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色鬼!”阮明姝忿忿戳了他一下, “就这几日便等不得?你快回船上吧,我也回徐府。”
  陆君潜知她担心什么,只好退让:“我送你回去,明日再见。”
  “可是明天我要忙一整日,不能得空......”见陆君潜脸色越来越臭, 阮明姝“噗哧”笑出声来。
  “要不后天吧,后天将军也过来,和我一起送新娘子上轿。”阮明姝心中一动,提议道。末了又补上句:“这边风俗, 女方家人只见男方家人便可, 不必会宾客。”
  “好。”陆君潜没怎么犹豫。
  *
  徐丹溪双亲已故, 又没有亲叔伯, 索性备了份厚礼,请族中一位和气老人做长辈主婚。解三元同他一样父母早逝, 做得更绝,干脆就不找,从京城带了两块牌位来, 拜高堂时对着磕头便算完事。
  世人皆以读书为上品,商贾为末流行当,阮明姝倒羡慕她这两个丫头,嫁与商人为妻。又有钱,又能施展才能协理生意,家里还没那多麻烦规矩,日子比她舒服多了。
  她这小妾不知要当到什么时候。一想到某日自己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她便有些难过。
  阮明姝替两人摆正凤冠,又仔仔细细理好领口、裙摆。
  望着二女凤冠霞帔、嫁衣如火,饶是岁岁月月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阮明姝还是不由惊叹。
  果然,女子穿嫁衣时最美。
  三人又拉着手,说了会闺房密语。阮明姝一次婚也没成过,现下却在教两人新婚夜如何如何,怎样少吃些苦,想想她自己都觉好笑。
  这好笑中,又带着些许难过。
  叩门声响起,徐家的丫鬟笑着在外禀告:“咱们少爷、谢少爷来迎二位上轿了!”
  “这么快?”阮明姝赶紧起身。
  按吴州土俗,男方来迎亲,在请新娘上花轿前,要先听女方父亲或兄长一番告诫。告诫的内容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姻亲之好,两姓相扶。
  阮文举没来,阮明姝本打算叫赵奚事先背一段,走个过场。但那日见了陆君潜,她便想叫他来。结果这人现在还没到,阮明姝也没心情怪他,只担忧他是不是路上遇到麻烦了。
  “大人还没来么?”绿绮不敢叫将军,怕人怀疑,只称陆君潜为大人。
  “没事,先不管他,去前面把赵奚叫来应急吧。”
  阮明姝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丫鬟诚惶诚恐引着陆君潜走进来。
  绿绮和红绫慌忙起身要跪,周身珠钗环佩叮当作响。
  阮明姝赶紧拦住她们:“哎呀,我给你们弄了半天,快坐下!”
  陆君潜一进来,便叫满屋的红色映得皱起眉。
  “怎么才来,没什么事吧?”阮明姝跑过去,挽着他朝里走。
  “有件事耽误,不要紧。”陆君潜反手环住她,难得看了眼她的两个丫头。
  “你快把这个背下来,呆会丹溪和三元哥来了,同他们说一遍。”阮明姝从袖袋里掏出张花笺,催促道。
  陆君潜扫了眼,俊眉斜挑一边:“记下了。”
  “这么快?”阮明姝面露狐疑。
  她还没来得及考对他,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欢笑。
  解三元和徐丹溪来了。
  阮明姝忙把红盖头给绿绮红绫蒙上,又匆匆理理自己的发鬓衣裳,端庄肃立一旁。见陆君潜仍是悠哉哉置身事外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君潜只好学她,凝眉肃穆,放佛舍不得家中女眷出嫁。
  这时,一大群人已经呼啦啦将两位新郎官簇拥着推了进来。
  男家女家尚未施礼还礼,早有安排好的巧嘴善道者跳出来,说了好大一段喜气洋洋的夸赞祝贺之词,众人再一拍掌叫好,屋里气氛登时热烈到极点。
