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灼生春 第9节

  可柳氏对小娘子一点都不好,还总是仗着她孩子多欺负小娘子,幸亏郎君不是糊涂人,小娘子又有世子撑腰,早被她折腾得不像样子了。如今见她倒霉了,碧月如何不喜?
  “她之前还想跟姑娘一比高下,她也不想想她配吗?”碧月不屑道,她家姑娘是平郡顾氏的贵女,祖父乃三朝太傅,父亲官居中书令。她柳家上数十代可曾出过一个五品以上的官?还妄图跟姑娘比,贻笑大方!
  沈城无奈地摇头:“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柳氏也还是郎君的妻子。
  碧月恼道:“我私下说几句都不行?”
  沈城说:“隔墙有耳,再说她也不可能跟夫人比。”他是沈清的心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柳氏在郎君那边的地位,跟顾夫人是完全不能比的。
  郎君跟顾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事事都跟顾夫人商量,夫妻那么恩爱,还有拌嘴吵架的时候,可他跟柳氏成亲后,他就没见过两人白天有私下相处的时候。
  这哪是什么正常夫妻?他都不知道碧月有什么好为顾夫人不平的?他只是惋惜顾夫人走得太早了,要是顾夫人没走,郎君现在应该会快活许多。
  第15章 漏题(六) 无情
  碧月得了沈清的吩咐,带上了几个仆妇趁着夜色赶到了柳氏院子。柳氏已经歇下了,但她还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既忧心两个儿子,又担心夫君会责罚她。
  柳氏房里的下人也都忐忑不安,她们跟柳氏不一样,她们大多都是沈家家生子,即使自己没经历过,从长辈口中也知道像柳氏这种无娘家依靠的正室夫人,一旦失宠下场有多悲惨。
  即便生了两个郎君又有什么用?难道他们还敢违背郎君的意愿不成?再说沈家也不是勋贵人家,嫡长子并不是那么重要,沈家最重要的是会读书会当官。
  众人正想着要不要明天再去前院探听消息时,院门被敲响了。守门的婆子都已经睡了,直到一声比一声响的敲门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见外头依然昏暗一片,而那急促的敲门声明显是来意不善,她蓦地打了一个寒噤,“来了来了!”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颤巍巍地去开门。
  婆子借着来人灯笼的烛光,勉强看来了来人,“是沈城家啊?你三更半夜地来女君院子里做什么?”
  碧月道:“我是奉郎君之命来翻检女君院子的。”
  “什么?”碧月的话让婆子残存的睡意不翼而飞,她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耳朵聋了,所以没听清碧月的话,“你来做什么?”
  “我奉郎君之命来翻检女君院子。”碧月重复了一遍,碧月虽说心里幸灾乐祸,但面上滴水不漏,一脸沉重,“郎君让我们把女君的箱笼都清点一遍。”
  婆子目瞪口呆地侧身让碧月进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这事传出去,女君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碧月带着几个仆妇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她们的动静一下惊动了正在轮值的丫鬟仆妇。柳氏的大丫鬟花柳听到响动,翻身而出,看到堂屋站着的碧月等人,她都惊呆了。
  “沈城家你这是做什么?”花柳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沈城家是先头顾夫人的贴身丫鬟,因掌管的庖厨,又一直女君做对,向来被女君忌惮。
  若非她男人是大管家,郎君又护着顾夫人留下的下人,碧月早被女君发配去庄子了。碧月也知道女君不喜她,向来避着女君,她怎么会突然半夜来她们院子?
  碧月淡淡一笑:“我奉郎君之命,翻检女君箱笼,女君还在休息吧?你们动作轻点,莫要惊动了女君。”碧月话虽如此,但她并未压低声音,而是以正常音调说着话。
  柳氏本来就没睡,听到碧月的话,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相信郎君会这么对自己,她翻身想要下床去找郎君,但因她起身动作太快,她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整个人倒栽葱似地摔在了地上。
  花柳听到房里的响动,顾不上跟碧月说话,慌忙入内,看到摔在地上的柳氏,她惊呼一声:“女君!”
