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她们的卧榻之间隔了一面屏风,还不等她披上衣服,就听安平晞轻声道:“我没事。”
前世害过她的人,竟都比她先走了一步,她心里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就连眼前也豁然开朗。
韩练这才放下心来,道:“别人想要渡江可能还要提防对面放冷箭,既然是你,那就简单多了。明日我差人送封信过去,你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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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出于休战状态,双方皆不能轻举妄动,所以韩练要等对方回复后才能送他过去。
安平晞想象了一百种重逢的画面,要么是在码头,要么是在江边,要么是在城门口。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安平曜,就在碧灵江大营的营帐里。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多日不见,他变得比以前更冷峻更沉默,连眼神也是深不可测。
她呆呆地望着他,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被他一把捞起搂在了怀里,耳畔传来熟悉亲切的声音,“晞儿,晞儿,总算相见了。”
“二哥!”她惊呼出声,此刻彻底清醒了过来,推拒道:“你先出去,待我换好衣裳。”
她身上仅着寝衣,好在比较厚实,不至于太过尴尬。
他这才察觉到失礼,面颊不由得微微一红,忙放开她转身出去了。
安平晞急忙起身穿衣束发,匆匆洗漱了一下追了出去,看到他正和夕照站在外面土坡前说话。
他身上穿着寻常士卒的军装,但却高大英挺,并不会因此而泯然与众。
安平晞小跑着奔过去,轻唤道:“二哥,你怎么自己来了?这多危险啊。”
不等他开口,夕照便笑着打趣道:“二公子来得正好,这下子可就有人抱小姐上船了,不然还得麻烦人家韩将军。”
安平晞有些窘迫,顿足道:“你可闭嘴吧。”
“好,不打扰了,我去收拾东西。”夕照笑着跑开了。
他望着她,眼神不由变得热切起来,“晞儿,这些天都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哥哥放心吧!”安平晞有点不太敢看他,忙低下头道:“我听说你……杀了皇后?”
“我师父说的吧?”他竟也没否认。
安平晞便明白奉颉所言非虚,他的确保护过二哥。
第53章 我不是正人君子,我这两……
安平曜只带了三名军士, 加上安平晞等一共十人,在擎天堡船只的护送下到了江心小岛,最后由南云巡逻战船接走。
江上风平浪静暖阳高挂, 夕照等人都跑去甲板上晒太阳。安平曜找过来时, 就见安平晞背抵着壁角,抱膝缩成一团, 神情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拖了只垫子过去坐在她旁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喃喃道:“别怕,哥哥在呢!”
安平晞抬头看到他, 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
安平曜想到她前世葬身困龙潭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阵绞痛。她以前是不怕水的,他们没少去湖上泛舟江边垂钓。
“你走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 道:“你不应该现在回来。”
“我离开时你那副样子,我如何放心?”她看向他, 微微动容道:“二哥,我们谈谈吧, 我知道你都知道了。”
安平曜微微一震,不由得别过脸去,“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吗?”她扳了扳他的手臂, 柔声道:“二哥, 我们之间不该有所隐瞒,因为我们都是有过去记忆的人。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这件事是他心里最大的症结,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其实在过于荒谬,哪有人会记得前世之事?他也想当做一场梦,可那梦境刻骨真实,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日,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可记忆却是最折磨人的东西,如今他无法面对的不止她,还有冶铸局的炼炉。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原本他对她的感情循序渐进,已经由兄妹情慢慢转化成了思慕之情,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忆起悲苦的前世,陡然明白为何她性情突变,并且对他的态度也判若两人。
“破阵那夜,”他声音低沉,有些伤感道:“我宁可从未想起。”
“我也宁愿你永远不要想起。”安平晞幽幽道。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转过身捧着她的肩,一脸深情道:“不做兄妹了好不好?我对你生出过那种心思,哪里还能再做你哥哥?”
安平晞呼吸一窒,抬头望着他热切的目光,不由得想起了当日他意乱情迷吻她的情景,脸颊不由得滚热起来,她无法再继续往下想,只盼望着永远不要再有那样难堪的时刻。
他望着她的神情,便已经明白过来,双手微微颤了一下,苦笑道:“不行是吧?”
“对不起。”安平晞深深垂下头,低声道:“哥哥,对不起。”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似乎已经融入骨血,以至于她无法对他起半点不轨的念头。
“以前是我太任性太自私,只知索取不知回报,习惯了你一直以来的宠爱,慢慢就当成理所当然了。我知道那种想法很无耻,可、可以前从没觉得有错。哥哥,当年因我之故毁了你的姻缘,后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她愧悔万分,不敢再去看他。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他将她揽入怀中,抬手爱怜地抚摸她的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激动,“我只怪我自己,没能保护好你,让了伤了眼睛。”
“那件事之后你再不理我,就算我找上门也只是恶言相向,你不知道我那一年有多伤心,每日都生不如死,天天盼着北云大军杀过来,等城中大乱我就有机会闯进去带你走。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我都要带你逃出去。哪怕你还是不理我,只要你能重新敞开心扉,我做什么都愿意。可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天大的噩耗。”
他的手臂不由得收紧,微微哆嗦着将她整个人圈进怀抱,“我不相信你会丢下我,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对我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失去你,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就算翻遍碧灵江我也要找到你,可是、可是……”
想到她最终变成了怀中那具僵冷的尸体,他不由浑身震颤,哽咽地说不下去。
安平晞极为震撼,她不由得想起前世他在落日崖抚尸恸哭的情景。
“哥哥,哥哥,别伤心了,都过去了,”她慌忙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就当是一场梦吧,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
他渐渐平静下来,下巴抵着她的顶心,她娇小的身躯被他宽阔的胸怀整个包围,他如今早就不是青涩的少年,妹妹也不再是垂髫幼童,他知道这样亲密的姿势是不对的,但他却无比贪恋。
鼻端嗅到她秀发间的香味,他开始有些迷醉,手臂不由圈得更紧,手掌却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的衣衫有些单薄,即便穿着男装,但少女的玲珑曲线又如何掩地住?他的眼神从她纤秀圆润的肩头滑到了盈盈一握的柳腰,心头蓦地一热,忙将视线收回,胸腔里涌起异样的情愫,他慌忙放脱了手臂,似有些受惊般瞪大了眼睛。
安平晞抬起头,见他面颊涨得通红,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有些迷茫无措,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从袖中撤出帕子,跪直了身体给他擦了擦眼睛,重新坐回去道:“哥哥,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有些悲凉的感慨。
前世他最后的遗愿是她能活着,可如今他想要的不只是她活着,而是她能和他一样心中只有彼此,并且不再把他当哥哥。
“你想错了,我不是正人君子,我这两世都对你生出了龌龊心思。”他拂开她的手站起身道。
安平晞微微一震,道:“夕照她……”她曾在夕照面前说过的话,竟然传到他耳朵去了?
