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旌功(五)
后金以及后继的清廷每逢春节和重大节日,皇帝都会亲率皇室成员及王公大臣谒堂子祭神、立杆祭天。清宁宫祭神的同时,在宫外还要祭天。除夕夜点燃索伦杆上和檐下的灯笼,以示红灯高照、大吉大利;午夜饭前,架旺火、放鞭炮、迎财神的同时,要祭北斗。初一绝早,要在门户上挂弓,象征全年狩猎顺利,收获多多。满洲族旧俗贱红贵白,后受汉族影响,才改用红色表示喜庆。
大清定都北京以后在长安左门之东建堂子、在坤宁宫设神堂,立神杆。太后说,紫禁城里的坤宁宫现在的格局,是在入关后做的改动,参考的便是清宁宫的格局。
这次遵照前次路线,皇帝又见了诸位蒙古王公,但未狩猎,穿过草原时,他见牛羊肥壮,谷禾丰美,农牧兴旺,十分欣喜,即兴写下《巡狩贝子府》一诗:
居岭分疆异,清尘洒道同。
后先咸奉职,诚敬自由衷。
渐见牛羊牧,仍钦禾黍丰。
时巡慎候度,继序念戎功。
此次他还率领文武百官,在小长白山祭祀了长白山神,在温德亨河祭祀了江神,还在龙坛山封了“封树神”。太后和皇后自是出席了这些重大的庆典,婆媳二人除了礼仪性的问候,几乎不说话。东巡路上所经州县,全部“蠲免本年应征地丁钱粮十分之三”。璎珞笑对傅恒道:皇上出来巡游,也算好事儿。傅恒道:各地州府都花了大把银子接驾,免赋是应该的。
皇帝在盛京谒陵时,又重复了第一次东巡时说过的话,再次强调伦理孝道:
君者为人伦之极,五伦无不系于君。
臣奉君,子遵父,妻从夫,不可倒置也。
尝闻以父母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友之兄弟。以祖宗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睦之族人。以天地之心为心者,天下无不爱之民物。斯言也,人尽宜勉,而所系于为人君者尤重。然三语之中,又惟以祖宗之心为心居其要焉。盖以祖宗之心为心则必思开创之维限,知守成之不易,兢兢业业,畏天爱心。
璎珞又笑,说他定是因蕴端和钱复礼,勾起了各种心事。
回程在山海关停留的这一天,皇帝和皇后那拉氏去城楼上散步,那拉氏忆起几年前也是和皇帝一起在这里散步。对皇帝说,自己明白皇帝不杀桑王的决定,反正天下杀不尽的贪墨蠹虫,又说皇帝因走私案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自己十分担忧,请皇帝一定要注意休息。然后赞皇帝重孝,奉太后东巡,并提及那年皇帝专门陪自己祭奠辉发那拉家先祖一事,自己和辉发那拉家绝不会忘记。
皇帝只道:淑慎,过去的事儿,朕不想再提。那拉氏不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他是心伤五格格,那年,在这城楼上,她还在自己腹中,于是忙道:是,皇上,是臣妾不好。皇帝又道:这些年,后宫里挺平静,是你的功劳。那拉氏道:容妃妹妹和令贵妃都识大体且性子和顺,臣妾觉着比以前的人强,还是皇上会选人,皇嗣安好,便是后宫最大的事,臣妾作为皇后责无旁贷。
皇帝点点头,叹息道:假如容音还在……那拉氏心里大怒,皇帝不让她提旧事,却自己还将容音挂在嘴边,但面上微笑道:先皇后娘娘地下有知,定也宽慰的。皇帝再不言语,那拉氏也不说话,二人默默下了城楼。
回去后,容妃问皇帝和皇后都说些什么,皇帝只哼了一声。容妃便看李玉,李玉因在后面离得远,并不知道,于是摇摇头。只听皇帝道:李玉,你去传旨给傅恒,教派人接令贵妃提前去南石槽行宫等着接驾。容妃和李玉面面相觑。
皇帝銮驾到南石槽行宫的这日,恰好是九月初九,正是魏湄的生日,距离她临盆还有一个月。皇帝去见她之前,李玉给他更好衣,容妃对着穿衣镜给他整了整,皇帝在镜子里看着她,见她神情专注,并未在意他看她,整好后还对他温柔一笑。