  碧月也不耽搁时间,她一声令下:“大家抓紧时间。”仆妇们一拥而上,打开了柳氏房里的箱笼,翻检里面的物品。
  柳氏被花柳扶了起来,听到外头开箱笼的声音,她恨得咬牙切齿,她推开花柳,怒气冲冲地掀帘出来:“沈城家,你好大的胆子!”
  碧月恭敬地对柳氏行礼说:“女君恕罪,小人只是听从郎君的吩咐。”碧月从来没想跟柳氏缓和关系,她是姑娘的下人,除非她愿意背叛姑娘,不然她永远得不到柳氏的信任。
  可她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背叛姑娘和小娘子的。沈清正是知道了这点,才会让碧月来翻柳氏的箱笼,只有她才不会给柳氏留情面。
  柳氏看到自己的衣服物品被一件件地翻出,她脸色一阵青白,她想上前阻拦这些仆妇,但是她双手被人牢牢的制住,“女君,您是什么人?怎么能跟这些下人计较呢?”
  柳氏扭头一看,制住自己的居然是院子里守门的婆子她怒声道:“放开我!”
  那婆子苦口婆心地说:“女君,您千万别生气,想想姑娘和郎君。”
  花柳也上前劝道:“是啊,女君您千万别冲动,小心伤了自己。”
  两人看似在劝柳氏,实则是在为自己打算,现在的情况明显是郎君厌弃了女君,如果女君就此安分,看在她五个孩子份上,郎君还能让她维持个名分。
  要真在继续闹下去,就怕郎君连脸面都不给了,直接把女君送别院了,届时她们肯定也要去别院受苦,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好好劝女君安分下来。
  碧月瞥了一眼婆子和花柳,再看看蓬头垢面的柳氏,忍不住微微摇头,这人真是一辈子都不长进。京城勋贵世家也不是没有小门小户出身的当家夫人,可别人入门后都能渐渐立起来。
  唯有这柳氏,郎君都扶着她上位了,她还能作到这程度,连自以为的心腹现在都开始放弃她了,就这样一个蠢货,偏偏身体那么健康,还这么能生,老天爷果然不公平。
  听到下人说起儿女,柳氏底气又足了,夫君只有六个孩子,五个是她生的,他还能对自己如何?“我要见郎君!”
  碧月道:“女君请。”她只是下人罢了,没资格软禁女主人,柳氏想去见郎君,她自去即可。
  柳氏狠狠地瞪着碧月:“你别得势就张扬,以后有收拾你的时候!”
  碧月微微一笑:“奴婢岂敢在女君面前张扬?”柳氏还想着自己儿子以后掌权为难自己?这人蠢就喜欢想美事。她是姑娘的丫鬟,日后自然也是要伺候小娘子的,谁还留在沈家?
  柳氏昂着头去见沈清了,但她还没走到沈清的书房就被人拦下来了,沈清现在压根不想见她。下人们态度恭敬但强硬地将她再次送回了主院,并且将大门都锁上了。
  柳氏被仆妇们扶到房中时,整个人都瘫软了,她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见不到郎君的一天,郎君怎么能如此狠心?
