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谈判

  “倘若王家向王妃保证,云州遵循新政治民呢?”王横始虽知祖父已经动心撒手民政,可他同样不会如此轻易便妥协,这时还在争取晋王妃能够让步。
  但王进谷及其子孙这两日以来的表现,已经让十一娘笃定他们已经动心了。
  藩镇节度使之所以重视民政权,主要原因是要把控财政,要是云州城未曾废置,王进谷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财政权拱手交还朝廷,可现在的情况是,云州城根本就不能产生任何财余,对王进谷而言,根本就没有实际利益,他现在虽有十万雄兵,今后甚至还会增加数倍,可要是军需一直由晋朔给供,一旦朝廷平定了潘博叛乱,必然会下令裁军,甚至又会旧话重提,将王进谷调离回京,剥夺王家兵权。
  王进谷若不愿意,那么只能起兵谋反了,可到时没有晋朔供给军需,他固然掌握雄兵,也无济于事,因为数十万大军不可能饿着肚子为他卖命,所以为了保证王家一直掌有军权,基本条件便是重建云州城,这里是他的根据地,民众要能耕种粟粮,兵勇们才能吃饱肚子,就算战事一时僵持,也不担忧供给。
  所以王进谷才会如此轻易便被郑敏说服,暂时交出治政权——就算朝廷另派官员治理云州,却没有军权,到时韦太后那女人决意打压王家,大不了将那些朝廷命官一刀砍杀,自然便能掌握财政。
  而就算这几年财政权是由朝廷控制,但云州数十万大军的供给,也是由晋朔保证,换而言之,云州赋贡其实仍然要交付王进谷,只不过是由朝廷官员过一回手罢了。
  如果云州重建一事被朝廷否决,十一娘固然要伤许多脑筋,但对于王进谷而言,更加不利。
  十一娘既然已经掌握了这回谈判的主动权,那便必定不会妥协。
  “保证?”她微微一笑:“我若保证就算都督交还兵权,今后也能荣华富贵,都督与郎将可会听从朝廷诏令?不是我不信王家之承诺,而是不信都督府有这能力,郎将先不要辩驳,听我把话说完。”
  十一娘举手制止了王横始:“重建云州说来容易,可需要迁移多少民户,要分成多少批次,多少人恳荒,多少人建居,打造农具匠人从何而来,农具应当如何分发,若遇灾患,救济粮粟从何征调,怎么保证粟粮收成之前,迁入农户衣食饱暖、疾病医药?商市应当如何设置,商贾纳税几何,如何完善移民增多后户籍编管,以防敌国混入间佃,等等等等,都督可有拟定规划?”
  见王横始哑口无言,十一娘又笑:“是,都督说过,移民前期所需消耗,理当有朝廷提供,那么试问,都督既然连这些规划都没有考虑,将来又如何能够治理好云州民政呢?一旦移民暴乱,势必怨愤朝廷言而无信,说不定会让晋朔形势雪上加霜,那么当初谏言重建云州之人,也就是我,岂不成了众矢之的?这风险实在太大,恕我不能仅凭王家一句保证,便担当肩头。”
  十一娘说完便是一礼,以示歉意,转身即走,就要终止这席商讨了。
  王横始这才着急起来:“王妃留步,王妃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打躬作揖一番,好不容易才挽留了十一娘,王横始终于妥协:“王妃刚才一番话,我也深觉言之有理,大父虽然曾为胜州藩节,然而胜州到底与云州不同,这重建一座城池,的确要比管理已经形成之藩镇更加艰难,不能依照萧规曹随那套,这样,我答应王妃,可以尝试着劝说大父妥协,接受由朝廷治理云州,那么我是否能够这样以为,只要大父交还治政权,王妃便能与王家共同上谏,促成重建云州一事?”
  十一娘沉吟片刻:“云州重建的确有利目前晋朔情势,要是由朝廷派遣官员统筹负责,晋王府答应从旁协助,那么我当然愿意与都督同上谏书,呈述益处。”
  反倒是王横始松了口气:“不瞒王妃,昨日初见王妃,尚不信那些传言,今日与王妃一席谈话,小子倒是有所改观,王妃的确深悉朝政之务,也难怪太后会对王妃如此信重了。”
  这日巡看城防返回大都督府,并没有什么酒宴应酬,王进谷也没有急着表态,当然,次日十一娘也没有急着辞行,却已经向前来寒喧的王夫人婆媳示意,至多再耽搁一日,所以王进谷也没有更多犹豫的时间,当日下昼,便又请了十一娘去书房一叙。
  还是那些人,只不过独独王知礼并没在座,这样一来,谈判进行得相当顺利,唯一的波折,便是王进谷最后提出的条件。
  “本都督可以请谏朝廷另派刺史管理民政,可犬子知礼,眼下却身任云州长史一职,这也得朝廷允准,属正式任命,那么由他协助刺史治政,便无可厚非罢?”
