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林晓风看着齐雀巧逗孩子的背影,在座位上一杯杯地喝酒,竟把自己灌到酒醉,席面上另一个酩酊大醉的人正是安致远,他们是同榜出身的状元与探花,今日又是同病相怜,二人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妻儿,心里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江公子的身子虽弱,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也不至于太糟,怀胎生产时难免比旁人多受些罪,但生下健康的婴儿不成问题,孙大夫收起脉枕,轻叹了一声:可惜我给你的方子你没有坚持喝,否则也不用这样担心了。
江梦枕想到那方子惹出的误会,唯有摇头苦笑,只道:人算不如天算,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准备周全?
说的也是,我本以为晋王府是我的栖身之处,哪想到王妃离府后,侧妃以为我是你姐姐的人,不肯让我为她保胎用药,孙大夫冷笑着说:她既然另请了高明,我也再待不下去,干脆离了晋王府,哪想到遇到武公子,请我去到武阳伯府帮他调理身子,还要多谢江公子助我们结下了这段善缘。
江梦枕笑道:我要多谢你们才是,桃源记挂着我,特意让您跑这一趟,我感激不尽,您的医术我们都是十分佩服的,我也放心多了。
不必客气,我先告辞了。
孙大夫背着医箱退了出去,没一会儿齐鹤唳进了屋,三两步赶到江梦枕身边,急急地问:你不舒服了?我看见有个大夫刚从府里离开...
那是孙大夫,医术是极好的,以前晋王请他给姐姐调理身子,现在他去了武阳伯府,桃源挂念我,让他来帮我看看,不过是号个平安脉,江梦枕帮他解去外衣,抬手点着丈夫的额头道:你若早回来些,把记在这里的药方背给他听一听,就知道那方子到底是避子的还是调理身子的了!
齐鹤唳惭愧地搂住他,你直接骂我好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只后悔那时候和你胡闹,气得你断了药,如今才怀的这样辛苦。
江梦枕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后悔有什么用?等我足月的时候,你亲自去武阳伯府上请孙大夫过来帮我接生,给人家备上一份厚礼,晓得了吗?
那是自然。齐鹤唳扶着他坐到床上,一直围着他们喵喵叫的云团趁机跳到江梦枕膝上,齐鹤唳把猫抱紧自己怀里,挠着它的下巴道:这小杂毛越发黏你了,你别总抱它,怪沉的!
许是它知道我有了宝宝,怕失宠呢,江梦枕靠在齐鹤唳肩上,你别叫它小杂毛,分明是能入《猫经》的雪里拖枪,蓄之家中必出豪杰,你瞧、不正应在你身上?
五品校尉算哪门子豪杰?它是我从后街的母猫那儿偷来的,更算不上什么名种的猫了,鸳鸯眼的波斯猫、通体雪白的狮子猫,还有你养过的那只金丝虎,都比它强多了。
江梦枕望着他道:那只金丝虎专门有人驯养,是不能进我屋里的,我只是闲时逗几下,哪儿像它似的,能在我床上打滚睡觉?
你为什么对它这么好?
因为有个人被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却护着它不放,献宝般的求我养它,我不好好待它,岂不是辜负了你吗?江梦枕觉得他对云团和金丝虎的感情,恰似对齐鹤唳与齐凤举的感觉,他借着这个话题婉约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想稍稍抚平丈夫心里的结,别说是金丝虎,在我眼里,世上所有的猫都比不上它。
我真要嫉妒它了...话音未落,只见云团突然咬住齐鹤唳腰上的平安香袋,一路叼着往外跑,齐鹤唳赶紧起身去追,口中道:你看看,刚夸了它,它就淘气!
江梦枕笑弯了眼睛,扶着门框看齐鹤唳满院子的捉猫。晚饭时候,平安香袋又挂在了齐鹤唳腰间,二人刚放下筷子,外面有人隔着窗户回道:肖小公子让人来传话,说是遇到些难办的事,请二少爷过去帮帮忙。
江梦枕听见肖小公子四个字,所有的愉悦霎时烟消云散,齐鹤唳动作一滞,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说。
江梦枕径自端茶漱口,一言不发,齐鹤唳看了他一眼,还是坐着没动,你去斜街那边找侯副尉,让他过去看看,我不方便。
下人应声而去,齐鹤唳握着江梦枕的手还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只听他抢先说:一会儿忙我洗个澡吧...江梦枕用手遮住唇凑在丈夫耳边轻轻道:孙大夫说,可以行房了,只须小心些...