  花柳几个见柳氏满脸不可置信,心中暗叹,这才到哪里?只希望郎君多少能顾及这么多年夫妻情义,让女君能好好养在家里,要真送到了庄子上,女君的生活才叫惨。
  花柳是柳氏的贴身丫鬟,因这层身份便利,她也知道很多人不清楚的事,比如说郎君在女君生下六郎君后,即便来女君房中休息也很少会叫水。
  是以十娘子才会比六郎君小上好几岁,而十娘子出生后,郎君就几乎不怎么来女君这里了。郎君不纳妾,后院就女君一人,即便他好几个月才来女君院里一次,也没人觉得女君会失宠。
  花柳以前也觉得郎君是因为当了中书令后公务繁忙,才不回内院的。现在想来,或许郎君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女君早失宠了……
  花柳苦笑,她真后悔,要是当初女君偷拿顾夫人嫁妆时她能劝阻下,或者劝不下来时偷偷跟沈城家说一声,也不至于现在跟女君一起关着了。
  柳氏喃喃道:“没事的,等五郎、六郎从祠堂出来,他们就会来看我了。”
  柳氏这话让花柳无言以对,大世家中孩子重要吗?当然很重要。尤其是要生儿子,没有儿子,女人就挺不起腰来。但是孩子也不是免死金牌。
  要真触怒了当家人,生再多孩子也不管用。沈家又不是勋贵之家,不需要嫡长子承爵,五郎、六郎读书好,女君说不定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要是平庸无能,她这辈子就基本能看得到底了。
  花柳和柳氏胡思乱想时,碧月等人翻检得也差不多了,碧月亲自从柳氏的箱笼和首饰匣里翻检出不少姑娘的嫁妆,都是价值不菲的小物件。
  仆妇们甚至从八娘、九娘和十娘的箱笼里发现了好些精巧的小金铜钱、小金锞子,这些小金件上都用篆体印了一个“顾”字。
  许是这个顾字过于复杂,所以柳氏以为这只是一个图案而已,顺手将这些小金件送给女儿了。碧月冷笑一声,柳氏真算给自己开眼了,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这些东西都收拢在箱子里,零零散散也收了七八个大箱子。众人等收拾完毕才大吃一惊,柳氏居然拿走了夫人那么多嫁妆?
  碧月道:“看来我们这里出内鬼了。”拿走一两件还能说是柳氏偷拿的,那么多东西,而且都是姑娘生前没用过的物件,要说没有内贼配合她,傻子都不信。
  众人默然地将箱子抬去外院,众人这一折腾,天也亮了。这晚上柳氏这里动静这么大,别的院子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会天一亮,各院的人都出来打听消息了。
  沈灼向来起得早,她刚起床,就见梅影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姑娘,出大事了!”
  出大事?沈灼微微挑眉,沈灼偏头看着梅影:“发生了什么事?”家里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梅影说:“姑娘,郎君让沈城家抄捡了女君的院子!”
  沈灼闻言一怔,父亲让月姨抄捡了柳氏的院子?她偏头想了一会,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件事,好像是有这件事,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话说这事起因是什么?沈灼托腮想了一会,对了!是柳氏偷了阿娘的陪嫁,被父亲发现,父亲才震怒地让月姨抄捡了柳氏的院子。
  因事情过去了太久,被柳氏偷走的陪嫁大半都还了回来,沈灼后来也淡忘了这事,今天被梅影提醒她才想起来。
  第16章 漏题(七) 心软了
  “五郎和六郎在哪里?”沈灼偏头问,前世她好像也是早上得知了这件事,她当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愤怒中,也正是因为自己只顾着生气,没去追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想来,五郎怎么会坐视父亲翻检他娘的院子?是被父亲阻止了?
  梅影说:“五郎和六郎还在祠堂跪着。”
  沈灼微微颔首,难怪这两人到后面才出现了。
  “你少给姑娘说这些事。”庭叶责怪地扫了梅影一眼,将兑好的花露放在沈灼手边,“姑娘喝点花露。”
  沈灼低头轻啜了一口,喷香扑鼻的茉莉花露让她精神一振,她慢慢地喝完,“柳氏拿了我娘多少东西?”这也是她前世不清楚的,可见萧毅说得一点没错,生气除了伤身外没有任何用处。
  庭叶和梅影同时一怔,梅影还不知道柳氏因为拿了顾夫人的嫁妆而被抄捡的。庭叶是疑惑姑娘怎么会知道柳氏偷拿夫人嫁妆的?
