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谢重姒像是被问住了,她捋了捋罄竹难书的“罪行”,最终挑出比较有代表性的:“把我埋在土里过,说是沙疗,搁在正午阳光下暴晒。那是三伏天。”
  谢重姒顿了顿,接着道:“然后我中暑了。这是大师兄的主意,他被其余的师兄师姐暴揍一顿,再没机会接触我的病情。”
  宣珏:“……”
  鬼谷神秘莫测,但这个名字又如雷贯耳,甚至是不少百姓的信仰。
  他知道个中弟子亦正亦邪,性子桀骜不定,但没想到这么随心恣意。甚至于可以看出,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不知寒毒如何解,从零开始尝试摸索的。
  宣珏搜肠刮肚地勉强找了句正面评价:“……都说鬼谷护短,名不虚传。”
  两人一说一回应,很快天边紫气初升,快要天亮。
  谢重姒晚间赶车不敢睡,加之也到了官道上,平整开阔,不担心马匹乱窜,她便靠着车门微阖双眼。
  见外头话声停了,宣珏轻轻掀开车帘,将一条毛毯盖在睡意上来的谢重姒身上。
  谢重姒没睡太久,很快就到第一个关口,人声嘈杂了起来,检查分外严苛。
  不少商旅或是游人,等得不耐烦,破口大骂:“娘老子的,磨叽啥呢?驴都比你们快!”
  官兵充耳不闻,有的甚至还用□□指了指,威胁道:“按照规矩办事的,闲话少说,都把路引拿出来备好,要一点点盘查的。”
  官爷亮出兵器,本还想再吼几句的也果断成为闭嘴鹌鹑,耐下性子等待检查。
  等终于到谢重姒他们时,谢重姒跳下车辕,递过路引,道:“官爷,我家娘子病嘞,我带他去城里看病。”
  官兵皱眉,道:“她人呢?让她也下来!”
  谢重姒歉意地笑了笑:“这不是风寒,受不得吹么。您看通融则个?”
  “风寒也跑到这来问医,又不是快生了——”官兵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手指一顿。
  车里,清冷端雅的白衣女子正持卷看书,一打眼没看清容貌,但从气质来看,就知这人长相不差。
  官兵看谢重姒的眼神顿时暧昧多了,要是个穷酸小子取到这种媳妇,别说风寒了,估计人劈个指甲断根发丝,都得心疼死。
  他拍拍谢重姒的肩,挤眉弄眼道:“小子,可以啊!”
  谢重姒倒是怕他看出什么异样,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半侧身挡在官兵面前。
  第38章 梦境  我就算被父皇打死也得把你娶回去……
  好在那官兵也是穷苦出身有家室, 以为谢重姒不喜媳妇被人看去,呷醋护食,笑着拍了拍她肩膀, 道:“行, 走吧。”
  又对前面还准备再盘查一遍的其他官兵道:“和上头要我们留意的人差个十万八千里,一个俩个的眼睛往哪瞄呢!忙其他的去!”
  谢重姒闻言心想:“果然京口也被氏族把控。”
  江南一带,势力盘根错节,路上还是要谨慎小心。
  京口是个渡口城池,隔岸滔滔江水,顺流而下, 四五天即可到达苏州。
  是矣,这座古城中枢要道, 往来车马川流不息。
  谢重姒不打算乘船下苏州, 一来船运忒贵, 她现在实在穷得慌,二来,船只就那么巴掌大的地儿,人挨人, 暴露风险更大。
  但她得在京口歇个脚,不眠不休赶了一晚,疲乏困倦。
  谢重姒数了数剩下的银两, 不忍心住客栈, 将吱吱呀呀的马车停在北固山边。
  北固山高耸挺立, 秋末仍绿意翡然,文人墨客们扯着嗓子在这吊唁,写出狗屁不通的诗句,也都敢糊在纸上, 再贴在墙树上。
  她随意扫了一眼,乐了,读出来:“远看北固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北固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哪位兄才?有才。”
  她乐完,还对宣珏念了几句,才掀帘进了车内,困倦地道:“我歇会儿,你要是闷得慌,下去转转。这边人挺少的。”
  锦官太打眼,被她丢入了马车里,被迫和宣珏同处一室,这鹰差点没奓毛。
  最后老老实实夹紧翅膀,缩在角落的木架子上。
  此刻见到谢重姒,亲切地像见了救星,火速朝她扑来,被宣珏抬手拦住,只得灰头土脸又抓回原处。
  宣珏放下手,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小巧刻刀,在雕琢一块半成品的原玉籽料。
  那晚虽然走得匆忙,但他在玉器店购买的锉刀刻刀,谢重姒在卿月司得来的玉石,都贴身带着。
  “我磨完这一块。”宣珏道,“你睡吧。”
  他做事很有耐心,神态专注地削刻这块原石,指尖轻轻捻去粉末碎屑。
  谢重姒看他雕了一路,逐渐成型,本来还想凑上去看看到底塑了个什么东西,但实在发困,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半跪着趴在宽椅上,阖上了眼——
  车内空间狭小,就算只有一人也不够躺的,还不如这样舒服。
  简陋的车帘遮不住细碎阳光,落在谢重姒紧闭的眼和鸦羽般的长睫上,眼尾狭长的弧度轻佻明艳,让人无端想起盛春里,绽开的浓丽桃花。
  宣珏指尖顿了顿,不小心走了神,尖刃失了准度,将玉雕的树上,一抹叶片拉得有些长。
  他收回目光,想了想,将那片格格不入的桃花叶,划转勾勒,改成两条系在树上的丝带,随风缓飘。
  树下,盛装打扮的女子背对而立,抬头望着纷落的桃花,繁复的宫装里露出一截纤细修长的脖颈。
  美如梦境。
  谢重姒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胳膊酸麻。她直起身,察觉有什么从身上滑落,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王大娘之前硬塞给他们的一块棉毯。
  据说是她亲手织的,上头鸳鸯和龙凤纹路栩栩如生。
  倒是又美观又暖和。
  谢重姒清楚她身体受不了冻,又有些睡醒后的惺忪,谢过宣珏好意后,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离玉,若你真是个女子,我就算被父皇打死也得把你娶回去。”
  谢重姒纯属胡侃多了,碰到哪家漂亮亲切的贵女趁她心意,都会这么打趣两句。
  毕竟贴心有分寸,小意温柔,知书达理的人,无论男女,谁不喜欢呢?
