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顾家
如顾文茵所想的那般，此时此刻，位于盛京东城和北城交界处长乐街的顾家，虽不至于人仰马翻，但气氛却是压抑的几欲让人窒息。
穿雪青交领中衣，外罩一件半新不旧鸠羽色十样妆花锦撒花褙子，下搭一条青金马面裙，年过半百，却保养得极好的小周氏，抬手抚了抚发髻间的菊花折枝金簪，一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悄悄挑了眼顾重山，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
“虽说寡妇改嫁是朝庭律令，谁也违背不得。可元氏连知会也不知会一声，这完全就是不把老爷您看在眼里啊！”
见顾重山仍旧不为所动，苍老满是褶子的脸上，耷拉着的眼睛皮让人难窥究竟。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小周氏不敢说对顾重山有十分的了解，可七八分她还是敢肯定的。别看顾重山连个回话都没，可心里这会子怕是正拱着一团花呢!
小周氏像从前一样，漫不经心的往自己燃起的这堆火上浇起了油。
“嫁就嫁了吧，反正原就不是个安份的人。”顿了顿，却是陡然拔声说道：“可，文茵却是我们顾家的骨血，凭什么认个贱民做爹？我们顾家虽然算不得簪缨门第、钟鼎人家，可却也是守礼有节，诗书传世的书香名第。这种有埋没祖宗有辱先人的事，岂能放任不管！”
“是啊。”一旁和顾重山长了个七分像的顾晔然紧接了她娘的话，说道：“爹，文茵可是我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怎么还能坐视不理？”
可奇怪的是，从前一点就着的顾重山，这会却如老僧入定，直接无视了小周氏和顾晔然。
顾晔然朝小周氏看去，小周氏几不可见的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给坐在顾晔然下首的毛氏。
毛氏收到小周氏的示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却又使得大家都听得到的她的话，问顾晔然。“二爷，广济街上的那间聆风罗扇，真的是文茵开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顾晔然故意大声说道：“我亲自和那个姓苏的管事……苏本东你知道吧？那可是以前本草堂的大管事，哎……你说，这苏本东怎么就和文茵认识了呢？”
见顾晔然歪了楼，小周氏狠狠瞪了他一眼，阴阴阳阳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元氏还在盛京城时，就是个长袖擅舞的，谁知道她……”
“元令淑自嫁进我顾家后，去二门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出来。长袖擅舞？”顾重山耷拉着的眼皮缓缓睁开，一对浑浊的眸子，冰冷如霜的看向小周氏，“怕不是说你自己吧！”
小周氏一瞬变了脸色。不止是小周氏，顾晔然和毛氏也跟着变了脸色。
三个人目光错愕带着难以置信的看向顾重山。
小周氏白皙的脸一瞬涨得通红如紫，又羞又恼，可以说从她嫁到顾家以来，这还是第一回被顾重山说，并且是当着儿子媳妇的面说！
她哆嗦着嘴唇皮，想说什么，不想一阵牙齿战战后，眼泪突然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的往下掉。
毛氏当即便要起身上前安慰，不想，顾重山却又开口了。
“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你真以为，这么多年你做得的那些事，我毫不知情？”
毛氏微微抬起的屁股在听到顾重山这话时，重重的坐了回去。
目光惊慌的朝顾晔然看去，老太爷这是打算要跟他们算总帐了吗？
顾晔然比毛氏还惊慌，他想到的不是他爹要算总帐，而是他爹会不会是中邪了？
老话不是说，人到了年纪便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吗？他爹可已经是花甲之年了！这几年大病小病就停过，家里长年飘着一股药味。
“二爷！”
顾晔然还在想得出神，耳边响起了毛氏压得极轻的催促的声音。
他蓦然回神，抬头看向毛氏，“怎么了？”
毛氏差点一口气憋死。
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问得她，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顾重山却是沉沉长长的叹了声气，“你只想着，那铺子日进斗金，是顾文茵开的。只要把顾文茵接回来，就能将那铺了占为己有。却怎么不想想，他们一家三口离开时，她顾文茵才多大？元氏再樵的又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泥腿子……”
这话一出口，小周氏三人卡在喉咙的那颗心顿时落回了原处。
老太爷还是向着她们的！
小周氏拿了帕子一边轻拭着眼角的泪，一边说道：“妾身怎么会没想过呢？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又怎么会……老爷，这件事，您是个什么打算呢？”
一番话虽然说得是欲言又止，拐弯抹角，可该表达的意思一点也没漏下。
顾重山抬手揉大拇指和无名指揉着一阵阵刺痛的额头，他是什么打算？他都已经过一天少一天，指不定哪天那口气就出不来的人了。他还需要什么打算？
他不喜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个儿子好像从出生父子见面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喜欢。顺带着连大周氏也惹了他的厌恶，本就因为难产亏了血气，又被他极尽冷漠对待，两年不到的时间便撒手人寰。
周家老夫人为了小外孙，提出让他娶小周氏做继妻，他当时是不愿意的，只是，后来……想到那夜灵堂上，虽是一身素衣打扮，却鲜活艳丽胜过万紫千红的小周氏。顾重山一颗随着岁月苍老的心，再次砰然而动。
周老夫人怕是到死都没有想到，是她亲手将顾晔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吧？
“山哥！”
耳边响起小周氏的声音。
顾重山这才发现，顾晔然和毛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屋子里，便只有他和小周氏。
小周氏起身，蹲在了顾重山的脚边，抓起顾重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带伤感的说道：“山哥，你不替我想想，也要替晔然和舒窈想想。我是过惯苦日子的人，便是粗茶淡饭也无所谓。可是晔然和舒窈……”
顾重山却忽然想到，顾家竟然只有顾文茵和顾舒窈两个孙女。长子也就算了，毕竟在小周氏喂了那么多年的药下，还能生出顾文茵已经是奇迹了。可是，顾晔然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膝下始终只有顾舒窈一个？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是老天有眼？
“我让你找的人，找好了没有？”顾重山突然问道。
小周氏一怔之后，连忙点头道：“找好了，她娘兄弟六个，到了她这，虽然少了点可也有三个兄弟四个姐妹。只是……”
顾重山拧眉看向小周氏。
小周氏叹了口气，说道：“这家良心有点凶，开口就是一百两银子，我好说歹说才让掉了二十两银子。可就算是八十两银子，家里这会子也拿不出来啊!”顿了顿，不无愁怅的说道：“山哥，实在不行，就把祭田卖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祖宗要是知道，我们卖田是为了延续香火，也不会怪罪的。”
顾重山却没有接小周氏的话，而是话峰一转，说道：“从前那丫头还在府里时，和舒窈还说得上话，让舒窈先去和她接触接触吧。看看能不能弄清楚，这铺子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