  庭叶昨天就知道柳氏为何受罚了,但她暂时先瞒下来了,她担心姑娘会冲动地去找女君麻烦。女君怎么说也是姑娘的母亲,没有当女儿的对母亲不规矩的。
  姑娘快定亲了,萧家是勋贵之家,最讲规矩,姑娘的名声可不能有损。庭叶不是准备一直瞒着姑娘,而是想等郎君肯定能处理好这事再说。
  就算郎君偏心不处置,世子也能处理好。庭叶轻声劝道:“女君是一时糊涂,姑娘别跟她怄气,这事郎君肯定会做主的。”
  “她算什么一时糊涂。”沈灼嗤之以鼻,“她就是财迷心窍。”她可不只拿了阿娘的嫁妆,连公中的钱她也贪了,可再贪又有什么用?
  前世父亲走后,柳氏穷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当得一干二净,后来五郎、六郎实在没法子,只能放弃自尊,离开京城,回吴兴老家种地了。
  庭叶听到沈灼这么说,说话越发小声了,“现在还不知道她拿了多少,沈城家正在清点呢。”
  沈灼垂目看着手中的花露好一会,“我想姨母了。”
  庭叶、梅影面面相觑,梅影试探地问:“姑娘想去镇北王府?”
  沈灼摇头:“不是,我想去见见姨母。”没有姨母的镇北王府,不是自己的家,是表哥的家。
  庭叶说:“那我让人备车,姑娘干脆今天去看王妃好了。”她想着今天沈家有的乱呢,姑娘留在家里也不好,一会指不定有人来劝姑娘放下这事,让郎君别继续追究,这样姑娘该有多委屈?
  沈灼眼前一亮,“好啊!”
  庭叶起身出门,这会沈清还没出门,听到庭叶的汇报,他沉默了一会答应了,女儿受了这委屈,想去看看顾王妃也正常。
  “你好好劝劝姑娘,别让她不开心。”沈清叮嘱庭叶道,他是父亲,女大避父,沈清再疼爱女儿,也不能时时跟女儿谈心。
  庭叶屈身说:“郎君放心,奴婢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沈清等庭叶走后,按了按眉心微微苦笑,阿顾还是没走该有多好,他们一定是最快乐的一家子。
  沈灼身边几个丫鬟干活都利索,庭叶去准备马车时,几个丫鬟已经帮沈灼穿戴完毕,众人正要伺候沈灼用早膳,沈灼摆手说:“等去了静心庵用庵里的素斋好了,早上就不吃了。”
  她一会还想出了城门骑马,现在吃太饱,万一骑马太颠簸反胃了怎么办?静心庵是专门供奉顾王妃的庵堂,是慕家的私庙,只接受慕家的供奉,不对外开放。沈灼有时候想姨母了,或者心情不好了,就会去静心庵住几天。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丫鬟都心疼姑娘受委屈,但凡她的要求,众人没有不答应的。碧沉转身去庖厨准备素菜,静心庵是姑子庵,但平时也没什么素菜。
  几个姑子吃得最多的就是米面和腌菜,这种粗茶淡饭姑娘怎么可能吃得惯?她去静心庵的素斋都是家中庖厨另做的。
  沈灼坐上马车前,看着乱哄哄的院子,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坐上马车。
  庭叶心疼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姑娘,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要不怎么说宁愿要讨饭的娘,也不要当官的爹呢?郎君还是疼爱姑娘的,也让姑娘受了那么多委屈。
  沈灼坐在轻微摇晃的马车里径自出神,她没大家想得那么委屈,更没有愤怒,这些东西她前世都经历过了,也报过仇了。
  柳氏那几个孩子日后的生活并不顺利,即便沈灼比柳氏早死,她也可以确定柳氏晚年生活凄凉,重新经历一遍,她有感触但不是太愤怒。
  她想起自己前世知道柳氏干下这事后,极其愤怒地想去找柳氏麻烦,结果还没走到柳氏院子,就被父亲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亲好声好气地跟自己道歉,哄着她不要管这件事,说是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沈灼那会只觉得父亲一心偏袒后妻子女,说是交代,其实就是不了了之。
  在嫁妆风波之后,她又被父亲以极快的速度嫁给了萧毅,沈灼更是认定父亲为了柳氏,放弃了自己,她心灰意冷,出嫁后好几年她都不怎么回娘家,只当自己没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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