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李园大门前

  水墨恒从扬州赶回北京时,已经过了腊月二十四。
  春节在即。
  一年时间,恍惚而过。
  这小年一过,北京城中过年的气氛逐渐浓烈起来。
  平日里那些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意的临街商铺,如今一个个川流不息,大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人。
  有东奔西跑置办年货的,有扛着长篙扫帚到处吆喝替人打扫清洗烟筒的,有当街摆条桌笔墨为人写春联的,有挑着刀具担子上门替人家杀猪宰羊的……
  当然,还有打着快板挨门挨户送门神,趁大伙高兴劲儿,讨几个铜板花花的。这等人多半是流浪的乞丐,或穷得叮当响又不想劳动的大懒虫,总称小混混。
  ……
  中国有句民谣:“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这一天,大家都在准备过年,什么发面啊、贴年画啊、贴春联贴窗花啊,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早上,李园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
  自隆庆帝朱载垕将李园赐予武清伯李伟之后,这里每到过年,大门口都要挂上十六盏大宫灯。
  热热闹闹,不知多有气氛。
  细心的人会发现,今年大门口只挂了八盏,裁剪了一半。
  然而,一心想弄几个铜板的小混混们,有些却没发现。一大清早的,见李府家丁挂完宫灯从梯子上趴下来,纷纷凑了上去。
  这帮平日就靠耍贫嘴觅食儿的街头小混混,最喜欢凑热闹,碰到哪家有喜事,便一窝蜂地涌上去,说些吉利话,要讨财喜。
  多数情况下,大户人家为了图个喜庆,也不在乎这几个铜板,会慷慨地施舍给他们。
  这不,一名街头小混混,缩了缩鼻涕,从腰带上抽出快板,摔了个花样,敲打起来,和着快板响亮的节奏,扯着嗓子,对着李园的家丁,有板有眼地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这户人家占东风。
  日子过得火蓬蓬,
  当官当得路路通。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吉利话儿一说出来,谁个听了不乐呵?此时若掏出几个铜板扔过去,这些近似于叫小花子的小混混,也就作揖道谢,然后一哄而散。
  可偏偏不知怎地!今儿个这招似乎不灵了。
  李园的家丁非但没当回事儿,没一个人施舍,反而站出来一个,把眼睛一瞪,吼道:“去去去,瞎嚷嚷什么?李老爷子自己都愁得要死。没看今年的大宫灯都少挂了一半吗?”
  小混混见家丁如此不通情达理,又翘起竹板,嘴巴一瘪,不嫌事儿大地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外面好看里面空。
  今年一遭走到头,
  拆下福子换成穷。
  这些街头小混混,平日靠嘴皮子过日子,顺口溜张嘴就来。或许觉得一首不过瘾,还要铺排下去。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
  小混混脸颊上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
  “哎呦!”小混混痛得一咧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壮汉像一堵墙似的横在他面前,正拿眼瞪着他。
  小混混捂着脸,正欲叫骂。
  壮汉如同拎小鸡一般,将小混混一把提了起来,喝道:“他娘的小兔崽子,竟敢在这儿咒咱们?”
  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国舅爷李文全。这些天正特么上火没处发泄呢!
  平日李文全不住李园,有自己的府邸。
  小混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没认出来,但见李文全衣着华贵,再看周围瞬间围拢了一群横肉面生的打手,那些家丁也都围了上来,顿时心底发虚,吸溜着鼻涕,委屈地说:“咱夸这府上灯笼,他们不肯给赏钱。”
  “谁?”
  “他们。”小混混指着李园家丁们。
  “他娘的!”李文全当即对着家丁们骂开了,把小混混们也带进去,“你们怎么和这帮嚼舌根的毬蛋一般见识?就特么几个铜板,难道还施舍不起吗?咱李家仍是天字一号,没有失势呢!”
  几句话骂下来。
  家丁们一个个气儿都不敢喘一下,慌忙哈着腰堆着笑,给小混混赔礼道歉。其中一个年长的家丁摸出几个铜板,塞了过去。
  小混混破涕为笑。
  李文全沉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混混回道:“我叫豆泡儿。”
  “我操你妈,这他娘的什么狗屎名字?”李文全爆粗,看上去却也没生多大气,“你拿走了赏钱,该掌自己嘴巴子。”
  “为啥?”
  “你刚才咒我们穷。”
  “咱再唱回来,不就得了?保证大爷喜欢。”
  “行,若唱得不好,我特么弄死你。”李文全出言威胁。
  豆泡儿竹板一打,又音韵铿锵的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李家府上好兴隆。
  男的都是大金龙,
  女的都是大彩凤。
  豆泡儿刚一唱完,李文全便咧嘴笑了:“他娘的,有两下子哈!”
  夸完之后,又拍了拍豆泡儿的脑袋儿:“龙为天子,你小子怎敢胡诌?说咱府上男的是大金龙?”
  “这是吉利话,恭喜话。”
  “看你丫嘴巴子还挺伶俐,走,跟我进府去见咱爹,他这些天和我一样,吃不香睡不好,若你能将他逗乐了,我大把的赏钱给你。”
  李文全说罢,双手一剪,迈开大步,进了大门。
  豆泡儿瞅着他大摇大摆的模样,架势派头挺足,不禁问:“这位大爷莫非是?”
  “操!”家丁白了一眼,“搞了半天你还不认识他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舅爷。”
  “啊?”豆泡儿心惊胆颤起来,慌忙近前,“那你先告诉我,你家老爷到底遇上啥不开心的事了?一会儿进去,别惹他不高兴,你们也跟着受罪不是?”
  家丁一听,是这个理儿,当即附在豆泡儿耳边,小声道:“戚继光将军在皇上面前告御状的事,你知道不?”
  “俺听说了。”
  “那水少保你认识不?”
  “当然认识。可是,这,这,这不搭边儿呀?”
  “水少保去扬州办理这件案子,将丹阳大侠邵方处决后,一回到京城,就扬言要向俺家老爷讨个说法。”
  家丁这么一解释,豆泡儿还是感觉糊里糊涂的,没咋弄明白,又问:“你家老爷不是皇上的外公,当今李太后的父亲吗?”
  “哎,算了,跟你丫也说不清楚。”家丁不耐烦地一摆手,然后将豆泡儿一扯,“你知道是这么回事儿就成了,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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