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刘氏对她素有好感,昨日来梅馆看望了两次,今日一早又来了。
  慕容雪刚刚起床,丁香给她拧了热毛巾擦脸。
  “夫人今日好些了么?”刘氏关切地看着慕容雪,她的脸上犹带着高烧之后的红晕,给憔悴的容颜添了几分妩媚的丽色。
  慕容雪靠着床上,轻声道:“多谢嬷嬷关照,好多了。”
  “那就好。”刘氏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嬷嬷有什么事么?”
  刘氏看了看丁香,“你先出去一下。我与夫人有话说。”
  丁香觉得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犹犹豫豫地离开了房间。
  刘氏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慕容雪:“这是王爷让张拢送回来的,叫我转给夫人。”
  慕容雪接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三个字:放妻书。
  下面的字瞬间便模糊起来,她的手在抖,“嬷嬷,这是,休书么?”
  刘氏不忍心看她的表情,低声道:“不是休书,放妻书是和离。”
  和离,慕容雪默默念了这两个字,良久抬起头来,对刘氏道:“替我谢谢王爷。”
  心里空荡荡的已经不痛,早已千疮百孔。这一场苦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投入的只有她自己,受伤的也只有她自己。最后,他给的结局不是休弃而是和离,是她所有付出的唯一回报,单薄如纸。
  刘氏走后,她将那张和离书,仔细叠好,贴身放在胸口,然后去了厨房。
  丁香忙跟上来问:“小姐你要做什么?刘嬷嬷说了什么?”
  “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日,我想为他做一张寿饼。”
  “你生病他都不来看你,你还给他做什么寿饼。”
  慕容雪笑了笑:“投之木桃,报以琼瑶。”
  她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心绪,当自己还是回春医馆的慕容雪,当还是第一次给他做饭,无怨无悔,全心全意,满怀期望憧憬,想要让打动他的心。让他爱上自己。她以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自信只要付出便会有回应。她想,只要他给她一滴水,她便还他一片海洋
  都是痴心妄想。
  她在面粉里掺了蛋黄,牛乳,藕粉,糯米粉等,仔细的揉面,擀成千层饼,里面卷上豆沙、莲蓉。然后将染好的芝麻粒,一点一点用针尖扎着放到面饼上,连成一个寿字。
  丁香和佩兰想要帮她,都被她拒绝了,非要一粒一粒自己亲自点上。
  等她点完芝麻,腰身快要直不起来,眼前一片金星飞舞。她累得无法说话。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做饭,不仅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终于耗尽了心里最后残余的爱意。
  寿饼成淡**,上面红色的寿字喜庆亮丽。她将那只木雕小狗放在寿饼的旁边,上面放着一只虾。
  她休息了一会儿,将梅馆打扫干净,纤尘不染,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放眼看去,这就是一个崭新的梅馆,将来要住进一个崭新的女人。
  她打开衣柜,将他送给她的十套猎装从里面取出来,用剪刀剪出数十个口子,一件一件的撕成碎片,抛入到镜湖之中。
  所有深情付诸流水,从此以后,海阔天空。
  ☆、44
  慕容雪将做好的黄豆酱拿到檐下,蒙上白纱布。扭头一看,丁香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念念有词。
  她好奇地凑过去,“丁香你在做什么?”
  “扎小人!小姐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居然将小姐休了。”
  “不是休,是和离。”慕容雪将丁香手里的小人拿过来,莞尔一笑:“一点都不像,他才没这样丑。”
  丁香跺着脚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小姐你难道不恨他么?”
  恨么?慕容雪问自己,心里空空茫茫,并不是恨的感觉。他并未对她怎样,只是不爱她而已。于是,她释然笑了笑:“我要做的不是恨,而是忘。”
  慕容麟从外头走了进来,“阿雪你说得对,爹已经辞了太医院的职务,过几日,咱们回宜县。”
  “好啊。”慕容雪欢欢喜喜道:“回春医馆里的桂花树肯定开满了花。”
  “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做桂花糕。”
  “是呢。”
  慕容麟看着女儿的笑靥,心酸不已。多久没见到女儿这样笑过了。他留在京城是为了女儿,离开京城也是为了女儿。离开这个伤心地,才能找回以前的慕容雪。得知女儿与耶律彦和离,他心痛之极,却不敢细问,只是抱着女儿道:“阿雪,有些病人,纵然爹尽了全力,却不能挽救他的性命。这世上很多事强求不得,问心无愧便好。
  “舅舅,大事不好了。”突然裴简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什么事?”
  “隔壁出大事了。”
  “赵老爹?”
  “不是。”裴简将院门关上,小声道:“宫里的赵淑妃出事了。”
  慕容雪一听是赵真娘,便起了关切之心,问道:“怎么了?”
  “被打入冷宫。赵老爹托我帮忙,请阿雪进宫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失宠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慕容雪赫然一惊,莫非赵真娘出事,耶律彦怕受到自己这位义妹的牵连,所以赶紧和自己和离脱离关系?
  现在正是老皇帝决定储君人选的关键时期,在耶律彦的心里,自己岂能与皇位相比,弃如敝屣当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些,她心里苦如黄连,却笑着对裴简道:“我如今和昭阳王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个忙实在帮不上。”
  “什么意思?”
  “我和昭阳王已经和离。”
  裴简愣住了,他以为慕容雪回到娘家只是小住。“天哪,妹妹,你还没有给我找份差事呢。”
  慕容麟气得瞪了他一眼,道:“你去集市上看看,买一辆马车回来,过几天咱们回宜县。”
  裴简更加惊讶,“你们要回去?京城多好哇!”