  说完这句后,她清醒了过来,好险没把自己舌头咬一口。
  扮为夫妻,甚至是调戏两句,和这种明显有所意向的图谋是两码事。
  哪怕是对戚文澜,她也不可能大大咧咧说这种话,更何况是对宣珏!
  饶是在车上,宣珏也坐得端正,闻言看了过来,欲言又止,像是在沉思。
  谢重姒生怕宣珏一个不高兴把她掀了。
  宣离玉这个人,坦荡朗怀,温润有礼,但内里比谁都骄傲,涉及底线,不会退步分寸。
  男扮女装,本就是事从权急,估摸是在他底线边境蹦跶着,她再这么往里一跳——
  要完。
  没想到,宣珏沉思片刻,也只是淡淡地给她解了个围:“殿下玩笑了,陛下怎可能同意你娶女子为妻。”
  谢重姒灰溜溜地嗯了声,像锦官一样怂得溜走了。随意吃了顿晚饭,继续赶路。
  这天以后,她再也没敢嘴贱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她多想,谢重姒总感觉和宣珏之间氛围,也变得不大对劲。
  尴尬地让她想以头抢地,特别是有一晚她做了个梦。
  梦里,敲锣打鼓喜气洋洋,鞭炮嘈杂震耳欲聋,来往宾客恭贺欢庆。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红服,锦绣纹路和昔年成婚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好像哪里还有点不一样。
  再抬头望四周宴席,没有差别。
  谢重姒想:是要成婚吗?
  迷迷糊糊和人拜了堂,吃了酒,又在哄笑声里入了洞房,走到床榻前,才猛然回神——她穿得是男装!
  面前的新娘子在等着她掀红盖头。
  谢重姒掀了红头妆,望入双清如寒潭的眸,花生桂圆在床上滚了开来,她被人牵了手腕,摔进松软又硌得慌的床榻之内。
  暧昧红光里,玉钩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勾走,纱帘软幕垂落放下。春色旖旎。
  醒来,谢重姒孤零零地抱着马鞭欲哭无泪,她之前为何想不开,非得让宣珏女装啊!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半夜时分,谢重姒纵有千言万语,也没人可说,她拍了拍马臀,无奈地对着这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叹了口气。准备过完这段弯路,再睡会儿。
  这时,她突然眯了眯眼,本来懒洋洋地靠着,也支起身。
  刚过月半,光亮很足,能隐约看到宽阔的官道旁,枝蔓丛生林边,像是有两个人。
  一站一蹲。
  第39章 新人  你这么纵容着她
  黑灯瞎火三更天, 赶夜路不怕遇见孤魂野鬼,也怕碰到强盗土匪。
  谢重姒伸手拉住缰绳,减缓前进速度。她袖里刀尚在, 也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锦官栖在她旁边的木椽上, 被谢重姒挠了挠后颈,也醒了过来。
  苍鹰的视力比人好,它似乎看得更清楚,没有如临大敌,只是疑惑地扇了扇翅膀。
  谢重姒稍微安了心。
  可她这心刚安到半途,前方的人听到了吱呀车声, 站立的那个像是大喜过望,飞奔而来, 差点没和本就弱不禁风的马车来个对撞。
  好在老马反应迟钝, 没一个蹄子掀翻他, 加之谢重姒反应及时,猛地勒紧缰绳,马车堪堪停住。
  谢重姒没忍住骂他:“没长眼就算了,命也不要吗?!”
  那人道:“哎是要救命!不对, 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鲁莽!”
  凑近就着月光,谢重姒才看清这个人。
  是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 但此刻灰头土脸的, 锦缎衣袍上都是尘泥。长相斯文, 有种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少爷味。
  谢重姒一打眼就觉得这味道熟悉,旋即恍然大悟——
  哦,她哥也是这样。
  突然就被拉得和太子爷一样高度的公子哥,手足无措地解释道:“那个, 大哥……啊不对,小哥,我娘子她不舒服,我俩马车又掀了,行不了夜路,能不能搭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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