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明晃晃的蜡烛组成了一条路,从河滩一直延伸到黄河边。
子夜时分,黄河边突然起了一阵风,地上的烛火摇晃了几下,没有熄灭,但是却陡然变成了幽绿色。
幽绿色的烛火将河滩映照得有些凄惶诡秘,我抬头一看,河滩上出现了一个大红色的影子,芳草如约而至。
“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我咬破食指尖。
芳草幽幽说道:“我也姓李,李芳草!生辰八字是……”
我左手捧着那只小纸船,右手蘸着鲜血,将李芳草的名字和她的生辰八字写在纸船上面。
做完这一切,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上船吧!”
芳草施施然穿过蜡烛组成的道路,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我将纸船放入黄河,纸船遇水之后,迅速变大数倍,芳草上了船,站在船上,对着我再次鞠躬致谢。
“再见!”我挥了挥手。
“再见!”芳草的声音幽幽传来,纸船已经被河水冲入漆黑的夜色中,载着芳草的鬼魂沉入黄河。
芳草离开以后,河滩上的那些蜡烛,又恢复了正常的光亮。
我长吁一口气,抱膝坐在河滩上,虽然疲惫,但却掩饰不住心中喜悦。
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来办事,从结局来看,还算是办得非常顺利。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我的心中涌起万千豪情,我想,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成为比老爷子更加优秀的巡河人。
陈家,一定会在我的手里振兴,一定!
我在河滩边上睡了一夜,天亮以后,收拾好背包,准备回家,却听见河边有人叫我,一艘货船突突突驶过来,停靠在黄河边上。
毛老五站在甲板上,冲我一个劲地挥手。
上了船,我问毛老五:“毛老板,你昨天不是已经走了吗?”
毛老五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了笑:“嗨,我那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其实并没有走,一直等着你呢!”
我打了个喷嚏,往掌心里呵了口气:“你早说没有人,昨晚我也不用在河滩上过夜吧,冻死我了!”
毛老五赶紧把我迎进船舱:“走走走,烧刀子伺候着,暖和暖和身子!”
货船回到石磨村,浮尸的事情解决了,毛老五非常高兴,为了庆贺,还专门买了一串大地红,挂在甲板上,噼里啪啦放个不停。
我跟毛老五道别回家,临走的时候,毛老五递给我一个大红包,说了很多感谢之类的话,还说跟我喝酒很开心,以后有时间,再邀请我到船上喝酒。
我接过毛老五递来的红包,捏了捏,很厚实。
回到家拆开红包一数,居然有两千块,我开心的差点飞起来。
那时候城镇职工的月工资才几百块,我和老爷子一个月生活费还不足百块,这一下子就挣了两千块,真是又惊又喜。
两千块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外出办事,竟然能挣这么多,抱着这钱亲了又亲,藏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踏实,最后小心翼翼藏在枕头下面,美美地躺了上去。
我们外出办事,都是要收红包的,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是为了养家糊口,一个是为了冲喜。
我们处理的都是晦气事,红包冲喜,能够冲掉我们身上的晦气。
而每次做事之前,我们都不会主动讨要红包,也不会商讨红包的价格,一切都看委托人的心意,条件比较好的,出手阔绰的,愿意多给就多给一点,不管多少,我们都不会推辞,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第52章 烂疮
回家休息了几天,这几天枕着钞票睡觉,每晚都做美梦。
这天,毛老五跑船回来,专程上门找我喝酒。
他提了两瓶老汾酒,提了一口袋牛杂碎,我把牛杂碎炖了一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寒冬腊月用来下酒再好不过。
席间觥筹交错,毛老五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几杯酒下肚,不知怎么话题扯到了老钟身上,毛老五说上次回来以后,老钟就没上过班。
我问毛老五老钟怎么了,毛老五说:“听说是生病了,这些天一直卧床不起,我还说抽空去看看他!”
“什么病这样严重?”我皱了皱眉头,老钟年纪虽大,但在黄河上跑船几十年,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好,没那么容易被疾病打倒。
毛老五说:“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一种怪病!”
“怪病?!”我突然想到老钟对女尸所做的龌龊事情,这才几天,他就沾染上了怪病,莫非是他的报应来了?
