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33节

  漠侯的生存手段独树一帜,两尊庞然大物在侧,漠国上下深谙此法精髓,不仅国君擅长挥着手绢嘤嘤嘤,必要时,氏族的泪水也是说来就来。
  荆国和夏国不擅长嘤嘤嘤,却一样能抱大腿。
  至关重要的一点,两国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注定它们能在夹缝中生存。只要自己不作死,很难被别国所灭。
  两国地处交通要道,扼住南北咽喉,周围大小诸侯国林立,争端时常发生,不小心就会沦为四战之地。
  数百年来,两国没少被战火波及,却从没有被他国吞噬。不是交战国没有能力,而是北方和南方的大国不允许。
  想要吞并两国,必须将周边国家全部纳入囊中,并扛住南北大国的打击。否则地话,灭亡的只能是自己。
  如荆国和夏国这样的诸侯国,借地理位置和附庸国的身份,数百年来地位独特,没有落入任何人的口袋。
  两国国君和氏族深谙生存之道,在抱大腿的选择上极有见底,下定决心从不曾更改。
  荆国依附于北,夏国就面向于南,反之亦然。
  不是两国关系不好,而是世代相邻,太清楚附庸国的立场。一南一北方能平安,若全投靠一方,势必会触怒另一方,届时就离灭国不远了。
  两国历代国君和氏族都做得很好,牢牢把卧抱大腿的精髓,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大部分诸侯国难望其项背。
  依照地理位置,荆国为北安国的附庸国,夏国则抱牢南幽国大腿。
  目前情况十分特殊,数百年来未曾发生,两国立场变得微妙。
  一场国战之后,赵颢继承爵位,扫清南幽氏族,掌控南幽国。两大诸侯国的国君同出安氏,北安侯和南幽侯是亲父子。对荆国和夏国而言,今后抱大腿策略是否要调整,必须提前做好章程。
  为此,在其他诸侯忙着和郅玄攀谈时,两国国君主动找上北安侯和赵颢,也不玩心眼,直接道出心中担忧,希望对方能给自己指出方向,他们一定照办。
  身为附庸国,这个时候玩心思是取死之道。远不如老老实实开口,当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或许能引来对方恻隐之心,保国家平安。
  事情不出所料,北安侯和赵颢早有商量,无意同两国为难,直言遵循旧例,今后依旧照章办事。
  这番表态给两国吃下定心丸,也让其余小诸侯长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到肚子里。
  事情尘埃落定,附庸国国君才不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长时间的焦躁之后,总算能睡个好觉。
  郅玄和众人交谈时,不忘进一步了解对方对中都城的态度。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自从王族私兵现出颓势,在大国甲士面前表现得不堪一击,大小诸侯就生出别样心思,不至于想推翻中都城,在权利分割上也是蠢蠢欲动。
  中都城存世近千年,人王的象征意义非凡。
  随着时间流逝,先王积威逐渐消散,继承人疏于武功,一门心思钻研政治手腕,无异于主动亮出弱点,给了国君们可趁之机。
  最显著的例子,如果王族私兵不弱,仍如开国时大杀四方纵横天下,各国国君绝不会轻易废弃生食礼仪,更不会对王族心生质疑。
  只能说实力决定一切。
  两代前,中都城尚有伐国之力,能召集诸侯共灭陶国。现如今,别说是伐国,遇到王族宣召,各国是否会出兵都是未知数。
  郅玄一边和国君们共饮,一边掌握大量情报,了解多数人的态度,对会盟一事有了更大把握。
  席间,郅玄见到三位女诸侯。
  三人在治国策略上颇有见地,军事上也不亚于旁人。
  尤其是云侯,在富国策略上远超同等规模的诸侯国。
  云国境内多山,田地出产不丰,灾荒时常发生。为能改善情况,她力排众议,下旨鼓励国人经商,还曾给郅玄递送国书,希望能在两国之间修路,和西原国达成长期贸易。
  旨意颁发,国内的反对声浪极大,差一点掀起氏族叛乱。云侯顶住压力,将旨意贯彻实行,还以云氏的名义组织起商队,为国人做出表率。
  云氏商队严守律法,全心全意做生意,价格童叟无欺,宁肯吃些亏也要打出名声。
  受到国君感染,国人们也放下成见,纷纷走出国门,陆续投身商道。
  短短两年时间,云国商队的足迹遍布周边国家,云商的名头也格外响亮。云侯以其魄力闻名于世,云氏别支索性称自己为商氏。
  在云侯的富国策略中,西原国的货物必不可少,郅玄的相助是重要一环。云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始终牢记郅玄的恩义,感谢对方雪中送炭之举。
  “君侯恩义,云氏没齿难忘,如有驱使绝不推辞!”