  “你若是想留下便留下吧。”
  “不不,我跟着舅舅。”裴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慕容雪,“妹妹,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你怎么不哭啊?”
  慕容麟忍无可忍,朝着他的脑门便敲了一记,“快去集市。”
  慕容雪心中微叹:我的眼泪早已流尽,从此不会再哭。
  想到赵真娘,慕容雪真心的替她难过,究竟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会被打入冷宫?按说她有文昌公主这个护身符,老皇帝就算不喜欢她了,也会看在文昌公主的面上给公主的生母留几分情面,怎么会责罚的如此严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雪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测,会不是是和乔雪漪争宠落败?在宫中的那段时日,她从赵真娘的口风里听出来对乔雪漪的不满,她的第一次落胎也一直怀疑是乔雪漪做了手脚,只是苦无证据,所以便一心将慕容麟留在太医院,当自己的心腹,以防将来再有什么不测。
  隔壁传来嘈杂声,还夹带着孩童的哭声,闹哄哄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多时,外头有人敲门,丁香打开院门,只见赵真娘的父亲赵老爹急匆匆地走进来,“慕容大夫可在家?”
  慕容麟忙从屋里出来,拱了拱手:“赵兄。”
  “慕容大夫快去瞧瞧我家老婆子。”
  慕容麟一听,急忙返身提了药箱出来,即刻便跟着赵老爹去了隔壁。
  过了一刻,慕容麟回来,慕容雪忙迎上去问道:“老人家怎样?”
  “没事,就是气血攻心昏过去了。”
  “方才怎么那么吵?”
  慕容麟摇头叹道:“赵家幼子说了一门亲事,女方父亲是位五品京官,赵老爹在我面前不止炫耀了一次。赵真娘的事情传出来,那女方立刻将聘礼退了回来婚事作罢。赵真娘的母亲这几日本就担惊受怕心力交瘁,这一急一气,便**昏了过去。”
  慕容雪终于切身到了世态炎凉,赵真娘一失宠,所有人都对赵家避之不及。连她这个义妹,都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被耶律彦急着赶出家门。
  傍晚时分,逛集市的裴简回来了,没买到马车,却买回了一只大公鸡。
  慕容麟皱了皱眉头:“我叫你买的是马车不是鸡。”
  “舅舅,马车太贵,我不敢随意做主,和那车主约好了在集市等着,你自己亲自看看再决定。”裴简将银子交给慕容麟。
  慕容麟点了点头,“难得你慎重一回。”说罢,便亲自去了。
  裴简提着手里的大公鸡,正色道:“阿雪,这只鸡杀了给你炖汤喝。你最近瘦多了,该好好补补,你以前多结实,如今风一吹便要飘了,真叫人揪心。”
  裴简素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骤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慕容雪鼻子一酸。连他这样粗心大意的人都能看出自己的憔悴,耶律彦却从未关怀过一句。
  裴简吩咐丁香:“去拿菜刀来。”
  丁香唉了一声,去厨房拿了菜刀递给裴简,“表少爷,你会杀鸡么?”
  “嘿你这小丫头,竟敢小瞧我裴少爷。”说着,裴简将袖子一撸,一手提刀,一手捏着鸡的脖子砍过去。
  慕容雪连忙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噗通噗通几声,裴简叫道:“快,阿雪,快抓住,别飞了。”
  慕容雪睁开眼,只见那只公鸡已经脱离了裴少爷的掌控,在院子里扇着翅膀乱飞乱撞。
  丁香和佩兰也来帮忙,几个人将那只公鸡围在花坛下,裴简身子一矮扑过去,虽抓住了公鸡,却扑在了一坨新鲜的鸡粪上。
  慕容雪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丁香和佩兰本来不好意思笑的,见状也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三人笑成一团,慕容雪弯着腰扶住了肚子,等她直起腰来,赫然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像是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突然被冰雪尘封。
  耶律彦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回到梅馆发现她已经离去,便匆匆赶过来,便是担心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谁知道,她丝毫不是他想象中的悲伤欲绝的模样,笑的很快活,和另一个男人一起。
  虽然裴简这个男人他向来也没放在眼里,但一想到她曾经向这个人求过婚,还想着和他私奔,他就生气。
  裴简上前,像模像样地施了一礼:“寒舍简陋,恐污了王爷的脚,请王爷见谅。”说着,貌似不小心,将手里的公鸡往耶律彦脚下一扔。
  公鸡扑腾着便往起飞,耶律彦眉梢一挑,忙闪身避让。
  慕容雪噗的一声笑出来,却又马上抿住了嘴唇,惊鸿一瞥的笑容,让耶律彦眼前一恍,依稀见到了初相逢时的慕容雪。
  那时,她也是和裴简在一起,她穿着一件光华璀璨的百鸟裙,大言不惭的自夸。他当时觉得可笑,这世上竟有这样厚脸皮的女子,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份骄傲是她独有的光芒。
  那光芒一点一点的黯淡,等他发现,已经想不起是何时遗失。
  裴简出院去追鸡,丁香和佩兰见状也识趣地跟了出去,庭院里只剩下两人。
  慕容雪迎着他的目光,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平静如水,再没有那种一见到他便激动滂湃,心跳加快的感觉,只是像重逢了一位故人,曾经看着自己如何犯傻,如何受伤,如何成长的故人。
  “王爷怎么来了。”
  “我难道不能来。”
  耶律彦有些生气,自顾自拉了个凳子坐下,仿佛这是他的家。
  慕容雪不知道他今日来意,但潜意识里却觉得他不该来。既然已经和离,就该各自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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