情念,才会有这坠凡禁制的出现。因此两人计议一番,阮慈也就暂且放下忧心,又露出笑靥,倒在王真人腿上笑道,“也不知今晚星空,又是何时所映,这几年间每一夜的星图,我都记了下来,将来说不准对景儿就能用上呢。你是修行天星术的人,再是远古的星图,对你都有用处的,是也不是?”
王雀儿垂首凝睇阮慈,眸中露出柔情无限,忽地探手过来,将她牵住,周围不知何时,已有帐幔缓缓垂落,阮慈又羞又喜,望定王真人,听他轻声道,“今晚便先不说甚么星术……好么?”
第267章 脱困回归
这数年来,两人虽情意相融,但阮慈心中也是清楚,倘若她对王真人无意,王真人是绝不会和她有什么非礼之举的,在其谋算之中,瞿昙越才是那个应劫之人,此番乃是王真人唤来过去虚影,布施肉身,舍与她颠鸾倒凤,情欲无极之妙,令她参悟情关。因此虽然两人共掌巫山云雨,也曾合籍双修,内景呼应,心心相印,但却多是应阮慈心中欲念而来,似今夜这般主动求欢,实在稀少至极。
阮慈也知道离别在即,王真人分出这个化身,只是为了能够进入破碎不堪的南鄞洲而已,一旦回到中央洲陆,自然要收回化身,不会空留因果在外,届时化身所有识忆都会成为王真人过去的一部分,也将为他所知,对于本尊王胜遇来说,两人都是他,过去的事一经知晓,便和己身经历没有区别。但对眼下的王雀儿来说,他却要等待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阮慈,甚而或许他的未来会在半途中断,这一身注定中道陨落,再也无法见到阮慈,只能被将来某个未来中成就洞天的自己采撷识忆。因此他有些离情别绪,也是在所难免,今日既欲与她共赏月色,阮慈自然也是欣然从命,又格外柔情似水,由得王雀儿折腾得她心旌动摇,两人享尽了神魂呼应、灵炁共鸣之乐,若非有那幔帐遮掩,只怕屋舍中那些中央洲修士,早就惴惴不安,逃到数千里之外了。
一夜荒唐,两人心意,亦无需言语,早在那气机交融时便彼此明了。便是阮慈,心中又如何不是不舍之极?将来的王胜遇固然也对她十分疼爱,但那是师徒之情、同道之爱,纵或有些许男女情念,但也是浅淡至极,毕竟两人修为差距太大,阮慈初见王真人时,比胡闵还要无知,她看胡闵,已经是心如止水,便是此刻,金丹和洞天也不像是同一种生物,但王雀儿和她却是修为相当,他虽不说,但心底究竟对阮慈是何念头,气机交融时阮慈自然晓得,只是王胜遇性子一贯便是如此,他心底便是爱到十成,能有一成显在面上,已是难得,有时心里分明有你,但还要刻意对你疏远些呢,他的忧虑、忐忑,又怎会显露出来呢?以他为人,今日竟贪得这片晌之欢,阮慈此时方才深信,王雀儿过去十年并未作伪,他对自己实在也已是情根深种,情不自禁了。
十数年不见,这段情缘又只是为了助她渡过情难而起,阮慈情意本来稍淡,但一夜过去,月色流彩,心中眷恋又炽,对情意流转认识更深,翌日起来,拥着王雀儿不肯放手,王雀儿道,“你若再不起来,便要被种十六和你姐姐她们瞧见了。”
阮慈道,“我怕什么呢?我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小妖女,连南鄞洲气运都敢一剑斩断,难道我还怕旁人议论我纠缠恩师么?你且放心好了,我是未来道祖,你有份做我的道侣,旁人都只有羡慕你的份呢。”
说着,缠紧了王真人的胳膊,坐在他怀中,两股交叠,呢声道,“我便要这样长在你身上,直到我们踏上一气云帆回去为止,嘻嘻,你便这样抱着我去见他好了,不知恩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王雀儿笑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若会对我吃醋,那可就糟糕了,你的坏心眼,注定是要落空啦。”
阮慈也知他的意思,这种因果独立的化身,极易生出自我意识,甚至反噬主人,成为独立心魔,因其了解主人所有隐秘,一旦反噬,必成心腹大患。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关窍,便是众人看待两人,与两人看待自己,究竟是相辅相成的本尊、化身,还是有利益冲突的竞争关系。她刚才那般说话,其实也有些不妥,因忙道,“我怎是想看恩师吃醋呢,只是他素来庄重矜持、清高自许,倘若这般纠缠,不知他面上是否挂得住罢了。”其实又何须等回了紫虚天,只要一入中央洲陆,他们的行状便难逃王真人的感应。
王雀儿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他面上似乎挂不住,心底就不喜欢呢?”