  云侯双手举盏,言辞恳切,态度极为郑重。
  郅玄没有拒绝这份诚意,举盏和对方共饮。
  落盏时,云侯没有离开,而是在郅玄旁侧落座。衮服包裹下,身段妖娆,纤腰盈盈一握,如熟透的蜜桃诱人采撷。就容貌而言,云侯称不上美艳,但有成熟魅力,一颦一笑都夺人眼球,令人怦然心动,脸红耳热。
  郅玄咳嗽一声,略感到不自在。
  云侯看出他的窘意,非但没有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反而靠得更近,没有丝毫羞赧,直接开口:“我慕君侯,愿能春风一度。”
  郅玄以为自己听错,表情满是错愕。
  云侯态度坦然,迎着郅玄的目光,直率道:“我容貌不美,然有身段。如蒙君侯眷顾,得子继承我位,实乃大幸。”
  这番话过于直白,郅玄想装作听不懂都不行。
  观旁侧诸侯,脸上未见半点吃惊,反而频频点头,认为云侯所言十分在理。
  郅玄遇到过多种难题,如云侯这种还是头一遭。不等他开口婉拒,赵颢突然离席,径直朝他走过来,在他身旁落座。
  红衣似血,青丝如瀑。唇角勾勒一抹弧度,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漆黑的双眸隐含锐利,袭向对面的云侯,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君侯盛意,玄心领。”感受到身旁的冷气,郅玄顿时一个机灵,马上向云侯表明拒绝。
  美人恩受不起。
  后院一旦起火,他的腰别想要了!
  面对郅玄的拒绝,云侯很是遗憾,却也没有纠缠。举盏敬郅玄和赵颢,随即起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走得十分潇洒。
  这段插曲表明郅玄的态度,也让众人见识到赵颢是何等强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比喻不是百分百贴切,内中含义却也不差多少。
  待到云侯归席,赵颢侧头看向郅玄,饮下半盏蜜水,余下半盏递至郅玄唇边,笑道:“君侯曾言,天下无人能及我。”
  “自然。”郅玄没有半点犹豫,说话的同时握住赵颢手背,含住杯盏边沿,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愈发明了西原侯和南幽侯的婚盟牢不可破。
  北安侯欣慰颔首,在把儿子生得美貌之事上,颇有几分自得。
  东梁侯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招来死亡凝视。回想当初,万分庆幸计划没能成功。如果不是这样,哪怕仅是些许暧昧,如今落在身上的就不是眼刀,而是真正的刀锋。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诸侯聚会的消息传入王宫,太子淮正同王后商议秋收之事。
  侍人伏身在地,声音比平时更低,却不敢隐瞒一个字,战战兢兢道出全部内容,迅速额头触地,不敢窥伺两人神情。
  许久,殿内没有任何声响,近乎落针可闻。
  太子淮凝视手中竹简,上面的字迹无比清晰,却无法落入眼中,更无法印入脑海。
  诸侯齐聚,盛赞西原侯。
  废生食礼仪,疑王族。
  侍人每道出一个字,犹如重捶敲打在太子淮心头。不多时,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侍人不再出声,太子淮仍无法回神,疑问浮现脑海,事情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有心还是无意?
  是最开始就被谋算,还是情势发展至此?
  太子淮无法断言,一时间心乱如麻。情绪骤然爆发,手指颤抖,近乎握不住刀笔。
  “淮,定心。”看到太子淮的表现,王后不得不出声,同时挥退侍人,令其关闭殿门。
  侍人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内殿,膝盖和双手触地,始终头不敢抬。
  殿门在眼前合拢,头顶压力减轻,侍人不及喘口气,忽听到一声冷笑。
  侍人心中生疑,侧目看向同僚,见其脸上似笑非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当即冷哼一声,起身在门旁站定,态度不屑一顾,丝毫没有被激怒。
  压力不假,承受怒火也为真。侍人心中恐惧,却不会让出位置。
  危机往往伴随着幸运。
  不提其他,单是王后的重用和信任,多少人梦寐以求,自己已牢牢把握手中。
  思及此,侍人心中大定,不安和恐惧悉数褪去,任凭旁人再三讽刺,依旧稳如泰山。
  殿内,太子淮不发一言,脸色逐渐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王后没有出言安慰,只道:“事已至此,唯有自己想通。想不通,今后的日子会更难熬。”
  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太子淮猛然抬起头,眼底爬上血丝,拳头攥紧,刀笔被捏得咯吱做响,笔杆上出现裂纹。
  “母亲此言何意?”
  “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王后坐直身体,目光锁定太子淮,不容许他有丝毫闪避,“事情刚刚开始,从今往后,类似的情形还会更多。你要做的不是愤怒,不是躲避,也不是怨天尤人,而是看清事态,作出最恰当的应对。”
  太子淮想要开口,却被王后拦住。
  “中都城稳了吗?你能掌控城内氏族?身边尚未全盘肃清,何言其他!”王后沉声道,“诸侯如何做非你能掌控。如今的王族,维护的仅仅是颜面罢了。若要将里子撑起来,就不能同诸侯交恶,尤其是西原侯。你可明白?”
  太子淮低下头,王后突然倾身靠近,单手捏住他的下巴,不许他逃避自己的视线。
  “淮,你可明白?”
  “我明白。”太子淮手指用力,笔杆发出一声脆响,终于断成两截。
  当日,宫内下旨,人王丧礼期间无需餐餐生食。虽未明言废除相关礼仪,已是主动让步,明摆着对诸侯妥协。
  旨意下达,诸侯反应平平,未见激动也没表现出质疑。
  营内聚会被王宫得知,不值得大惊小怪。王族固然衰弱,历代先王的积累终未完全消散开,被刺探出情报不足为奇。
  最关键的是,聚会上的部分内容是刻意泄露,专为观察王族反应。
  事情的发展契合人意,王宫果然让步。这一结果让国君们十分满意,想起西原侯透出的会盟计划,不由得大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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