“对,我问过她你对我的看法,她如实说了。”安平曜颓然一笑,道:“不要因为前世之故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更不要因此对我好,我不需要。”
安平晞忙扶着舱壁站起来,有些骇然道:“哥哥……”
他蓦然转过身,抬手制止她道:“以后别这么称呼,你叫我哥哥我会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就在方才,他发现自己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心无杂念地抱她,他对她起了可耻的欲念。
安平晞望着他的身影消失,犹自不敢相信。
她自小就把他当成哥哥,他看着她长大,她何尝不也是看着他从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
他和云昰不一样……为何忽然想到了云昰?可一旦想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他,她从未想过会嫁给别人,从一开始她就对他志在必得。这到底是是执念还是爱?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一直到登岸,安平晞都再未见过二哥,她这才意识到他在船上所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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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天市城后,她先去见了薛立仁,向他转交了承宁帝的手谕。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承宁帝让薛立仁协助她调查当年旧事,有他相助,自然如虎添翼。
薛立仁是南云文官之首,历来与吕子义、祁评等人私交甚笃,所以邀请他们过府再方便不过。
可他二人都对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一无所知,无论旁敲侧击还是威胁恫吓都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历朝历代宫闱秘闻多掌握在宦官手中,安平小姐何不试试进宫查询?”薛立仁提议道。
安平晞道:“听说如今宫门封禁,外人想要进去谈何容易?所以如非必要,我并不想进宫。”
薛立仁捻须微笑,道:“别人可能难如登天,但如今掌控天市城防守的是你次兄,若得到他的手令,何愁进不了宫?”
“我二哥整日忙于军务,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安平晞不愿多做解释,而是抛出一句令薛立仁极为不安的话,“先帝驾崩时,皇后想要置我于死地,宰辅大人没少帮忙吧?”
她如今代表的是北云承宁帝,问出这句话时薛立仁不由得暗暗心惊,但事已至此狡辩也没用,便立刻低头认错。
“当日的确是本官糊涂,为了蝇头小利与先皇后合谋暗算小姐,幸好小姐福泽深厚逃过一劫,还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追究。此后若有用得上薛家之处尽管提出,本官定倾力相助。”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就请宰辅大人记着,不要在我二哥背后捅刀子。要战要降都是他的事,宰辅大人管好薛家就行了。”
她知道薛家势必会投向本云,毕竟这招暗棋早在十几年就下好了,可她担心薛立仁会对安平曜不利。
“好,我答应你。”薛立仁郑重道。
“还有一件事,不知宰辅大人可否帮我把卫尉秦延约出来?”秦延也是天同帝身边的老人,又是国舅,当年举家随他南渡,多年来忠心耿耿不亚于安平严。
薛立仁疑惑道:“安平家与秦家历来交好,又是姻亲,为何还要我这个外人做引?”
安平曙死后,秦氏自然携带子女归于娘家,安平晞不愿见她,自然不想踏入秦府大门。便只说道:“我不愿公私混淆。”
第54章 我说你二哥好像有女人了……
秦延年过六旬, 为人谦逊低调,与安平严同为武将,却始终甘居其后。
安平晞在宰辅官邸看到他时他正和薛立仁说话。
“安平小姐找秦大人有些事, 本相就先不打扰了。”薛立仁似乎并未告诉他实情原委。所以他看到安平晞极为惊讶, 失声道:“晞儿如何回来的?你不是去北云和亲了吗?”
安平晞上前牵裙见礼,“见过秦伯伯, 还请入内一叙。”
秦延对安平家的遭遇极为同情,再三劝她节哀顺变。
“我奉承宁帝之命,来查一桩旧事,”她开门见山道:“还请秦伯伯能配合一下。”
秦延听到承宁帝的名号面色微微一变, 冷下脸道:“你居然效命于北云,难道你忘了父兄的仇?”
安平晞嗤之以鼻,道:“我若真要报仇,秦家也有一份。”
“你这话何意?”秦延多年来始终被安平严压制, 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好容易熬到他死了,部将们却又推了安平曜, 虽然同一个阵营,但他竟然还要被安平严的儿子压, 搁谁都无法坦然。
“秦伯伯多来来一直谨小慎微,难道要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安平晞并未作答,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