吃饱喝足,时间尚早,我很好奇老钟染上了什么病,于是提议去看看老钟。
我和毛老五出了门,往河滩边上走去。
老钟没有家,他的家就是在船上,但是在生病以后,老钟便下了船,一个人住在河滩的茅草屋里,孤苦伶仃。
河滩上有一些简易的木板房和茅草屋,有的用来放置船上的东西,有的是船员们短暂休息的落脚点。
老钟没地方可去,毛老五专门腾空了一间茅草屋,让老钟暂时住在里面。
茅草屋亮着昏暗的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无比孤独。
推门进入,里面的空间很小,老钟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唤着。
几天不见,但见老钟神情萎靡,面色憔悴,就像丢了半条命似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空气中传来一阵阵恶臭味,我刚开始还以为是茅草屋的臭味,但很快便发现,那股臭味竟然来自老钟的被窝里面。
狭小的茅草屋里,除了老钟以外,还有一个乡村大夫,正在给老钟换药。
一张白色的纱布上面,涂抹着一层黑色的药膏,就跟稀泥一样,大夫将药膏抹均以后,竟然将药膏敷在老钟的关键部位。
我和毛老五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惊诧,啥玩意儿?老钟这是得了啥病呀?难道是他的命根子生病啦?
老钟紧闭着眼睛,满脸冷汗,表情十分痛苦。
过了一会儿,药效起来,老钟也就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大夫摇头叹息了两声,这叹息声中,我听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兆。
大夫走出茅草屋,我和毛老五也跟了出去。
毛老五拉着大夫问:“这老钟生得是啥病呀?”
大夫说:“挺奇怪的,一种烂疮!”
“啊?!”毛老五张了张嘴巴,惊诧道:“你是说,他的关键部位……生了烂疮?!”
大夫点点头:“我行医半辈子,烂疮见过不少,但是,老钟的这个烂疮,我确实没有见过!”
毛老五悄声问道:“大夫,老钟他得的……该不会是那种病吧?”
“你说花柳病?不是!”大夫很肯定地说。
毛老五自语道:“想来也不是,这老小子老实巴交的,几乎就没下过船,最近都在船上窝着,也不可能去哪里找女人。怪了,那他的烂疮是怎么来的?”
关键部位生了烂疮?!
我微微一惊,随即想到老钟那晚干的龌龊事,越想越觉得,老钟关键部门所长得奇怪烂疮,很可能是那晚辱尸惹上的。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烂疮刚好长在关键部位上面?
我叹了口气,没有把老钟那晚的事情说出来。
我就知道,干出那种事情,肯定要遭报应的。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而且那么毒。
毛老五问大夫:“老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说:“不容乐观!下面都已经开始腐烂坏死,所以我建议尽快把他送到城里的大医院,进行手术!”
我想起刚才茅草屋里的恶臭味,原来是老钟身上腐烂的味道,忍不住一阵恶心。
“啥?还要做手术?做什么手术?”毛老五惊诧地问。
大夫右手成刀,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冷酷地说:“要想保命的话,只有把那玩意儿切掉!”
“切掉?!”毛老五打了个冷颤,条件反射般捂住自己的裤裆,讶然道:“那……那他不成太监了吗?”
大夫说:“可能还不如太监呢!如果不手术的话,可能挺不过半月,最后会死的极其痛苦!”
大夫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毛老五站在茅草屋外面。
毛老五点上一支烟,,满脸忧色地回头看了一眼茅草屋,低声骂道:“他娘的,你说老钟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了这种怪病呢?”
我几次想把老钟那晚辱尸的事情说出来,每次话到嘴边,我都咽了回去,老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没必要雪上加霜。
我耸了耸肩膀:“不知道,这都是天意,老天爷让他命中有此一劫,谁也没办法是吧?”
“也是!”毛老五点点头,吐着烟圈说:“以前我这人不太信命,但是这次的事情以后,我觉得人这辈子,还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
“打算怎么办?”我对着茅草屋扬了扬下巴。
毛老五狠狠吸了口香烟:“哎,能怎么办?老钟跟了我十几二十年,总不可能把他扔下船吧?明儿个我让人把他送到城里医院去,能救还是救一下吧,最后是什么结果,只能看他自己的命了!”
聪明的老板会把员工当成朋友兄弟,而愚蠢的老板则把员工当成牛和驴,狠命压榨。
毫无疑问,毛老五是个聪明的老板,他这个人不错,有情有义,日后他肯定能够飞黄腾达,生意越做越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老钟的死令人猝不及防,第二天毛老五去到茅草屋的时候,发现老钟难以忍受痛苦折磨,在茅草屋里悬梁自尽。
老钟打了一辈子光棍,什么都没留下。
收拾老钟遗体的时候,人们发现房梁上有几个血字,应该是老钟上吊时候留下的,那三个血字是:“我错了!”
第53章 不速之客(上)
老钟是个老光棍,无儿无女,连家都没有。
蝼蚁尚有巢,但他却没有家。
老钟死了以后,也没有亲戚朋友来看望他,他的死,就像蝼蚁的死,微不足道,没有人会记起。
后来还是毛老五出钱,给他置办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几个船员帮他守灵,而后让我主持了一下法事。
没有棺材,没有墓穴,尸体就地火化了,然后毛老五开着船,将老钟的骨灰撒到黄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