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第70章 心痛
  “之后的事情,少爷应该也都知道了。人口生意被全部停掉,涉嫌拐卖omega的这一批人也被全部处死。刘天磊当时是静浦某一个片区的负责人,虽然调查结果显示他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但手底下的人背着他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他竟然就真的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先生嫌他无能,就随便找了个生产基地发配过去了。”
  徐松不疾不徐地给这个漫长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那他额角的那道疤,就是老头子那次弄的?”陶风澈忽然问道。
  “怎么可能。”徐松哭笑不得,“先生的性格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要么就不动手,一旦亲自出手了,就是一击毙命。刘天磊是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那道疤有些年头了,好像是年轻时跟人械斗时落下来的伤。”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上去一脸的忠厚正直,实际上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喝醉之后下楼梯时不小心摔的”,现在想来,估计就连那句“你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一面”都要打一个问号。
  按照徐松的说法,他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片区的负责人,在陶家最多也就能算是个中层,或许确实机缘巧合碰见过一次,但绝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亲近。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又在心中给刘天磊记上了一笔。
  刘天磊的事情就像是个绝佳的缓冲剂,陶风澈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的疑点处理完了,才总算是做好了些心理准备,开始直面徐松话语中那庞大的信息量。
  他慢慢地将徐松所说的内容在心中过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事徐伯你是怎么知道的?”
  倒不是陶风澈不信任徐松,实在是后者转述的有些太过于详细了,就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般。
  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按照徐松的说法,那些肇事的alpha早已经不在人世,而随月生……
  以陶风澈对他的了解,哥哥绝对不是那种将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苦难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讲上一遍博取同情的人。不管经历过多少磨难,他都只会沉默着,将这些往事全部背负在肩头,就像是一根在暴风雨中傲然挺立的竹。
  “毕竟是给少爷准备的玩伴,当天晚上,在先生把随少爷带回家之前,就已经盘问过他一遍了。”徐松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随少爷当时说得不多,只说自己无父无母,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奶奶患了重病后,他为了筹钱给她治病,答应来九州嫁人,结果没想到最后被人绑到了这里。其中比较详细的部分,都是先生后面一点点派人去查的,直到确保他说的内容都是真的后,才放行让他来陪少爷玩。”
  语毕,徐松暗自观察了陶风澈的表情,见他有些出神,便又解释道:“先生这也是关心您,不得已而为之……”
  “徐伯,我知道的。”陶风澈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
  徐松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不是觉得陶知行干涉太多,因此感到震惊,他只是觉得……
  原来这些光是听着就让他难过得无以言表的事情,都是在随月生身上真正发生过的,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陶风澈的心头霎时间便涌上来了一股酸意,鼻子一阵一阵地发着涨,像是喝了一大口陈醋,又像是不慎跌入深海,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随月生从不会为这些事流泪,可陶风澈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后,却特别想替随月生哭上一场。
  他从不是那种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暴风雪肆虐后的夜晚,和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随月生当时那么瘦,裹在羽绒服里轻微发着抖,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被吹跑;他第二天就开始发烧,医生偷偷跟徐松说他营养不良;他的吃相跟长相毫不相符,从来都是狼吞虎咽,再怎么不喜欢的食物都会全部吃掉……
  就像是看电影一样,陶风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随月生当年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天的清晨——随月生裹在被子里打点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扎着针的手背也泛着青,医生皱着眉跟徐松说话,他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微微偏着头,通过床边的那一扇落地窗,很认真地看着窗外的云。
  陶风澈当时还小,只觉得神仙哥哥看着简直不似凡间人,仿佛随时都会乘云而去,回到天上去一样,所以他总是缠着他,想给哥哥沾上点人间的烟火气,这样他就飞不起来,就不会走了。
  可陶风澈现在想来,却觉得随月生当时大概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当时的随月生,那个身处异国他乡,孑然一身,刚刚逃出魔窟的十七岁少年,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回溯时光的魔法,现存的科技也不足以让他跳出时间线,而时至今日,二十七岁的随月生已经不再需要这样轻飘飘的怜悯。
  那枚代表权柄的翡翠扳指早就已经戴在了他的手上,他代替陶风澈持有百分之六十的陶氏股份,在明,他是随总,在暗,他是随先生,他早就已经足够强大。
  ……可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了。陶风澈还是想替他做些什么。
  他从未产生过如此暴虐的心情,他想把那些伤害过随月生的人全部揪出来,然后让他们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反省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将随月生曾经遭过的罪十倍、甚至是百倍奉还。