  两位新郎此时才发现阮明姝身旁多了位陌生男子,络腮长须难掩威仪英俊,只负手随意站着,便叫人心生敬畏,又想看又不敢看。
  他们虽事先不知陆君潜要来,但见阮明姝紧挨着他,立刻便猜到陆君潜身份,一时俱捏了把汗,动作都僵硬起来。
  “这位是.......”同来迎亲的一位徐家族弟,陡然见到阮明姝,惊艳得挪不开眼,心荡神怡下,竟没看出阮明姝与她身旁之人亲昵非常。
  阮明姝垂眸浅淡笑笑,正等着徐丹溪介绍,却听陆君潜淡淡道:“是内子。”
  不理会发问之人的失魂落魄,陆君潜看向徐丹溪、解三元。
  “我视两位妻妹如亲妹,今日依夫人之意,将她二人下嫁你们。望你们对结发之妻敬之爱之,举案齐眉。”
  徐丹溪和解三元听了,诚惶诚恐行礼应下。
  阮明姝粉颊烫得厉害,本是准备了一大堆告诫要同解三元他们讲的,却叫陆君潜又是“内子”,又是“夫人”,弄了个大红脸。
  虽知是逢场作戏,为她撑腰,仍止不住芳心颤颤,红云飞面。
  *
  热闹了整日的徐府渐渐安静下来。
  明月高悬,窗前一树粉梅,不知何时发的花,清香随着夜风徐徐吹进。
  阮明姝捶着发酸的腰肢,想着此刻红绫和绿绮都在洞房花烛,不由露出笑。
  这桩大事终于办妥,她也放了心。
  陆君潜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她。也不说话,只用硬挺的鼻梁蹭她的耳侧,纤颈。
  阮明姝安心将身体靠着他,脸上是欣慰的笑意,感叹道:“我以前总觉得,想不出她们两个出嫁的样子,还担心她们找不到如意郎君。现在看呢,许许多多想象不出的事儿,忽然有一天就水到渠成地来了。”
  她说着,感受到陆君潜开始咬她耳朵。怕擦枪走火不好收拾,忙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拉开点距离。
  “丫鬟成婚,你激动成这样。”陆君潜想到今日她见人上花轿、拜堂,又是悄悄擦眼泪,又是止不住笑,不由哂道。
  “我家丫鬟少,都是陪我们一路苦过来的,自然感情好。你不要拿自己府上套,你们家的丫鬟,怕有一大半连见都见不到你。”阮明姝说着,想到一事,当下垮下脸,满腹愁苦,“要是明蕙出嫁,我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想想你自己吧。”陆君潜这一句着实意味深长。
  “你又不能娶我,我想什么,想嫁给别人么?”阮明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来觉得若这样说,像在抱怨陆君潜不娶她,这便很没意思。二来是不想惹陆君潜不快,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同他吵。人生苦短,她也就明艳这么几年,还是好好珍惜吧。
  陆君潜等了半天,不见她回话,有几分意外。
  “早点休息吧,咱们明日赶路呢。”阮明姝推着他朝里间走,“先说好,晚上不能乱来,要不我就把你轰走。”
  陆君潜本想给她喂颗定心丸,没想到她如此不上道,当下意兴阑珊,打算再磨她一磨。
  “这就睡了,你的要紧事呢?”陆君潜问她。
  今日早些时候,阮明姝同他说:她愿意同他回去,但要他答应一件事才行。陆君潜问是何事,她犹犹豫豫,只说晚间再同他商量。
  因而陆君潜有此一问。
  阮明姝自然没忘,只是......
  她喉咙紧张地动了动,心中发虚,抱着陆君潜娇声道:“我累了,咱们躺下再说吧。”
  陆君潜俊眉微调,看来事情不简单。
  *
  三个月,就她独自走过的二十年来讲,并不算长。
  可当她躺在枕边人强健温热的怀抱中,一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双目出神,鼻子发酸,许久没有开口。
  直到陆君潜用下巴轻点她的发顶:“睡着了?”
