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秋洛盖上琴盖,外套脱下放在一旁,只穿着蓝色衬衫和白色小马甲,撸起袖子,笑眯眯挑了挑眉:“我在自家院子里散步,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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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正厅门口却是一派肃杀的气氛,秋家和林家两拨人彼此沉默以对,紧张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秋凛单手插在裤兜里,缓缓走下台阶,在距离林尽染三步开外停下,皱了皱眉:“林先生远来是客,但弄出这么大阵仗,只为一只猫,是不是太过分了?何况我早就叫人把你的猫还给你了,林先生要是不信,可以叫陈秘书来看看我家的监控录像。”
林尽染正面迎上他的目光,懒得与他打机锋,开门见山:“我没时间跟你耗在这里,你我都清楚,我找的不是猫,是秋洛,真正的秋洛,而不是你屋子里那个傀儡冒牌货。”
秋凛心下一惊,示意身后的保镖们退后,来到林尽染面前,与之面对面,沉声道:“请你不要信口开河。”
林尽染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变成猫的样子,还找了一个相似的傀儡代替他,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阿秋并不会与你争夺继承权,难道你要对你的亲弟弟赶尽杀绝吗?”
秋凛意外地看他一眼,心想原来林尽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看不见,不知道两者本就是同一个身体,只是灵魂不同,还笃定是自己为争夺继承权使得手段。
也不知是不是小洛对他有所保留,没有说出全部真相,导致他产生了误解。
秋凛放下心来,不打算解释,干脆装傻到底:
“林总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洛就是我的亲弟弟,也不存在什么冒牌货。莫非林总最近电视新闻看多了,哪有那么多豪门抱错真假少爷的,那都是小说里才有的剧情。”
林尽染平静地点点头,唇边露出一丝凉薄的笑:“你以为搪塞我,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大费周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秋叶集团?”
“那么从今天起,林氏将彻底与秋叶集团解除合作关系,我们将正式成为竞争对手,在商场上好好较量一番吧。我和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不同,被我视为敌人的人,我一定会将他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秋凛眼角跳了跳,眉心拧起,没想到林尽染的反应竟会如此决绝激烈,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你疯了吗?这样你们林氏也得不到好处!”
林尽染的神情越发平静了,甚至微笑起来:“只要你把我的要的人给我。”
这是被威胁了?秋凛沉着脸道:“那不可能。既然林总非要一意孤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随着两人的沉默,周围的□□味越发浓重起来。
秋凛百思不得其解,林尽染为何对小洛如此执着,小洛住在林家时,不过一只猫罢了。
他忍不住开口:“林总为何非要管我家的闲事?以林总的条件,有的是优秀的结婚对象。”
为什么偏偏是小洛?
不远处,秋洛带着小女佣偷偷从大厅偏门绕到前院,猫着腰贴着墙根,从半人高的篱笆丛后面悄悄靠近。
附近的篱笆丛设计有一截圆弧拱形,正好供他两人蹲在角落偷听。
秋洛像个偷偷干坏事的小贼,轻手轻脚扒开篱笆丛的绿叶子,露出一条缝隙,往外张望时。
女佣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少爷,在外人面前端得像个贵公子,私下里简直跟小时候上房揭瓦爬树偷鸟蛋时一样无法无天。
“因为,”林尽染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得宛如大提琴缠绵的弦音,冷硬的外表下一腔隐晦的情愫,与风声一道捏碎在喉咙里。
“我只喜欢他,惟愿与他共度一生。”
秋凛有些震惊地看着林尽染,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善类,他竟然会深爱一个人?
秋凛一时不知内心是什么滋味,该为小弟的魅力感到喜悦,还是该为他招惹了一个不好惹的家伙而心忧。
篱笆墙后,秋洛没想到自己刚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他深深地望着林尽染的侧脸,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忐忑。
“林尽染口中的他是谁?他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吗?”
他气咻咻地扯下一片可怜的叶子掰成两瓣,压低声音小声哔哔:“他不是跟我有婚约吗?他该不会是特地来退婚的吧?”
小女佣安慰道:“说不定林先生指的是你呢?”
秋洛一听这话,耳朵尖立刻动了动,眉宇展开又皱起:“可是我们又不熟,他怎么会暗恋我?平日里也没见他来找我啊。”
小女佣贼兮兮凑过来:“少爷今天怎么格外在意林先生?”
秋洛沉默,没有说话。
或许只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林尽染跟他梦里的人影仿佛有几分相似……
两人窃窃私语时,陈秘书得了消息,匆匆来到林尽染身侧,附在他耳旁低声汇报:“林总,我们暗中派进秋宅的人回报,没有发现线索。说是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洛少爷的痕迹。黑猫进去过他的房间,可出来的也只有猫和二少。还需要继续在这拖延时间派人查探吗?”
