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店
冬天来临之前,清源小学的新教学楼终于建好了。落成典礼那天,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来了,小操场上挤满了人,竟然比开学那天还要热闹。
前些日子,有不少村民听到风声:有家大公司,想带着大家开网店卖农产品,主推三红蜜柚,每斤的单价比采购商的价格高了整整两块钱哩!
所以今天这场典礼,一来是为了庆贺新教学楼的完工,二来,村里大喇叭连续喊了几天,通知大家,乡长和这家公司的代表会详细介绍这项计划。
对这些村民来说,网购这个词儿新鲜又遥远,是城里人和年轻人时兴的玩意儿。他们嫌操作起来太麻烦,又对网上的东西不放心。
在网上开店买东西?更是想都不敢想!
大家心里都有些怵。但没办法啊,采购商压价越来越狠,听说今年的红柚收购价还不到一块。老一辈留下了的路越来越难走,他们也该找一条新的出路了。
在躁动的气氛中,闵雪落落大方地走上看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的假肢上。
其实这阵子,有不少人在村里见过她,在背地里没少八卦。他们毫不掩饰眼里的好奇、惊讶和同情,甚至开始交头接耳,对台上指指点点。
乡长重重地咳了一声,台下霎时安静下来。
闵雪脸上露出职业笑容,拿起话筒,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开门见山地宣布了合作计划:
清源乡合作社在电商平台注册了一家网店,名为“清源红柚”,主卖新鲜的三红蜜柚,搭配以果脯、果酱、果干等制成品。家里种了红柚的,我们将以每斤三元的价格收购。对经营网店感兴趣的人,可以到合作社报名加入……
许皓月坐在席间,看着台上神采飞扬的闵雪,一时有些走神。
这个项目她早就听闵雪讲过,甚至还提了不少意见,比如以合作社为主,将散户都集中起来,这样有利于扩大网店的影响力,争取电商平台的价格补贴。
再比如严格把控红柚的质量,坏果、小果、生果一律不收,若有人想浑水摸鱼,以次充好,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飘忽的思绪被闵雪的一句话拉回:“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合作社,咨询我和许老师。”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声。
许皓月感觉周围投来无数道目光,狐疑的,排斥的,嫌恶的……
她挺了挺胸,神态坦然淡定,目光与闵雪隔空交汇。闵雪对她报以微笑,眼底暗含鼓励。
许皓月决定,把情敌身份先放一边。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跟闵雪一起,好好经营这家网店。毕竟这家店,承载了所有人的期望,也是消除误会、化解仇恨的桥梁。
散场时,许皓月看到校门外停着一辆警车。驾驶座上,林昭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她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林昭很快醒了,目光混沌地望着她,眼底压着厚重的疲惫。
“怎么就你一个人?陆成舟呢?”
许皓月记得,每次巡山,林昭总是跟陆成舟一起。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他们下山的日子。
林昭打了个哈欠,“陆队啊,他……”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他似乎想起什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含糊其辞道:“他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对了,他说晚点儿会来找你。”
哼,爱来不来!
许皓月没什么好脸色,跟林昭挥了挥手,转身就回了学校。
自从上次亲眼目睹那一幕后,她心里就梗着根刺,总是找各种借口躲着陆成舟。
正值秋冬季节,山林防火任务繁重,陆成舟巡山,一走就是半个月,她索性搬回教师宿舍,跟好姐妹住一屋,轻松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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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里气氛有些紧张,所有人都凑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订单信息:一箱、两箱……十箱、二十箱……
“清源红柚”网店正式上线,闵雪向公司争取了个首页推荐,不到一小时,已经陆续收到了近百份订单。
屏幕上,订单还在不停地跳出,众人兴奋不已,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闵雪拍了拍巴掌,开始发号施令:“小郑,你盯着订单,每半小时汇报一下进展。”
“老林,你去联系xx快递,让他们上门取件,记得提醒他们,货很多,得派一辆小皮卡才能装下。”
“小刘和小李,你们力气大,去仓库拣货,要一百个大果,两百个中果。记住,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大家各自领了任务就散开了,屋里只剩下闵雪和许皓月,和一群中年大妈。
闵雪冲她们招了招手:“咱们负责装货。”
大妈们茫然地说:“可是我们都不会啊!”
闵雪一笑:“这不还有我跟许老师吗?就是个体力活,可简单了,保证你们一学就会。”
隔壁房间空着,面积够大,正好可以当做包装车间。
新鲜的红柚一筐接一筐地运进来,闵雪和许皓月分坐两端,各自身边都围了一群大妈,认真观摩着她们装货的动作……
正如闵雪所言,装货就是个体力活,但是,除了力气,还需要细心和耐心。
因为在农产品的网购中,运输是关键一环,包装不扎实,很容易磕了碰了,顾客们对收到的货品不满意,才不会管这是店家的问题还是快递的问题,一律差评,永不光顾。
大妈们很快熟悉了整个流程,手上的动作利索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多久,一百箱柚子就装好了,靠墙码放得整整齐齐。
快递的小货车已经到了门外,闵雪站起身,在箱子前做最后的检查。
几位大妈闲了下来,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她的假肢。
“闺女啊,你这腿到底是咋回事啊?”有人壮着胆子,好奇地问闵雪。
许皓月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闵雪,正想开口替她解围,就听见她语气平静地说:“哎,四年前的事了。爬山的时候被捕兽夹给夹断了。”
几位大妈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有人边叹气边说:“唉,可怜啊……我家有个侄儿也是这样,在林子里打野兔,踩中了捕野猪的夹子……好在他的脚没截肢,养了几个月就好了。”
闵雪依旧笑着,只是眼神有些落寞:“我就没这么幸运了,那次差点死在山里。”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大妈的八卦欲:“闺女,怎么回事啊?”
闵雪沉默了会儿,抬眸看向许皓月。
“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加入了一个登山队……”
她不紧不慢地讲起了那段经历。语气淡淡的,甚至还带点笑意,像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许皓月全程没有开口。
有些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就成了狡辩。但从闵雪,这个大妈眼中的“可怜闺女”嘴里说出来,就是一段死里逃生的辛酸往事。
听完后,大妈们不停地叹气:“唉,你们也挺可怜的。志河的死,不能全怪你们……”
有人忿忿不平:“登山队里那群人真是畜生!怎么能抛下你们就走呢?这不是让你们活活等死吗?”
有人开始替许皓月说话:“说起来,许老师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是她主动留下来,闵雪可能就……”
有人连声附和:“对对对,跟那群畜生一对比,这俩丫头真是有情有义。许老师来咱们村支教,一待就是两年,闵雪丫头也来帮咱们在网上卖柚子,她们都记着志河的恩情呢!”
许皓月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眶却泛起一阵酸涩。
以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她始终面不改色,心无波澜。
现在,误会解开,冰释前嫌,甚至还被人夸赞,她却有点想哭。
也许是委屈了太久。曾经,她被孤立、被排挤,没人愿意听她解释,也没人接纳她的善意。
一场深仇大恨,被闵雪寥寥数语就轻松化解了。许皓月深感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难过。
闵雪做的这一切——故意露出断腿惹人同情、引人发问,轻描淡写地讲述往事,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只有一个目的——
替她澄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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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