魏湄自是欣喜,她和皇帝一起进了晚膳,饭后盥漱净手已毕,便抿嘴一笑,叫所有人退下,皇帝小心地将她扶入卧室,两人好一番软语温存。自去年小产后,她和皇帝消除了“误会”,又晋了贵妃,真正情笃起来。年初纳兰夫人入宫陪伴她后,又给了她好多鼓励,加上李氏常给她各种进言,她早已不再介怀皇帝和前令妃的旧事。而且她发现皇帝只是表面严肃,之前的那些年她其实都白白错过了。
去东巡的前一晚,皇帝去储秀宫告别,要她早睡,但她不让他走,拉着他的手,可怜地看着他,因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不能见面……皇帝知她的心情,而且她正怀着自己的骨肉,心中不忍,于是躺上床去,握住她的手……皇帝走时,在她耳边说,一定在她生产前回来,她已快睡着,心里欢喜之极。果然他一回来,便将自己先接到行宫……
李玉自是明白,皇帝不准他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容妃,李玉见他略有狼狈,知他着紧容妃,想是被令贵妃缠不过,不觉暗笑……
李氏亦心里雪亮,对魏湄说,自己明白贵妃娘娘心系皇上迁就皇上,但必须小心孩子,皇上已有那么多孩子,他可以不在乎,但魏湄已没了儿子,绝不能大意。对这次接来行宫会面亦很担心,一直心神不宁。见皇帝出来明间,立刻低头跪下,李玉又给皇帝整了整衣服,待两人出了门,忙起来进去。
见魏湄半靠在床上扣外衣,于是坐去床边,给她继续扣,边扣边问。魏湄面色欢喜,只说和东巡前那天一样,并没有实质。她见魏湄一夜无恙,第二天早上才松了口气。魏湄见她对自己真如母女般的关爱,十分感念,对她说,自己有分寸,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皇帝也紧张孩子,叫她放心。
随驾东巡的嫔妃里议论纷纷,说皇帝一路都在见军机大臣处理政务,竟会如此记挂令贵妃,回宫没几步路了,还专门接她来过寿辰,又说她不便,免妃嫔觐见和送礼,多体贴啊!可不是吗,人马上又生皇嗣了!
刘嬷嬷也问太后此事。太后笑道:皇帝现在和魏湄是好,你瞧,他不仅将侍奉魏湄的德保之女带着,这次行程还安排得这么紧,就是想赶在魏湄生子之前回来,这魏湄之前没了两个孩子倒让她在皇帝心里真正有了分量。虽说德保会办事儿,这德保家啊,和永琪有莫大关系。但我瞧着,他还为了那一个吧。听沉壁说,在山海关那日,和那一个不知为了什么事,皇帝不高兴。刘嬷嬷点点头,道:想是那一个总占着六宫之主的位子。太后哼了一声,道:如鲠在喉啊!
刘嬷嬷道:皇上和您的心结都解开了,也该处置她了吧?太后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她是皇帝的潜邸旧人,还是我扶上去的,又正位中宫这么多年,生有嫡子,皇帝要如何向天下交代啊?没有理由,只是因为不得宠,那就是不孝不义只重美色,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而且还有千古名声呢。那时候先帝就被人诟病三宫六院。我还记得,胡世杰给我看过他写的上谕里面的原话:‘又有逆书谓朕为淫|色。朕在藩邸即清心寡欲自幼性情不好色|欲。即位以后宫人甚少。朕常自谓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者。远色二字,朕实可以自信,而诸王大臣近侍等亦共知之。今乃谤为好色,不知所好者何色?所宠者何人?在逆贼既造流言,岂无耳目,而乃信口讥评耶!’
然后一笑:外面皆知皇帝宠爱沉壁,而这魏湄肚子实在争气,皇帝可以名正言顺顾着这头,皇嗣是天下的大事,谁能说什么,而顾着这头,那一个自然不就不痛快了?
