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一场君臣之间的博弈

  朱翊钧明显不同意廷议。
  因为那样虽然公平,可他自知没有胜算。
  这也进一步表明高拱在他心中的真正地位:他也不得不承认,高拱很有影响力,如果召集廷议,估计声援高拱的大臣居多。
  但李彩凤吩咐下来,他不能不照做。
  结果……可想而知。
  朱翊钧很不开心,廷议尚未结束便愤然离去。
  对此,冯保尽管也非常郁闷,可他清楚应该紧跟李彩凤的步伐,所以只能将郁闷压在心底自己慢慢消化。
  与此同时,张居正又联合部分官员上疏,请求皇上宽宥高拱。他为高拱辩白的那份奏疏写得很长,足有两千字之多。其中,有几段文字是这样的——
  “虏从庚子以来,岁为边患,一旦震惧于天子之威灵,执我叛人,款关求贡,中外相顾骇愕,莫敢发。公独决策,纳其贡献,许为外臣。虏遂感悦,益远徙,不敢盗边,所省大司农刍粟以钜万计。”
  “曹、沛、徐、淮间,数苦河决。公建请遣使者按视胶莱河渠,修复海运故道,又更置督漕诸吏,申饬法令。会河亦安流,舳舻衔尾而至,国储用足。是时方内乂安,四夷向风,天下歙然称治平矣。”
  “公虚怀夷气,开诚布公。有所举措,不我贤愚,一因其人;有所可否,不我是非,一准于理;有所彰瘅,不我爱憎,一裁于法;有所罢行,不我张弛,一因于时。”
  “公身为相国,兼总铨务,二年于兹。其所察举汰黜,不啻数百千人矣。然皆询之师言,协于公议。”
  “即贤耶,虽仇必举,亦不以其尝有德于己焉,而嫌于酬之也;即不肖耶,虽亲必斥,亦不以其尝有恶于己,而嫌于恶之也。少有差池,改不旋踵;一言当心,应若响答。盖公向之所言无一不售者,公信可谓平格之臣已!”
  这是站在首辅的位置上,分别从高拱安抚俺答、治理漕河、用人方略等几个方面进行了阐述,对高拱的一生做了总结,并给予高度的评价。
  站在张居正个人的角度,他在奏疏上称高拱为“公”,字里行间透露出对高拱的尊敬之情,将个人私怨抛却脑后,可见也是用了一番心思。
  除了张居正他自己,吏部尚书王国光、翰林院掌院学士沈鲤等几个颇有威望、且具代表性的官员,也在张居正的面授机宜下,纷纷上疏为高拱辩白。
  哦,对了,翰林院掌院学士沈鲤,不再是王锡爵了。
  可见,张居正在选人上疏的时候,也不是不经斟酌。
  沈鲤是高拱的门生。
  他考中进士的那一年,主考官正是高拱。而且与高拱是同乡,都是河南人。高拱是开封府新郑的,沈鲤是归德府商丘的。
  沈鲤一身正气,高拱被罢黜的那一年,他还只是詹事府一名左赞善(詹事府属官,正六品),当时说不上话。
  所以,虽是高拱的门生,可看不出什么私交。
  本来,两人的职位当时也不对称,不像魏学曾和王希烈哼哈二将那样位高权重。
  后来,在张居正的举荐下,沈鲤做了一名进讲官,专门给朱翊钧在经筵上讲课。由于课讲得好,深得朱翊钧的喜欢,不久便升他为侍讲学士。
  适逢夺情事发,掌院学士王锡爵击中张居正的死穴。鉴于王锡爵位高权重,张居正当时没发火。不过,也像对待吕调阳一样,冷了王锡爵好一阵子。
  但王锡爵与吕调阳又不同。
  一来,吕调阳是被动的,王锡爵是主动的。
  二来,吕调阳服软,入阁那么多年从未违拗过张居正;而王锡爵耿直硬气,反对夺情就是反对夺情,没什么好说的。
  以致于张居正回家葬父期间,不少官员联名请求张居正尽快回朝处理政务,可王锡爵坚决拒绝签字。
  张居正回京后得知,又很生气。
  偏偏王锡爵不肯低头认错,无奈之下,只好借他父亲身体不好的名义,恳请皇上批准他回家探亲。
  张居正当然乐见其成。
  这样,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一职务就落到沈鲤的头上了。
  沈鲤一方面是高拱的门生,一方面是张居正举荐上去的,如今职位又很高,由他上疏,也很有说服力。
  沈鲤洞悉张居正的心思,也确实感恩于高拱,只是当时位卑言轻什么都作不了,刚好借此机会写了一篇为高拱翻盘的奏疏。
  奏疏中将高拱与魏、房、杜等名相相提并论(“未肯多让”),评价之高,并明确指出高拱乃“社稷重臣”,还说:“海内人士渐多思高公之功,可见直道在人心不容泯,是非未有久而不定者……”
  ……
  廷议时,大部分都支持为高拱恢复生前的职位并赐予谥号;
  而首辅张居正、吏部尚书王国光、翰林院掌院学士沈鲤,三人也都对高拱作出了高度评价,这三人无疑代表了当下政坛最具影响力的重臣。
  朱翊钧答应了他娘亲。没辙,最后只好同意水墨恒的请议,答应恢复高拱生前的职位并赐予谥号。
  但作为九五之尊,为了表示心中的不满,为了保存那一点威严和面子,坚决不允赐予高拱全葬的优恤。
  只肯给予半葬。
  按先例,既然答应恢复高拱生前的职位并赐予谥号,那高拱就得享受太师的荣耀,丧葬费用将全部由朝廷负担。半葬,顾名思义朝廷只负担一半的费用。
  这个,水墨恒倒是觉得无关紧要。
  他担心的是,虽然朱翊钧答应要恢复高拱生前的职位并赐予谥号,但什么时候恢复?什么时候赐予?
  因此,既然先帝高度赞扬了高拱,张居正、王国光、沈鲤也都表明了态度,那皇上您是否也要意思意思呢?
  “朕才不写呢。”朱翊钧听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拒绝得又快又狠。
  “可是,这样天下人会说皇上心口不一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逼宫的啊,我明白先生的用心良苦,你不就是想为朕留下一个好名声吗?那干脆由你替朕写吧。”
  “这个……”水墨恒迟疑、无语。
  “写得越好,不是越能体现朕的宽宏大量吗?你就使劲儿夸他呗。”朱翊钧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
  水墨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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