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囚

  惊心动魄的原野,狼与人的角色反转,猎物拿起猎人的刀枪进行杀戮,甚至取代超越猎人。
  也只能是在梦里啊!
  现实里的电影大片都没这样惊心动魄,陆渊源以为,他只是想复仇,报复人类而已,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可真是伟大的首领啊!”
  仇恨是一方面,野心是另外一回事,纯粹的仇恨之下衍生掩盖的还有根深蒂固的欲望。
  “要不然为什么报仇?报仇就是看仇家不好,自己越来越好,因此附带的些野心也是理所应当。”
  朝朝不忍心,别过头来问:“陆大哥要怎么救他?”
  陆渊源却想到了,朝朝不是人,他是在怜悯先前被人剥皮抽筋的狼而不是被报复的人,虽然猎物和猎人本身也没有分别。
  但狼是真的被狩猎过,而人只有落单在深山里的时候才被狼袭击过。
  正如对喇叭花而言,体态轻盈的猫咪落到身上与被人类的小崽子摘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所以非人之物大多不喜人类。
  “我没有办法。”
  陆渊源实事求是回答,言语间没有失落遗憾,只是陈述事实。
  清明梦确实能控梦,但白狼不同,他在移动,他做的也是场清明梦,早在堕入仇恨深渊的时候他就清醒过来了。
  “他不是被仇恨困在梦里,他是在构建狼族的宏伟蓝图,他作为王引领族群走向未来。”
  凶狠的复仇和毫不迟疑的征服实质上是有区别的。
  就算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忍不住痴迷,甘愿沉沦。
  “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儿看着等他力竭死在梦中?”朝朝焦急反问,“能不能打晕他强行拖出去?”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同样是清醒梦,这里又是白狼的主场,那他就是无敌的。
  陆渊源说:“我们三个本来梦境相连,但你的梦被我毁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我的梦里,只有我和他能控梦,但这里是白狼的主场,你觉得我们得设想出来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才能对抗他?”
  虽然他能想象坚固无比的盾牌将他围困,但以狼的骄傲也能想象到自己是无所不摧的长矛,自相矛盾的结局他预想不到。
  朝朝眼神坚定道:“我困住他,你想办法打晕他。”
  “你怎么困住他?”陆渊源不是怀疑朝朝的实力,但眼下狼群疾驰,想困住矫健的野兽并非易事。
  “陆大哥和白狼都是控梦人,朝朝是清醒的喇叭花,是一株爬藤植物。”
  朝朝想起了爷爷曾说过的话。
  “土壤是天赐,是牢笼,赋予生命,剥夺自由。”
  依赖陆地生存的物种都是如此。他们接受大地的馈赠就会扎根在土地,而不是像人类一样,剥夺飞鸟的领空,强占鲸鲨的海洋。
  天空赋予的翅膀,海洋馈赠的鱼鳍,大地给予的跳跃与奔跑,都没有偏爱植物。
  他们只有扎根在深深泥土中的根系,形成绵延的网络,束缚身躯将自由还给灵魂。
  朝朝双脚站在梦里的战场上,种子洒进冻土,指尖长出枝桠,绿色藤蔓缠绕连接纠缠成小臂粗的一股,沿着冰原冻土游走,从地上冰凉的鲜血里汲取养分,飞快迁移。
  灰狼们看到了他,他们企图咬断藤蔓,但无能为力,只能顺着绿色的绳索找源头。
  延伸的触手只探查白狼一人,囚徒整个被缠绕拖拽回来的时候,陆渊源正在驱散寻迹追随而来的灰狼,但他小看了朝朝。
  以一个人类的视角来看,喇叭花孱弱无力,依附于阳光雨露,一丁点的风雨侵蚀都是灭顶之灾。
  原来是他浅薄无知。
  “我抓住他了,你快将他打晕!”
  白狼的眼眸里尽是不屑,额间火焰纹路愈发明显,同体雪白的身躯张开大口似要咬住陆渊源,他越挣扎,朝朝的花藤缠得越紧。
  白狼怒吼,“小白脸,你敢!”
  陆渊源心说,这可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还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手上未有停顿,指尖捏出的雷法正儿八经劈到了白狼的身躯上。
  编造梦境的人晕倒了,悲壮惨烈的宏伟大愿也就结束了。
  陆渊源醒过来的时候被眼前突兀的一张大脸吓到,连忙后退。
  此时天还未亮,南乐兴致缺缺问道:“怎么这么久?”
  陆渊源不知道正常的时间该怎么算,但想来还是朝朝那里费功夫,他看过去,正好朝朝转醒,迷迷糊糊间开口,“陆大哥,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多亏了朝朝。”
  朝朝瞬间清醒,他记得梦里被埋在书海的痛苦,也记得他们在救人。
  “那白狼呢?他没事吧?”
  顺着陆渊源的视线望去,倒在不远处的人还是一副昏迷的状态,胸膛微微起伏,好歹还有口气。
  这种情况南乐了解,他说:“没事,可能是你们下手重了些,天亮了肯定会醒的。”
  陆渊源上下打量他,不由道:“你好像很熟悉这一套?”
  回他的是一记高深莫测的眼神,陆渊源不明所以,却见朝朝直勾勾盯着他,像极了在梦里擒拿白狼时的眼神。
  南乐戏说,“你看看你,是不是在梦里对人家做了什么上下其手的事?”
  陆渊源苦笑看他,这可真是冤枉!
  天色还有一会儿才亮,南乐像是看不懂朝朝给他的眼神,死皮赖脸待在两人跟前。
  “请南乐叔先回避一下,我有事要跟陆大哥说。”
  那时候不够清醒,朝朝未能察觉陆渊源的身份,但梦里的那一沓详实详尽的书本,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妖物绝对想不出那样摧残折磨的法子!