刘嬷嬷点点头,心想:那时候胡公公见太后不受宠,为了安慰她,才给她看了那上谕,不过年贵妃死后,先帝确实没算宠过谁。说道:您说的对,皇上接令贵妃这事儿不简单,但皇上心里还是憋屈吧。太后又笑:他上玉京园散闷子!刘嬷嬷诧异地看着太后,太后只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皇帝今年上玉京园多起来,李玉和容妃都和她说皇帝是去听戏,但她想也想到了,只是此事实在不合体统,是以她不提也不问。
过了一会儿,太后又睁开眼睛,道:魏璎珞办事,我放心,她有分寸。而且这头儿上,皇帝比圣祖,那是好多了。沉壁知道我的心思,也不会太纵了他。刘嬷嬷于是明白了,点点头。太后常年提点容妃,容妃其实听说听教,李玉都暗中告诉了太后,说白日就太后知道的那几次,一次是第一次和太后见面那天,一次是二十一年陪皇后祭祖回来,一次是奉太后之命在嘉兴劝慰皇帝时,太后一直很满意,这也是她喜欢容妃的一个原因。自己告诉容妃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向容妃示好。殊不知,后来李玉就没再真正透露过容妃和皇帝的事,因为他一心向着容妃了。
刘嬷嬷又问:听李总管说,皇上好像颇喜欢那位武贵人,奴才有点儿不明白,因为她生得好?
太后闭上眼睛,一笑道:后宫不能独宠沉壁,你想想婉嫔那事。但这魏湄老有身子,总是要再找一个的。沉壁心里也明白着呢,你看他俩个,不是一直都好着呢。刘嬷嬷才恍然。
皇后那拉氏自然是黑了脸,觉得皇帝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珍儿见皇后几日都不言语,便悄悄对袁春望道:这次令贵妃真是特别露脸。袁春望哼了一声,道:别人还说不出话来,人是贵妃,又怀有皇嗣,名正言顺给过生日,厉害啊。珍儿道:她可不像厉害人。袁春望道:我说的可不是她。珍儿道:你是说太后?
袁春望摇摇头,低声道:他先暗渡陈仓,然后瞒天过海,再笑里藏刀,最后就是借刀杀人。这一次就是明证,其他的不过是障眼法。娘娘就是因为太后,容妃,和觉得养心殿念念不忘昔日长春宫那位,还有宫外的魏璎珞,一直没太在意这位出身低,相貌又不算出众的令贵妃,觉得前面儿那么多阿哥,自己也有嫡子。嫡子,皇上什么时候看过这嫡子一眼?
珍儿大吃一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皇上为何要故意针对娘娘?他不会是知道了……袁春望哼道:不像,若是知道,还能像如今这样太平?他做事,还需要理由吗?桑王这样的大罪都好好地留着命呢,抄那点子家产对他又有什么影响?理藩院一个小角色却掉了脑袋,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道可言。
珍儿道:皇上宠这个宠那个,这么多年,换了多少茬了,但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不信!他哪有这个功夫?他前头的大事儿都忙不完,不过就是希望有人给他管好后宫,有人逗乐子,有人生皇嗣,他坐享其成。你说他不看重十二阿哥,但也没见他看重哪个阿哥,对福康安倒好,那是因为成天见面的缘故。袁春望摇摇头,笑道:好,我是瞎说。
珍儿其实已信了七分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问:要告诉娘娘吗?袁春望道:人孩子都生了那么多了,还能做什么?现在要是她或她的孩子出了意外,主子娘娘这六宫之主第一个就得了错,便是给皇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前令妃小产,立刻叫主子去查,十四阿哥薨逝,又叫查,这还不是敲警钟?五阿哥,一早给了容妃,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宠着容妃就行。你想想,皇上久已不纳新人,却幸了令贵妃身边的瑞常在,将其封为贵人,她是索家的,这还不是偏心五阿哥?咱们这位聪明过人的皇上哪!太后对付娘娘的那些,算得了什么,储秀宫才是真正的大患。
珍儿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吃惊,原来自己全部想错了。立刻开始祈祷。袁春望道:你又干什么?珍儿道:令贵妃现在已没儿子,祈愿她继续生女儿啊!袁春望摇头道:男女都好,她在宫里和皇上心里甚至许多朝臣心里的地位十分稳固了,这才是大麻烦。
璎珞十分高兴,对傅恒道:每次皇上出巡都是少爷给他安排路线计划日程,接令贵妃是大事,派你他才能放心。真是不枉了我们这些年的功夫,魏湄终于成了皇上心里重要的人,皇上对她终于有了感情!我想得没错,她先入皇上的眼,就能入皇上的心!