他自然是欢喜的,阮慈这般缠着他撒娇,王雀儿从不拒绝,反而怡然受之,更是常被她撩起兴致,只是王胜遇又较王雀儿不知淡然出尘了多少倍,阮慈讶然道,“难道他也喜欢?”
王雀儿凤目微弯,有一丝促狭,“我猜的。”
阮慈不由气结,和王雀儿闹了半晌,不免又渐涉于私,直至王雀儿说到阮容已是功行圆满,方才从幔帐里钻了出来,去寻姐姐细叙别情。此前当着众人的面,自也不会将自身感悟说得过细,和阮容姐妹私语时,阮慈方才提起自己在梦中回到前尘,引发南鄞洲之变等等奇事,但对周天大劫依旧绝口不提,又说起坠凡一劫,阮容也是因此颇多感悟,道,“坠凡之初,杂念丛生,亦不由猜疑这是我陨落之地,好在有种十六相伴,倒没那样孤单,后来逐渐习惯,又觉得在凡人境中,如何坚持道心是个难题。如此不断烦闷,不断开悟,也因此细细追思一生诸多遭遇,反而逐渐将道心尘埃抹去,此次经历眼下看不出什么,但我隐隐有种感觉,仿佛弥补了我因进境过快而有些不稳的心境根基,将来碎丹成婴,仿佛也多了一丝把握。”
旁人阮慈不知,阮容分润东华剑气运,又和她有替身之缘,步入元婴应当是十拿九稳,见此次经历对阮容似真有启发之功,便是她心中那云雾般的灰暗情念也散去不少,整个人情念之色仿佛更显坚定,也是十分欣慰,因打趣道,“我与恩师就落在一城之内,相距不过是几条街而已,其余人无不是相隔千山万水,便是要互相找寻,也是不能,你和种十六则是在相邻两城,因此他还能隐隐感应到你,将你寻到。容姐,你不觉得此地禁制很有灵性,纳人入去时,仿佛也不是随意排布么?”
她这是在说禁制摄人时,无意间是按彼此心中的亲疏分了远近,阮容面上微红,嗔道,“你只是不正经,我和他到底也比和旁人多了些经历,其余人和我们无冤无仇,也没有恩义,种十六心底有多恨我还不好说呢。”
阮慈问道,“我们是谁,谁是我们?”
阮容自知失言,羞得满面晕红,美艳不可方物,起身道,“我再不要和你说这些了,总之只有姐姐管你,可没有你管姐姐的份。”
竟是急到又抬出了姐姐的身份来,阮慈不由乐不可支,忖道,“容姐若是心许种十六,怎都比和柳寄子纠缠不清好些,不过此事旁人急也无用,唉,情之一字,除了道祖之外,又哪里是能尽如人意的呢?”