齐鹤唳心头一荡,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他红着耳朵抿了口茶,没看见江梦枕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隐藏不住的苦涩。
第62章 天塌地陷
入夏后, 天气越来越热,江梦枕的肚子总算能看出一个圆润微凸的弧度,孕期怕热, 江梦枕的衣服越穿越薄,这对精力充沛的齐鹤唳来说真是种甜蜜的折磨。江梦枕体质偏寒, 在暑热中肌肤却是凉润的, 有时他躺在月下纳凉,一身清凉无汗的冰肌玉骨笼在氤氲如雾的纱衣里, 齐鹤唳常常分不清此地是挽云轩还是广寒宫。
碧纱橱被搬到院里, 天上群星闪烁, 月下凉风徐来,江梦枕枕在齐鹤唳膝上, 齐鹤唳拿惯了长/枪的手里握着一柄轻罗小扇,正给夫郎轻轻扇着风,两人时而交谈几句, 大部分时间并不言语,却自有一种放松惬意的亲密。
以前夏天,我见你用过一柄山水折扇, 上面画着飞流瀑布,扇动起来宛如站在湍流之前,脸上都恨不能溅上几滴水珠儿, 齐鹤唳随口道:那个看起来多凉快, 怎么不见你用?
江梦枕含糊道:...不知道放哪儿了, 你怎么忽然想起那个来?
听来个消息,你那扇子不是前朝黄大师的真迹吗?内监里有人专门收集黄大师的画作,前些日子有高官为了探知圣上的心意,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柄折扇送到内廷去, 黄大师的真迹多么难得,一千张里也没有一张真的,那内监爱不释手,松口传出个消息圣上心里所属意的大约还是晋王。
真的?江梦枕呆了呆,随后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皇上与皇后到底是结发夫妻,皇上这么多年没再立后,对先皇后的感情可见一斑,就像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似的... ...皇后去世时仍然年轻貌美,且与皇上感情正浓,皇上这些年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遗憾万分,反而对她的感情日深,否则晋王哪有与三皇子一争之力?
江梦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伸手揽住丈夫的脖颈,难道不是因为少年夫妻,情分总非旁人可比吗?
齐鹤唳闻言一愣,随后亲了亲他柔软的唇,摸着夫郎的孕肚笑道:这是自然了,我若是皇帝,也是要把皇位留给我们的孩子的...
少混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江梦枕靠在他怀里,又说:三皇子手段强硬且母族势大,只怕晋王坐不稳龙椅。
晋王的人现在天天守在军营门口,手上拿的银票越来越厚,这江山又值多少钱呢?齐鹤唳冷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江梦枕,晋王已有些急了,如今什么许诺都做得出,我若要他把姐姐接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愿意...江梦枕猛地睁大眼睛,随后连连摇头道:不行,你别搅进来,太凶险了!朝中还有镇国公在,他不会放弃侧妃的,就算答应也不过是利用你们为他拼命罢了。
齐鹤唳沉默了很久,...你说的没错,是我自不量力了,我不过是个五品校尉,分量哪儿比得上镇国公?
我没这个意思,江梦枕捧着他的脸柔声说:你不过二十岁,镇国公年近六旬,在朝中经营数代,哪是容易搬倒的?就是我爹还在,约么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变得更有用一点,齐鹤唳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齐老爷每次对他另眼相看,都是因为他忽然变得有用,齐鹤唳因而很自然地觉得,如果他能更加有用、江梦枕也会更加爱他,我知道你担心姐姐的事,若晋王成功继位,姐姐和瑜哥儿的处境不止尴尬、更是危险。
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宫帷之事不到最后一刻,全是说不准的。
是啊,还有个传言说,内廷的消息一出,三皇子便让五皇子去西狄借兵了,镇国公与北蛮也在暗通款曲,若是真动起刀兵,胜负犹未可知。
江梦枕浑身一凛,真会打起来?
难说,营里的人去关外买马回来,说是他们离开前马匹的价格已经开始疯涨...
江梦枕身上有些发冷,他这样长在富贵太平中的世家哥儿,哪儿能想象风雨飘摇的乱世?
别怕,齐鹤唳摸着他的头发说: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江梦枕嗯了一声,在渐冷的夜风中被丈夫抱回了屋里。只是他们那时没有想到,破溃往往是从内里开始的,外面的搏杀尚可抵挡,家里的算计却避无可避。
齐雀巧怀胎已有九个月,她听说城外的道观里来了个神婆,这神婆号称能看出胎儿的男女,有几家请她去看过,都说极准。
齐雀巧花了重金请她来到齐府,神婆把淘米水往眼睛上抹了抹、翻着白眼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后干脆地说:大小姐怀的是个小哥儿。
什么!齐雀巧大失所望,揪着手帕道:你看清楚了?