皇帝从魏湄那里回来,容妃正坐在榻边看曲谱,皇帝悄悄走近,拍在她肩膀上,凑在她的脸旁问道:你在干什么?容妃吓了一跳,惊奇地问道:您这么快回来了?然后看着他笑,李玉在皇帝身后也笑。皇帝知道她在揶揄自己,轻咳一声,叫李玉等全部下去,见曲谱上写着“红线盗盒”的四字标题,拿开放在一旁,再将她拉到镜子前面,在她身后抱着她。
容妃幽幽地道:臣妾生气了。皇帝看着镜子里的她,见她长发卷曲,柔嫩芬芳,眼波欲流,纤腰楚楚,试探道:因为阿湄?容妃也看着镜子,见他情意绵绵,于是撇撇嘴,道:瞧您现在叫得多亲热!您身上都是她用的玉兰花香。皇帝笑起来,心里高兴,对着镜子道:你就会哄朕开心!
容妃挣脱了他,脱掉他的外衣,反在他身后抱着他。皇帝拍拍她围在自己腰上的双手道:沉壁。容妃“嗯”了一声,皇帝看着镜子道:顾沁……容妃偏头在他身侧,对着镜子一笑道:她没麻烦,皇上放心。皇帝不语。容妃问道:您改主意了?想让她生龙子?皇帝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容妃将脸贴在他脑后道:您别想这些了,回去就要办紫光阁的大事儿,臣妾听着都好兴奋。令贵妃这回定是生阿哥,给皇上的大事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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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原型】【叶天士】(1666年—1745年),名桂,字天士,号香岩,别号南阳先生。江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祖籍安徽歙县,其高祖叶封山从安徽歙县蓝田村迁居苏州,居上津桥畔,故叶桂晚年又号上津老人。是清代著名医学家,四大温病学家之一。叶桂出生于名医世家,又“神悟绝人”、聪明绝世,并求知如渴、广采众长,且能融会贯通,因此自然在医术上突飞猛进,不到三十岁就医名远播。其祖其父如小说中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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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精于家传儿科,在温病一门独具慧眼、富于创造之外,天士可谓无所不通,并在许多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和方法。在杂病方面,他补充了李东垣《脾胃论》详于脾而略于胃的不足,提出“胃为阳明之土,非阴柔不肯协和”,主张养胃阴;在妇科方面,阐述了妇人胎前产后、经水适来适断之际所患温病的症候和治疗方法;他对中风一症有独到的理论和治法;他还提出久病入络的新观点和新方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由于精研古籍,他还十分善于运用古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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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桂还培养了不少济世救人的名医。史称“大江南北,言医者辙以桂为宗,百余年来,私淑者众”。清代乾隆后期,又出现了一批研究温病的著名江南医家,其中佼佼者有吴鞠通、章虚谷、王孟英等,他们都是叶天士的私淑弟子。叶天士至少生有二子一女。他的儿子叶奕章、叶龙章都是著名医家,只不过被父亲的巨大名声掩盖了。他的学说在身后二百多年的持续发展中,形成了中医史上一个重要的医学流派——“叶派”,在近代医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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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桂享年八十,临终前警戒他的儿子们说:“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借术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这是一个对自己的言行极端负责的仁者之言。同时也显示出他在医学,乃至人生哲理的追求上所达到的极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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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原型】【接怀孕的令贵妃行宫见面】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七月初八日,皇帝出外哨鹿,同行后妃有:皇后、舒妃、颖妃、豫嫔、慎嫔、容嫔、郭常在共七位,令贵妃由于身怀六甲并没有陪同出行。档案中记载,乾隆二十七年九月十六日,这一日御驾在京郊的南石槽行宫驻跸,乾隆帝单纯把留在北京的令贵妃召至京郊行宫并单纯陪同皇帝用膳。此次出巡其他嫔妃用膳记录都是“聚坐”,“……等伺候”,未见嫔妃单独与皇帝相处的记录。“令贵妃伺候上晚膳”一句中并没有“等”字,说明是她跟皇帝在共度二人时光。而历史上的令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九。小说里综合了这两件事。小说里提及的雍正上谕驳斥别人说他好色,也是历史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