便是阮慈,想要操纵阮容对某人的情念,也是不能,她倒是可以让阮容从此对男女之情毫无想法,只需要确定人心中那无数色彩中,哪一条对应的是男女之情便行了,但自然也不会这样去做。便是胡闵、胡华,也是自行灭去敬畏,生出不服之念,才得她另眼相看,人心中的念头倘若是被强行掐灭或是引燃,或许对将来道途总是有碍,阮慈也是慎之又慎,更不可能干涉亲近之人的情念,人贵天然,倘若今日觉得此念对阮容不利,便将其摘去,谁知道异日会不会又来一个不利的念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阮容心中情念被搞得乱七八糟的,阮慈便等如是在性格上将自己的姐姐完全杀死。
因此她虽然也忧心阮容对柳寄子的晦暗心意,却不会多嘴多舌,只做不知,在种十六这件事上也只是打趣几句了事,究竟如何,还看阮容自身心意。待得众人调息完毕,阮慈便是运起灵炁,拨动禁制,将众人挪移出了禁制之外,又放出一气云帆,和王雀儿一同祭起九霄同心佩。
此次不同往日,她和王雀儿气机已是不知交融了几次,两人熟极而流,九霄同心佩运转之时便更是流畅顺滑,两人神念同一,掠过舟中众人,将那共同一点因果锚定,腾挪间灵巧至极,较此前动用更是得心应手,感应速率与精度都上了一个台阶。不片刻便感应到隐晦气机在四周停驻的痕迹,其中又有阮慈熟悉的念兽气息,看来他们没入禁制的数年中,大玉修士便是在此等待,因此留下这许多气机,只是之后耐心不再,这才又有了一名修士入阵引爆禁制之举,也算是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助中央洲陆顺利灭亡了南鄞洲。
有了这些残余气机,追摄起来便更加简单,感应法就是如此,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推算,众人入洲之时,不但对大玉修士的气机只能知晓大概,还对念兽气机一无所知,只能借助其余线索间接推断,此时有念兽线索,速度不知比之前快了多少倍,很快就寻到远处两道气机,正往一处空间裂缝飞去。阮慈道,“那便是我们要找的人,走!”
一气云帆是何等迅捷,便是念兽那般神出鬼没,又对南鄞洲地理极为熟悉,也照旧要被逐步追上,而此次两人似乎只想逃遁,并没有反击之心,目标十分明确,乃是南鄞洲深处的一条巨大裂缝,这一路不太好走,那两人速度十分缓慢,而一气云帆几乎可以无视空间裂缝,遁速相差又何止是倍许?不过数个时辰,便遁到近处,将两人气机锁定。
凡是气机交汇,感应便一定是双方都有触动,虽然王雀儿设法遮掩了己方的许多信息,但依旧无法完全阻隔感应,那大玉修士不愧是被派出执行任务的精英,只是这轻微触动便又惹起警觉,气息乍然间变得极为微弱,几乎是若有若无,而念兽气息更是完全断绝。阮慈知道这是它又化实为虚,遁入生灵心中,那便不会在实数中留下任何气机。
饶是如此,在感应中锁定的气机也不会这么容易断绝,想要完全斩断,需要的就是在因果气机这纬度的领悟,而若是合道在九层以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派出来执行这注定有去无回的任务的。因此阮慈并不气馁,冷笑道,“只是多费一番功夫而已。”
正要再取出九霄同心佩时,远处那气机忽然猛地一亮,却是胡不忘的气机重又燃烧了起来,一闪一闪,仿佛明灯,又像是在对阮慈示意,令阮慈前来寻她。
有气机一方主动招引,方位刹那间便完全分明,一气云帆遁速提到极致,几乎是在空间之中不断跳跃,每一跃都横跨数条空间裂缝,俄尔在一处虚空中骤然急停,舟中一道白虹,直直画出,落入小舟下方那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之中,这一刻似乎连奔涌的浪花都被凝固在了半空,而那白虹便正是冲着其中一朵碎浪而去!
只见那极其微小的碎浪,在白虹凌空剑意之下,逐渐化为水滴,但连水滴也纷纷被斩成更难以分辨的水珠水汽,却有一滴极微小的‘水粒’,始终飘飘摇摇,随风飘远,并未直面白虹锋芒。
眼看就要被风吹远,舟中一声轻笑,白虹剑光乍然迸发毁灭、断破等诸般剑意,直追水粒而去,乍然间将其完全斩破,从那水粒之中,猛地落出一道栲栳大的灵光,因其扩张极快,仿佛是在虚空中无中生有一般,乍然现身,又迅速要向外逃去,阮慈却不容他走脱,喝道,“诸位,我特意留他性命,我们一起出手,看谁能擒住此子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