  相对于他们做出的那些事来说,一死了之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这些丧心病狂的恶人,即便碎尸万段也不能解陶风澈心中之恨。
  可是偏偏这件事,早在十年前陶知行就已经做完了。
  所有的涉事人员都被秘密处死,尸骨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以陶知行的个性,让他们曝尸荒野都算是轻的,大概率是拿骨灰去拌了水泥,绝对不可能替他们收敛遗体,更不要说立碑了。
  解气确实是解气,但陶风澈现在就算是想把这群人从坟墓里拽出来鞭尸,都无能为力。
  寻仇无果的陶风澈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对随月生的心痛也碍于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无从施展,一张脸上写满了暴戾恣睢,即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徐松,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
  “这帮畜生……”真是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陶风澈目眦欲裂,最终一拳砸在了书桌上。
  他半点没留力气,和桌面接触的手腕处迅速青肿了起来,徐松吓了一跳,正准备凑上前看个究竟,却被陶风澈摇头制止。
  这么一拳下去当然很疼,但生理上的疼痛再怎么剧烈,也无法跟他心中的痛苦相提并论。
  如果他今天是八岁,而不是十八岁,绝对会扑上去抱紧随月生大哭一场;如果二人之间没有那杳无音信的十年光阴,十八岁的陶风澈也绝对会这么做,可是……
  没有如果,所有的假设都不存在,陶风澈现在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而他实在是太痛恨这种感觉了。
  陶风澈想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个替哥哥挡过子弹的omega呢?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人可以说是救了随月生一命,陶风澈很想给他点什么,让他养尊处优地过完余生,也算是感激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徐松却踟蹰了半晌,才斟酌着语言道:“这么多年以来,随少爷一直有找人在查。当年随少爷来陶家之后就查过了,说最后的踪影是在一家暗娼馆里,挂牌出来后没几天就被一个中年富商给买走了,再之后,消息就断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他已经听懂了。
  如今科技发达,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汇聚成数据的洪流,最终流向网络的大海。以陶家的势力,这么久都查不到一个普通omega的踪影,除非对方真的处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从不跟外界发生交互,就只剩下不在人世了这一个理由。
  但那些人掏钱把omega买回去,就是为了玩的,哪一种可能性最大简直是昭然若揭。
  随月生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恶意,而那些曾经给过他一点点善意的人,不管是奶奶,还是这个不知名的omega,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徐松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怕陶风澈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查后失望,又旁敲侧击道:“其实随少爷这次回国之后,也有继续在查这件事,但一直没什么成果……”
  话里话外都是让陶风澈不要做无用功的意思。
  徐松是一片好心,可陶风澈的心脏却因为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一次揪成了一团。
  三言两语之间,“娇气包凶多吉少”这个答案简直呼之欲出,而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随月生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以来,随月生一直都没有放弃,甚至在继承陶家后还坚持寻找……
  他从不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但别人对他一星半点的好,他全都记得。
  陶风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拽紧了,他有些愣愣地想,原来书里面写的心痛如绞,是真的存在的。
  第71章 喜欢
  陶风澈半晌都没开口,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浑身紧绷,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其间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要将周遭的事物一并燃烧殆尽。
  徐松光是看着都觉得有些心悸,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也随之升高了,他强行克制住抬手擦汗的冲动,鼓足了勇气道:“少爷……”
  四周一片静默,徐松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置身熔岩之中,良久,陶风澈终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克制住心中翻涌情绪的同时,也将眼中的阴鸷一并掩埋。
  虽然年纪尚轻,但陶风澈一向擅长于自控,可今天偏偏三番五次处于失控爆发的边缘,好半晌,他才重新缓过劲来,问道:“知道哥哥来历的这些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见陶风澈的情绪总算降到了安全阈值内,徐松长出口气,赶忙回答,“涉事人员全部处死,而当天傍晚陪着先生去过铺子的保镖,十年前就已经全部退休,由陶家出钱,送往海外养老了。”
  陶风澈还想提问,徐松便又知情识趣地补充道:“少爷您也不用太过于担心,随少爷当时的状态实在是太差,少年时期的长相跟现在也有很大的差别,而且他现在身居高位,即便是真的有人觉得眼熟,也不会往那个方向联想。”
  他一字一顿:“更何况,还有保密协议。”
  “那就好。”陶风澈点了点头,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哥哥知道。”
  只要随月生不主动跟他提起自己以前的遭遇,陶风澈就可以一直不去过问,也会一直假装毫不知情。
  徐松喏喏连声。
  陶家主宅里的家具从主宅建起时就在了,一水的红木制品,连坐垫都没配,看上去庄重典雅,坐着也很是硌人,可陶风澈此时却像是失去了知觉,全身脱了力一般,合眼在凳子上靠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疲倦了,徐松不敢出声,沉默着走上前,将桌上的果盘收走,就连脚步声都压到了最低,可等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忽然却听陶风澈问道:“哥哥他一开始来九州,是为了嫁人的?”