  喇叭花心思单纯但不是傻,陆大哥外形俊美偏说自己是人科,梦里残忍无情的形象犹在,不管是上百本书压他还是打晕白狼时娴熟的引雷法。
  妖族多怕正阳雷火,即便是再丧心病狂的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南乐摆弄他乐师衣衫的长袖,痞味十足笑道:“你们是有什么悄悄话不能我听的,你陆大哥都不在意,你这么计较!”
  陆渊源大约猜到朝朝要说什么,漏洞百出的谎言,马脚实在太多,他也不再隐瞒,自行说道:“我是人类,不是精怪,抱歉骗了你,但我确实跟你们一样收到了入场券。”
  从白狼的梦里就该知道妖鬼木魅有多厌恶人类,植物比动物好上一些,但也不代表人类没有侵占他们的家园,带给他们屈辱。
  人类是所有生物的天敌,也是自己的天敌。
  但这时候陆大哥明显该计较的不是入场券啊!
  朝朝也不知该怎么办,但以他对人类的了解,最起码不应该声泪俱下诉说自己是个好人,从未残害过花花草草小动物,以求妖精原谅他的欺骗吗?
  眼下剑拔弩张的境况,朝朝的花藤悄然收回,花妖并非是非不分。
  陆渊源其实没觉得生而为人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初见那时也只是浅显的误导。
  朝朝见他坦诚沉默良久,后又没心没肺笑道:“我和人没什么仇,就是家中长辈教导见到了人类提防小心,不过陆大哥你能收到冥府的入场券,也一定不一般。”
  就像山间狐狸吃兔子,兔子吃青草,人有太多的需要,他们又聪明,在剥夺生命的同时也在创造无尽的未来。
  朴实的喇叭花放下心头纠结,转而又开始停不住嘴。
  “陆大哥,话说你们真的要从六岁就开始读书,每天都要背书?还有啊,听说你们在这期间要不停考核升级,成年还有一次决定命运的终极大考,要背三十多本书?”
  “别的妖精们还说你们要做成千上万道题目,终极大考却不会有一道原题,这是真的吗?你们人类每天变着法地折磨自己吗?”
  陆渊源紧跟思路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小升初,中考,高考,对背一本书能背出此生噩梦的朝朝而言,人类社会应与炼狱无异。
  但实话实说,陆渊源觉得……似乎,真的差不多?
  朝朝眼含热泪,在看到他陆大哥点头之后更是怜悯地看他,“陆大哥,你受苦了!”
  南乐捂着肚子活像把拦腰折断的琵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东方地平线上淡薄的雾气消散,自下而上升腾的火焰将半个天际染成赤金,不知何处传来飞鸟振翅而飞的声响。
  南乐笑够了席地而坐,遥远太阳的光辉挥洒大地。
  “想想要么是对着鬼哭狼嚎,要么就是一张无情的美人皮,好多年没看过日出了。”
  陆渊源想了想才道:“我前两日刚看过,也是在一座山上。”
  南乐只是随口一说,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人带回来一个小娃娃,说是从山上捡回来的。
  嘁,下次倒要让朱明镜再给他捡一个看看。
  朝朝心满意足地可怜了一下他属智人的陆大哥,有恐人觉得他不够义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冥府公员是个人类。”
  陆渊源正要感谢,却听他接着说道:“但是你得编个像样点儿的身份,以后别还说自己是大猩猩,不适合你。”
  南乐闻言也侧身仔细看他。
  额前细碎的黑发被山风吹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称不上是惊为天人的相貌,看着很令人舒服,淡漠的温和与遥远的疏离杂糅,宛如晨间薄暮的雾气般易逝,又好像端坐高台的神佛。
  不是无情,只是少了红尘气,倒也无碍。
  想来这副面容也不是让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眼角的一道浅浅的疤痕,似乎是黑风山上的杂草枯枝划伤的,现已结痂。
  但人类一宿没睡,眼下的乌青和疲态是挡不住的,为他平添了许多烟火气。
  南乐建议,“你不如说自己是个树妖。”
  “我觉得陆大哥长得还是适合我们花妖,花妖也不全是妖媚之态,多的是像他这般的……”
  朝朝的声音在南乐的逼视之下越来越弱,老琵琶说道:“小喇叭花说得也有道理,那不如做一颗花树。”
  “——无忧树。你觉得怎么样?”
  无忧树挺好,但他不信真的会有人像朝朝那样傻,介绍自己的时候带科带属。
  何况他能否过了冥府之主那关还未可知,他们就已经在商议捏造怎样的假身份了。
  “且不说无忧树之类的,冥府之主不一定会认可我。”
  南乐无端挑眉,拍拍他肩膀道:“放宽心,他很好搞定的。”只要你出马。
  日轮高悬天际之时,山风开始有些燥热,昏倒的白狼终于醒了过来。
  他悄无声息挽起长弓,对准了朝朝……
  陆渊源直觉向后探去,正要喊朝朝却见到一抹凭空显现的人影将箭折断。与此同时另外两人也察觉到异样,向后看去。
  朝朝吓得连跳几步大声嚷嚷,“我们救了你,你醒了话都不吭一声就要杀我,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白狼不甘示弱凶狠回瞪他。
  南乐看了一眼后继续看着太阳,惋惜道:“冥主大人来晚了,错过了日出。”
  那人正单手攥着折断的箭杆,气定神闲回道:“没事,落下去还会有再看见的机会。”
  南乐看他装模作样翻了个白眼,话里有话,装什么,人家现在听不懂!
  “他也没打算伤人性命,还是你觉得白狼族的少年王能将箭射偏了不成?”南乐回呛他,是怕不巧射中了朝朝的要害还是伤着了与他紧挨着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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