月份越大、看得越准,胎儿已经长成,是无疑的了。
齐雀巧气得狠拍了一下桌子,又向身边的丫鬟道:你把她带到挽云轩去,让她看看江梦枕肚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丫鬟为难地说:二少夫人自从有孕之后深居简出,一天天地待在屋里,就算混进院子去,八成也看不见人。
那就在院里守着等!蠢材,这事有多要紧,你难道不懂?
丫鬟只有应是,齐雀巧在屋里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天,连午饭也堵心地没吃,直到天擦黑丫鬟才带了神婆回来,齐雀巧急急询问,那婆子道:那个漂亮哥儿肚子里是个男孩儿...
齐雀巧如遭雷击,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呢?他的运气也太好了!
大小姐此言差矣,神婆压低声音道:他的身子似是被什么损伤了,肚里的孩子都是青紫的,他这一胎已快怀不住了,七个月是极限,但凡有点差错定会难产。
齐雀巧眼睛一亮,那孩子能活下来吗?
那要看天意了,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齐雀巧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好、好、好,你出去领赏,重重地赏!她从前本没想过置江梦枕于死地,只想弄掉他肚里的孩子,可如今被这婆子一点,心思瞬间活络起来如果江梦枕和孩子一起死了,他的嫁妆自然全归齐家,这样一了百了,岂不干净?到时候她再撮合齐鹤唳续娶肖华,肖华那样的出身见识,又有把柄在她手里,还不被她死死拿捏住?
江梦枕啊江梦枕,你可别怪我,是你自己有命无运!她想着神婆口中所谓的他的身子似是被什么损伤了心中了然,怪不得急着搬出去,原来是已下了手... ...他急着上位,我当然也得相助一二了。
因为江梦枕有心防备,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齐雀巧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她想了许久,有天看见房顶有只野猫跑过去,心中终于生出一个毒计,她让下人找了几条狼狗关在柴房里,又在通往柴房的路上洒了许多剪碎的鱼干。
江梦枕摸着肚子倚在床上,早晨的时候,肖华那边又来人请齐鹤唳过去,那时他们正一同用早餐,江梦枕只觉得肖小公子四个字听在耳朵里,叫人顿时食欲全无、甚至想吐,肖华贼心不死地死缠烂打,让他恼火又无奈,虽然齐鹤唳当着他的面从没说过会去,但是谁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去过呢?再忠诚的关系也禁不住这种折腾,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欠缺着信任。
江梦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扭头问碧烟:云团呢?又跑到外头去了?
可不是,回来又要洗澡了,小杂毛太淘气了!
你去找找,别跑出府去让人抱走了。
谁要它?只有公子稀罕罢了... ...
碧烟姐姐!绛香跑进来时脸都白了,她看了江梦枕一眼,拉着碧烟的衣袖道:你快出来一下...
怎么了?碧烟一头雾水地跟她走到院里,只见地上盖着一小块白布,这是什么?
绛香声音发哽,背过身道:...你自己看吧。
碧烟蹲在地上掀开白布,忍不住捂住嘴、心中一颤,她还没来得及问上几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绛香与碧烟齐齐回头,见江梦枕扶着门框几乎跌倒,两人赶忙去搀,江梦枕紧紧抓着绛香的手问:那是什么,怎么血肉模糊的?
绛香答不出话,江梦枕预感不妙,他方才在一团血肉中恍惚看到了一条黑色的猫尾巴,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情绪激动间肚子也开始涨痛,他捂着肚子头上冷汗淋漓,碧烟吓得够呛,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又让小厮跑到军营去请齐鹤唳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江梦枕疼得开始打滚痛叫,被褥上隐隐见了红,碧烟更是慌了神,一叠声地问: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大夫让大小姐那边劫去了!一个小丫头跑进来道:说是大小姐要生了、十万火急,让咱们再去找别人!
岂有此理!碧烟简直气疯了,她冲到梧桐苑去要人,却被几个小厮拦在外头,连齐雀巧的面都没见到,找齐太太定是没用的,碧烟又往齐老爷的书房跑。齐老爷听了这事,忙让自己的小厮再去请大夫,他一边往挽云轩走一边道:常言道,七活八不活,说不定这孩子还能保住...
大夫这次来得倒快,他进屋看了看江梦枕的状况,很快走出来问:能做主的是谁?已经见红破水了,保大还是保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