  虽说针对许多藩镇,长史官方为实际治政者,但那些藩镇刺史一职却是节度使兼顾,而将来的云州,既然是由朝廷派遣刺史做为一地行政长官,那么属官长史的作用便相当有限了,十一娘仔细想想,没有必要连这点事都寸步不让,故而并不反对。
  王进谷当场便让郑敏写成谏奏,由他署名签章,立即交待使者快马送去朔州驿传。
  十一娘也婉拒了王都督殷勤留客,并答应一回晋阳,便立即谏奏。
  于是这晚又设送行宴,依然还是那些人参加,只不过王知礼再也没有来女宾席骚扰,王夫人虽然对十一娘心存怨怼,可眼见夫主已经与晋王府达成“同盟”,她自是不敢表现出任何怠慢,忽地想起茵如上回去晋阳,转送予她的一条披帛,连忙用来奉承讨好:“妾身没有多少见识,年轻时见识过朔方贵妇,便有那么一条铺翠披帛,据说花耗千金,不瞒王妃,阿茵当日将披帛送与妾身,妾身吃了一惊,如此贵重之物,可不敢妄受,还是阿茵解释,并非铺翠,而是用特制丝线绣成,纵然如此,妾身竟也看不出与铺翠有何区别,晋王府绣娘,可真是心灵手巧。”
  有好些陪宴的妇人听说这话,都想见识一番,王夫人便令人取来那条披帛让大家欣赏,引起一片赞叹。
  “绣制披帛者倒也不是晋王府绣娘,而属霓珍衣坊,这霓珍绣,在长安便轰动一时,虽然不比真正铺翠珍贵,但贵妇们要订制这样一套衣裙,也得耗十万余钱,纵然如此,也是供不应求,后来机缘巧合,霓珍衣坊转手予我,故而这时便迁来了晋阳。”
  女人们最难抵御便是妆粉首饰衣裙一类物品,听这话后都是兴致勃勃:“如此说来,今后在晋阳城,便能买得霓珍绣?”
  “或许不用去晋阳,在朔州城便能买得披帛,只衣裙却需要量身定制了。”王妃笑道。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当年在胜州,可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绣法。”
  “固然精美,可一身衣裙便要耗废十万钱,也非你我这等人可以穿着了,也只有如夫人这样尊贵之人,才可以享用。”一个妇人叹息道。
  十一娘笑而不语,十万钱?将来大约也只能买到一条披帛而已,她扩大霓珍衣坊规模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薄利多销,这样的衣用,并不适用于平民百姓,那些豪门贵妇的钱,可是多多宜善,晋王妃手中那把宰刀,已经磨得锃光雪亮了。
  纵然对将来霓珍衣坊的出品垂涎三尺,但王夫人却并没有因此对晋王妃有所改观,这晚酒宴过后,她回到寝卧,见儿子王知礼垂头丧气地跟了进来,立即打发闲杂,先是低声斥道:“作何没精打采,不过一个妇人而已,便是没被你得手,哪里值得如此忧愁?”
  王知礼冷哼道:“正如阿母所言,就算晋王妃貌美,也就是个妇人罢了,又不是处子之身,儿子哪里是为了她忧愁?儿子是想着,父亲不听劝告,一意交好晋王府,但晋王与王妃明明便更加亲近横始那小子,就连父亲,这回也对横始赞扬有加,岂不是对儿子不利?”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王夫人摘下自己鬓边的绢花,冷冷说道:“交好晋王府不过只是暂时罢了,待将来……都督又怎会甘心受制于人?咱们与晋王府,迟早要敌对,晋王府眼下越是看重横始,日后便越有机会挑唆都督疏远他,都督最恨什么?便是胳膊肘往外拐,横始如此得王妃青睐,若是将来,为这一个女人违逆都督,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阿母是说,横始对王妃也有……”
  “那小子一贯热衷之事,便是觑觎原本不属于他之人事,晋王妃无论外貌,还是身份,必然对那小子产生极大吸引,看着吧,小子一定会自掘坟墓!”王夫人不失风情的一双眼睛,这时掠过一道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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