林尽染蹙眉,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有某些地方出现了偏差:“我知道了。回去从长计议吧。”
蹲在角落的秋洛看着林尽染转身离开,身体不由自主跟着前倾,一双眼睛追着对方有些单薄的身影,好在小女佣一把拉住他,才没有暴露偷听的事。
“他这就走了啊……”秋洛叹口气,闷闷不乐地捋着篱笆丛的树枝,不知不觉薅秃了一根枝丫,“你瞧,他根本不是来找我的。”
直到林家一行人的车子彻底消失不见,秋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秋凛站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老管家像一道影子立在他身侧,轻声道:“大少爷,我观林先生的神色不似作伪。那天晚上若非林先生救下小少爷,恐怕他作为流浪猫当时都要被捉去绝育了。”
秋凛捏了捏眉心:“他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只怕是因为有那道卦象。”
老管家道:“小少爷在林家过得很好,应该是得到了好生对待的,也许他并不像传言那样。难道您真的要和林氏撕破脸?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老爷子知道也会生气的。”
秋凛眉心郁结:“我并不想和他作对,我可以以合作让利的方式给他补偿,但这个人从身体到心理都不正常,算了,反正小洛也想不起来。”
老管家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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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微凉的月光浸透了窗前地板。
秋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腕间的福钱映着月色,不断发出柔和的光芒,渐渐抚平他的眉宇,带着他进入了梦乡。
秋洛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有一场盛大的钢琴演奏,他坐在台上,而观众只有一人。
旋转的水晶灯,悠扬的音乐声,他朝他的观众伸出手去,说,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
醒来时,秋洛满头大汗,怎么也想不起梦到了什么。
直到小女佣推着餐车和新的衣服,催促他起床:“小少爷,别忘了你答应过梅大师,今天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他的钢琴演奏会。时间不早啦,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秋洛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知道了。”
他梳洗停当,驱车赶往市内最大的那间音乐馆,整个艺术馆前已是人山人海。
梅大师作为国际知名钢琴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这里开演奏音乐会,门票在发售的当天就被抢购一空。
秋洛从后台朝观众席望去,演奏大厅足有三层,能容纳三四千人,全场座无虚席。
梅大师演出完毕后,作为特邀嘉宾,他也有幸独奏一曲。
“小秋。”从舞台上下来的梅大师一头花白的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穿庄重的燕尾服,双手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他拍了拍秋洛的肩头:“紧张吗?”
秋洛的目光从热情的观众们身上收回,微笑道:“不会,我只嫌观众不够多。”
听到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梅大师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冲劲和自信,我相信你早晚都能站到更大的舞台。”
“好了,小朋友,该你上场了。”
秋洛没想到梅大师如此抬爱,把压轴部分给了自己。但他仅仅只是顿了顿,便立刻沉下心来,坦然自若地踏上了演奏舞台。
随着他从容的脚步,追光灯追着他修长的身影,下方密密麻麻的观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身上。
秋洛只觉得浑身血液和神经都兴奋起来,他微微一笑,朝台下轻一鞠躬,在黑色烤漆的钢琴前坐下。
他十指掠过微凉的水晶琴键,翻开乐谱,正要按下第一个音阶。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就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中央位置。
秋洛一愣,那不是林尽染吗?
林尽染双腿交叠端正靠在椅背里,正遥遥看向舞台方向,然而双目依然无神,落在虚空的某一点上。
若非秋洛知道对方看不见,他又下意识有种与之对视的错觉。
林尽染在这里做什么?是特地来听他演奏的吗?
秋洛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情,终于在此刻泛起了涟漪,曾几何时,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他做过无数次的梦境与眼前的景况重叠起来。
彼时他坐在台上,全身心为某人演奏一曲《恋慕》。
秋洛眼前仿佛闪现过无数碎片式的画面,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如擂鼓,几乎能听见血液流动奔腾的声音。
不等他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身,他的双手已然不听使唤,自然而然弹奏起了那支《恋慕》。
轻快的旋律,悠扬的和声,伴随着涓涓如泉的琴音,回荡在音乐大厅之中,整支曲调明媚而缠绵,一段又一段柔情缱绻在指尖绽放,诉说着曾经动人的时光,酸涩的初恋。
台下的观众们几乎听的入迷了,唯有一个人,坐在座椅里浑身巨震,瞳孔紧缩。
林尽染一瞬间捏紧了手杖,脸色紧绷,几乎要站起身,立刻奔赴舞台。
会是阿秋吗?
可是自己为何看不见他呢?
他右手缠着一段红绳,聚灵珠跟随了他一段时间,他的眼睛已经隐约可以感受到光亮,然而大片的色块依旧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这支曲子只有短短的三分钟,转眼就结束了。
镁光灯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的秋洛身上,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秋洛怔怔望着台下的林尽染,一时却忘了向观众谢幕。
直到灯光全部亮起,梅大师重新上台,宾客们纷纷起身,沿着观众通道,涌到台前想近距离见一见这位久负盛名的钢琴家。
台上台下隔着围栏,好几千涌动的人潮几乎把通道填得满满的,开始朝着出口移动。
林尽染身边本来跟着陈秘书,这时他却拄着手杖,不断往舞台的方向走。
人潮如浪,连绵不断与他擦身而过,被他分成两股,又从他身后闭合。
周围尽是嘈杂的人声,林尽染宛如逆流中的一叶舟,艰难逆着人潮一步一步往前,往秋洛所在的方向跋涉。
台上的秋洛渐渐睁大的双眼,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磁场吸引着,不知不觉走向对方。
高耸的天花板上,镁光灯在眼前晃着刺目的白光,他的血液仿佛也跟着林尽染逆流,耳边听不见什么声音,有剧烈的擂鼓声冲击着胸腔和喉咙。
秋洛喉结动了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决了堤一样涌上来,他大步走向他。
涌动的人潮中,他冲林尽染高高举起一只手,不断挥舞,明知道对方是盲人,秋洛却仿佛看见了林尽染眼神里的光,在茫茫人海中,焦急地寻找着彼此的身影。
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林尽染的手杖不小心脱了手,他浑身没了支点,四周都是涌来的人,他像海浪里一块礁石,倔强地停留在原地。
眼前模模糊糊的,光与影交织,他朦胧地看见一条高举的影子,不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