  陶风澈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便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明明有比这个更值得问的问题,可他怎么就问了个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正想搪塞几句将话题掩盖过去,徐松却已经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
  “是。夫人去世之后,家里再没有别的omega,自然也就没有备那些omega常用药品。随少爷成年那天事发突然,别的地方也不放心,我便做主让人送他去了研究院里注射了缓释剂。他在院里休养的时候,先生特意找了他一次,跟他聊了很久,最终决定将他秘密培养起来,作为一条留给您的后路。”徐松斟酌着措辞,“当然,随少爷是个omega,先生其实也有点这个意思……”
  陶风澈:“……!!”
  他瞬间便睁开了眼,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手边“砰”地一声巨响,是桌上的茶杯被拂倒在地后碎裂的声音,可他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死死地盯着徐松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在他的注视下,徐松点了点头,表情看上去还有些不解,像是不明白陶风澈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剧烈。
  “不是,你让我冷静一会儿……”陶风澈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向这一步发展,他往侧边走了一步,方便徐松过来打扫地上的碎片,紧接着便仿若困兽似的,在屋子一连转了好几圈。
  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堪比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的难题,下面写满了五花八门的解题思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块突然出现的橡皮擦将其余的解析挨个擦掉,只留下了最重要的那一条线索——
  “你们至少也得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吧!”陶风澈拔高了嗓门,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徐松:“……?”
  啊?可是……随少爷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啊?
  徐松满脸茫然,不懂陶风澈在想些什么。明明少爷跟随少爷相处还不错的……难道是比较喜欢自由恋爱,不喜欢长辈代为确定关系?
  徐松揣摩不透陶风澈的心思,不过好在事情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陶知行当年只是有这个意思,虽然随月生心里明白,但并没有直接挑明;而他原本计划着等陶风澈成年之后再告诉他这件事,可偏偏天意弄人,还没等到陶风澈成年,他就意外去世了。
  陶家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家庭,随月生被陶知行所救,并不意味着他就被卖给了陶家,陶知行当时跟他达成的协议也只是“帮陶风澈守住家产”,并没有“一定要嫁给陶风澈”这一条。
  徐松没有后代,一直把陶风澈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但随月生当时来到陶家,他上下操持,也是用了心的。
  对于老管家而言,这两人都是他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在一起当然最好,但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这份心思,也没必要强行将他们捆在一起……
  他含糊几句,见陶风澈没有追究的意思,只一味站在原地发怔,便慢慢退出去,合上了书房的大门。
  但陶风澈不是不想追究,他只是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了。
  虽然徐松刻意留心了,关门的声音并不大,但沉重的核桃木大门合上时还是发出了一声响动,陶风澈浑身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不会吧,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九州改制都几百年了,他怎么还在搞包办婚姻啊?!
  这是让哥哥给他当童养媳的意思吗?!
  不,不太好吧……哥哥是人,又不是物品,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人生,而且他现在跟江景云相处得也挺好的,看样子过不了久都要订婚了……
  陶风澈脑海里乱糟糟的,像是口袋里纠缠的耳机线一般理不出个头绪,他烦躁极了,又觉得耳边格外嘈杂,可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现在还不到保镖换岗的时间,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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