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往日的记忆

  女人走到儿子身边,见他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撩起额前垂下的碎发,淡淡地说:“家里没柴了,我上山砍柴去了。”
  “呸!”林二狗闻言心里一惊,啐了一口骂道,“砍柴要这么长时间?你该不会是想偷着跑路吧?我告诉你,休想!你儿子在我手里头,你若是敢跑路,老子就弄死这个小兔崽子。”
  坐在炕梢的孩子听到林二狗的威胁,吓得浑身一抖,缩成一团。
  女人忙把害怕的孩子搂进怀里,低声安慰道:“崇儿不怕,娘去做饭吃。”
  孩子立刻从炕上跳下来道:“娘,我帮你生火。”
  林二狗翻了个白眼却并没有阻止,反正在定阳镇,山高路远又都是雪,还有村里人帮忙盯着,这娘俩是没有机会逃走的。
  他重新靠着被垛躺下,可心里头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镇上人都觉得他一个老光棍儿,居然能在山里捡到个漂亮女人,即便是带了个拖油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是谁又知道他心里的苦。
  这女人天天冷着脸,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肯说。虽然家务事做得还算勤快麻利,但那又有啥用。
  吃他的,喝他的,一天到晚还防贼似的防着他,裤腰带都是打了死结的。
  林二狗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得不了手,不如把人丢出去算了,他的日子也不富裕,再养着两个闲人,以后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但好巧不巧,林二狗有一次起来去上茅厕,无意中看到女人带着孩子在灶间烧火做饭,红彤彤的炉火映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平时冰冷的双眸温柔得几乎能漾出水来,整个脸庞都在放光。
  林二狗顿时被那个笑勾了魂儿,他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让女人跟了他,他一定会对她和她的孩子好,兴许再过几年,她给自己生了孩子之后,也会这样好看地冲自己笑。
  于是他继续养着女人和孩子,甚至还想着,等腿好了之后,换个更辛苦些但是挣钱多点儿的差事。
  但女人的态度却一直像冰,简直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刺骨。
  女人此时并不知道林二狗在想什么,她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怀里搂着儿子,看着灶膛内不断跳动的火苗。
  火苗映在她黑亮的眸子里,让她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再燃烧。
  孩子乖巧地靠在母亲怀里,怔怔地看着她道:“娘,你眼里有光在闪。”
  女人不知不觉噙了满眼的泪,将脸埋在孩子单薄稚嫩的胸前,喃喃道:“娘又看到了希望。”
  待到夜深,林二狗在炕头睡得鼾声大作。
  女人搂着孩子睡在炕梢,将自己那条也算不得厚的被子尽数盖在孩子身上,掖紧四周的缝隙,生怕透进去寒风。
  她自己毫无睡意地躺在炕上,借着墙缝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身旁孩子俊秀的脸庞。
  孩子眉眼生得像她,但是脸庞的轮廓却跟他爹一模一样,尤其是下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到孩子亲爹,女人心里就是一阵绞痛。
  当年在京城,宁家女儿就像是一个金字招牌,人人都以能娶到宁家妇而骄傲。
  从她及笄开始,上门提亲的媒婆数都数不过来,她却在春宴上一眼相中了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
  年少的欢喜就是那样的简单,在缀满繁华的树下,你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
  嫁入薛家,为薛郎生儿育女,在他四方征战的时候为他守好后方。
  这一切的一切付出和惦念,她都不悔。
  恨只恨老天不公,任谁能想到,满门忠烈的薛家,最后竟会落得满门抄斩的惨烈收场。
  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她的家……
  一切的一切,全都毁在了那个还刮着料峭寒风的初春。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一切都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一辈子都不想再去触碰,但是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宁庆敏,就将曾经那或是欢愉或是痛苦的回忆尽数勾了出来。
  时至今日,她还能清楚记得大婚那日的一切,薛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去宁家接她。
  当夜,他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你既没有字,我便帮你取一表字做庆敏,以后只有我这样唤你,可好?”
  宁庆敏,那是连自家父母都不曾知晓的房中私语,如今却被人拿来到处寻人。
  那不成当年薛家还真有人逃过一劫,活下来了不成?
  女人想到自己流放前还未被抓到的长子,心里面又是一阵阵地抽紧。
  究竟是不是,只要去一趟就都清楚了。
  看着一旁喝过酒睡得人事不省的林二狗,女人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期许。
  她从儿子颈间解下一块拇指大小的木牌揣在怀里,悄悄起身下地,裹上林二狗出门穿的狗皮袍子,带上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西北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女人裹紧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头的破庙。
  还没等走到门口,陈铭在里头就已经有所警觉。
  他今日在人前露财,少不得要地方有人穷疯了铤而走险。
  于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陈铭立刻抽出腰间跨刀,出声道:“如此深夜,不知客从何来?”
  女人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开口询问:“我听村里人说,你要找宁庆敏?”
  陈铭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心里陡然一惊,吱嘎一声拉开破庙的大门冲出去,还不等说话,就借着门外的月光看清了女人的脸。
  陈铭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却又不得不压着声音喊了句:“夫人——属下找你找得好苦啊!”
  一声夫人,叫得女人心里又是一阵激荡,但是心里疑惑还是没有尽去,她对面前之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陈铭急切地说:“夫人,您认不出小的了么?小的是陈铭啊!”
  “陈铭?”女人忙又细看,可不是么,虽然对方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但那眉眼,可不正是当年曾跟在薛郎身边的陈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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