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膨胀

  水墨恒和冯保对了一下眼神,唯恐李彩凤和朱翊钧早就来了,刚才一番话被他们听见,那就情况不妙。
  且不说对邹元标采取什么严厉的惩罚措施,至少压着奏本不上报就是有意欺瞒皇上。那可是欺君之罪。
  好在对过一眼之后,齐齐投向端庄秀丽的李彩凤,发现她表情十分自然,两人这才心里安定下来。
  水墨恒回道:“还能有谁?笑的自然是吴中行艾穆之辈。今天怕是不止我与冯公公,全北京城的官民,想必都在议论因反对夺情而廷杖的事吧。”
  李彩凤和朱翊钧落了座。
  朱翊钧在他母亲面前,那股神气劲儿明显有所收敛。
  水墨恒对这个十五岁的皇帝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看来在他母亲面前很多时候确实都是装出来的,刚才在午门城楼上观看廷杖、讥笑冯保那才是出自他的真性情。
  像几乎所有皇帝一样,朱翊钧也热衷于权利。利用手中的权利将人治理得服服帖帖,在他看来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李彩凤冲水墨恒道:“我一生笃信佛宗,一向反对打打杀杀,可这次钧儿下令廷杖那几个上疏反对夺情的官员,实在迫于形势,还望你谅解。”
  这话说得,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上,我只有建议的资格,哪还能干预?请我谅解作甚?水墨恒心里这样想,嘴上恭敬地回道:“太后言重了。那几个酸文人,既可气又可恨,是该挫搓他们的锐气和迂腐气。”
  这话一半出于客气,一半也是出于真心。
  对吴中行艾穆几个,哦,还有愣头愣脑的邹元标,水墨恒的确感到可气可恨可怜。
  想着身边多少人将自己的话当作圣旨一般,包括冯保和张居正甚至李彩凤,可那几个酸文人却充耳不闻。
  压根儿没当回事!
  你说气不气人?
  当然,他们几个对水墨恒并不了解,也是事实。若都像冯保和张居正,与水墨恒交往甚深,想必结局又是另一个样子。
  李彩凤点点头,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欣喜地说:“我也是为钧儿考虑。钧儿贵为皇上,他父亲过世得早,我身为母亲,岂容臣子任意挑衅他的威权。”
  “理解,理解!太后无需多说,你的心情我明白,世上母亲都是护儿狂,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吧。况且,皇上仁慈,又没要他们几个的性命,只不过打了他们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于他们而言,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
  水墨恒突然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李彩凤追问。
  “只是赵志皋这个人,我总觉得与其他几个还有些不同,这次也跟着受罚了,不知……”
  “先生,”朱翊钧立即插话道,“你是说赵志皋不该受罚?
  “皇上,不是这个意思。”水墨恒迅速组织语言,“我是想说,赵志皋虽然也反对皇上夺情,可态度并没有其他几个激烈。”
  “那为什么他也要跟着上疏?”朱翊钧瞪大双眼。
  “如果说吴中行和艾穆等反对夺情的心有十分,那赵志皋这份心应该只有五分。”
  “那另外五分呢?出于什么目的?”
  “出于对其他几位的情谊。”
  “先生的意思是,赵志皋看到其他几个纷纷上疏了,他为了朋友的义气,也跟着上疏?”
  水墨恒点了点头:“虽然我与赵志皋这个人交往不深,可也算接触过几次,我能看出他的心态。”
  “那朕也觉得没惩罚错。”朱翊钧昂着脖子,侃侃言道,“就如先生所说,赵志皋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若放在江湖自然值得可敬;可他身为朝臣,居然为了义气而颠倒是非黑白,置国家安危而不顾,这样的臣子怎么不该惩罚?”
  见朱翊钧一副头头是道、据理力争的样子,水墨恒感觉皇上真的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为此也不知感到欣慰,还是感觉有种危险向自己逐渐靠近,当即说道:“皇上言之有理,是我想多了。”
  朱翊钧承诺说:“不过,既然先生特意提及此事,朕自然心中有数。看赵志皋的表现,如果戍边期间能戴罪立功,朕届时将他调回京师便是。反正朕只下旨他们充军戍边,并未下旨永不叙用。”
  水墨恒只能说:“皇上英明!”
  瞧着儿子像个真正的皇帝,李彩凤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冯保身为皇室最大的家仆,也是一样高兴。
  只有水墨恒内心中多了几分愁绪,想着就朱翊钧当前的心态和表现,觉得很有必要与李彩凤单独交谈一次。
  可不能让朱翊钧过度膨胀啊!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尽管这是朱翊钧长大成熟的表现,也是他人生中的必经阶段,可毕竟是皇上,一言一行,甚至微末情绪都要人命的。
  朱翊钧见母亲没有意见,又将先生成功说服,更是气度非凡神情高涨:“夺情一事,到此结束。大伴,你去传朕的旨意,知会各大衙门,从今天起,有谁再敢反对朕的夺情之旨,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气势逼人,听得水墨恒都浑身一颤。
  “奴才遵旨。”冯保身子更是一哆嗦,“这就去通知各大衙门。”说完就起身。
  水墨恒跟着,趁机也出了东暖阁,感觉有些压抑。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水少保,这道奏本,你拿走吧。”冯保将怀中邹元标的奏本掏出来,“是一把火烧了它,还是还给邹元标,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烧了干净。若那个愣头青知道自己的奏本并未送达皇上手中,指不定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刚才皇上又下了一道严厉的圣旨,杀无赦呀!”
  “也是。”冯保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但愿那帮酸文人能够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
  “那不可能。”水墨恒断然回道,“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公公还是多琢磨琢磨如何控制皇上的欲望吧。”
  “你也发现了皇上的欲望正在极度地膨胀啊?”冯保一怔一愣。
  水墨恒哂之一笑:“冯公公这话说得!”
  “是是是,水少保的眼光一向比我好,看得比我远。”冯保连忙陪笑,继而眉头一紧,“只是皇上的欲望,咱怎么能控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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