  阮明姝摇摇头,收拾好情绪,仰着脸看向他。
  “我不想回陆府了。”她认认真真望着他,坚定又温柔。既不是赌气,也不是试探刺激。
  她只想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希望他愿意听、愿意尊重。
  陆君潜眉眼冷峻,从阮明姝的角度看,整张脸的线条犹如神工雕琢,英俊又强势。
  他没有说话,只垂眸看她,浓密的下睫在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
  阮明姝松了口气,心中有种难言的感动。正如她不再靠伤害彼此来保护自己,只想心平气和地将心意传达,陆君潜也在一点一点改变着,至少现在,他愿意压制怒火与傲慢,给她说话的机会。
  葱尖似的纤指描摹着对方的眉骨、鼻梁,阮明姝柔声道:“那时你纳颜佳人做妾,还同我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我只能找老太太,要她遵守与我的约定,放我回家。我为了让老太太答应,自个儿立下承诺,再不回陆府。”
  陆君潜气恼地捉住她的手,想要开口,却被阮明姝啄了一口,只能打住,继续听她说。
  “我若再没脸没皮地回去,像什么话嘛!老太太一定生我的气,几位夫人少奶奶更不用说了.......就算她们碍于你的面子,不同我计较,我自个儿也拉不下这脸。”
  “那我呢。”陆君潜很不高兴。
  阮明姝摸了摸鼻子,这才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我可以在铺子附近租个宅院,你有空时,便来看我。你回家时,我也回我家,这样我们......”
  她话未说完,就叫陆君潜对着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干嘛呀!”她吃痛抱怨道。
  “你怎么想的。”陆君潜眉头几乎拧成“川”了,气道,“我说过不会再纳别人,你还放着陆府不住,求着给我当外室?”
  “小妾和外室,还分什么高低。”阮明姝揉着额头,没好气道,“而且宅院是我出钱租,是我的家,你懂不懂?”
  陆君潜这下明白了,恻恻一笑:“不高兴就把我关在门外,惹急了再跑也方便,我倒小瞧你了。”
  被他正中要害,阮明姝也不逃避,理直气壮道:“没错!你要是对我好,不违背承诺当负心汉,我就不会跑。你看你,又对我摆臭脸。你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打算把我哄回京城,就原形毕露,娶妻纳妾、打我骂我!?”
  陆君潜头疼:“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骂过你?”
  明明是他,连巴掌都挨过。
  “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嘛,答应我不就行了!这样彼此都好,要不然你带我回去,老太太还要生你的气,府里人也会议论。”阮明姝又是撒娇又是央求道。
  “你是傻子么,”陆君潜定定看她,像又重新认识她一遍,“你爹责难,坊间非议,无名无分,连花销都想自己出,你得到的就是这些。”
  “你才是傻子呢!”阮明姝噗哧笑了,张臂抱住他,“我得到你了呀。”
  她脑子一热,想都不想便说了,出口后才觉肉麻,耳朵都红了。
  “我这是一举两得,”怕陆君潜逮着机会,得意洋洋地调戏,她忙抢回场子,“有你这尊大佛罩着,没人敢打我的主意。我自个儿当家作主,随意又舒服。不必像高门大户的妻妾,整日屏气敛息,话都不敢大声说,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说了好一会,不见陆君潜回应,不由微恼,晃着他的胳膊仰头看去。
  却见陆君潜双眸紧闭,眉间轻皱。
  “你睡了!?”阮明姝要气死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当下半坐起身,誓要把他摇醒,“不能睡,答应了我才能睡!”
  “我答应。”陆君潜声音低沉而温柔,没有半点含糊。
  阮明姝登时高兴了,不再计较陆君潜将她晾着自个儿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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