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沈迟摇头。
少年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说得上是沉默,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吃完饭拒绝了他去景点转的提议,戴着耳机看手机。
一开始他也没放心上,听说沈迟在燕城长大,该去的地方都去了,没兴趣也是正常的。
直到他无意中瞥见少年手机上在播放比赛视频,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少年摘下耳机站起身:“谢谢你的款待,我得去比赛了。”
“你现在不能比赛。”
听见他的话少年停了停,却依然离开了,官山终于知道严雪宵为什么会另眼相待了,分明带着严雪宵的影子,当初的严雪宵也是头也不回离开了严家。
沈迟走到比赛场馆,看到手机上严雪宵打来的通话,少年垂下头,关掉手机,坐在比赛座椅上。
比赛直播间中的段世调整好耳麦问:“方老师,你怎么看最后一天的决赛?”
“不出意外的话,周亭川会拿下此次比赛的冠军,几乎没有短板的选手。”方升泉回答。
「请把意外两个字去掉」
「没悬念」
「late有可能吗?」
「你忘了昨天被周亭川一枪爆头?」
比赛准时开始,沈迟戴上主办方统一发放的耳机,右手打了封闭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的状态甚至比昨天更好,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握紧鼠标。
周亭川是一个反应敏锐的对手,面对周亭川但凡出一点错都会被当做薄弱点攻击。
不能出错。
不能出半点错。
他坐在比赛席上,大脑像一台精密转动的仪器般飞速转动,所有细节他都没有放过,无比清楚地投映在琥珀色的瞳孔中。
「落地七杀!」
「今天小红毛是不是不太开心」
「他一直都面无表情」
沈迟的分数不断往上爬,即便从昨天的第七名升到第二名也并未在意,他的眼中只有冠军。
段世是西北人,与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相比,西北是电竞荒漠,他私心希望冠军是西北人,最后一局比赛忍不住屏住呼吸。
方升泉见惯大比赛,远比他淡定:“比分只相差五分,最后一局很关键,两名选手风格不同,周亭川打法更稳,late打法更出其不意,都有可能夺冠。”
「谁都不得罪」
「方老师这圆场打得好」
「我还是看好周亭川,要是随便一个主播就能赢豪门队员,我觉得联盟比赛没有办下去的必要了,不如都直播去」
比赛进行到决赛圈,场上只有沈迟和周亭川两个人,枪声骤然停止,静得不可思议,直到子弹冷不防向沈迟袭来。
沈迟一个白天都在看周亭川过去的比赛视频,战术风格可能会变,一个人的下意识反应不会变,他闭了闭眼默默回忆。
他从枪声的方向确定对方位置,朝身前扔了一个烟雾弹,躲在烟雾弹后,在烟雾即将散去的前一秒,他抓住对方观察两侧的功夫,一枪带走。
全场一片哗然,连方升泉也愣住了,段世第一个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嗓音激动得破音:“他使用烟雾弹拖住对方注意力,紧接着瞬狙,没开镜直接击中对方,拿下本次总冠军!”
「周亭川竟然输了!」
「不怪周亭川,这打法太放飞了,正常人都不会停在烟雾弹后吧,后面还接的是神经枪,要不是线下赛都怀疑开挂了」
「拿下冠军是实力」
「天赋也很可怕」
从小猫杯开始方升泉一直看好late,但他没敢想镜头中神情冷漠的少年能击败周亭川获得冠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恭喜联盟史上多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头一次见方老师这么夸人」
「豪门战队肯定在联系了」
「还是说一声恭喜」
「酸溜溜恭喜红毛崽」
比赛会场喧闹,灯光集中在红头发的少年身上,他的脸上沾染着少见的笑意,电脑前的严雪宵看着少年藏在衣袖下的右手,黑白分明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而沈迟左手拿着手机对着明亮的奖杯端正拍了张照,将拍好的照片发了过去。
【沈迟】奖杯
严雪宵静静问了句。
【严雪宵】为什么还要打?
收到回复的少年垂着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康复,可能永远都不会康复,他离冠军从未如此接近,大概最后一次这么接近。
他拥有的东西不多,他想给严雪宵看看冠军,说好了要给严雪宵看看冠军就一定会做到,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拿出手的东西。
严雪宵望着手机屏幕,似乎察觉到他生气,对面那头小狼崽隔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发来一句。
【沈迟】给你看冠军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青年敛下眼看不清情绪,淡色的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
办理的签证还没过期,沈迟第一时间坐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因为手不能提重物,他没有回边城带行李,只背了一个背包。
无数云层从舷窗外飞速掠过,少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舷窗外,他清楚地认知自己正从太平洋上方越过,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正慢慢变短,一想到这点他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长达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落地,他走到机场,拨通严雪宵的语音电话,可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他缓慢发了条消息。
【沈迟】我到洛杉矶了
依然没人回复。
一个人来到异国的少年抱着背包,戴着耳机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他想对方对自己一定很失望吧,他对这种失望并不陌生,先是失望再变成相互憎厌的陌生人。
少年眼里重新燃起的光慢慢熄灭,他站了起来,鼓起勇气又拨过去一个电话,这一次电话终于拨通了,面无表情的少年小声问:“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空气中沉默,接着他听见身后出现一阵脚步声,青年清冷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还残留着呼吸声:“没说不要。”
第五十六章
听到声音的下一秒, 沈迟像是被放大感官,周围的一切无比清晰,无论是松木冷冽的气息, 还是窗外夜幕弥漫的荧光。
在他缓缓转过身的那一刻,世界骤然静止, 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青年比他足足高一个头, 投下的阴影从上往下覆盖住他,他笼罩在阴影中,没来由感到紧张,迅速低下头。
忽然间, 他的头顶上落下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狭长漆黑的眼,青年低低问:“不理人了?”
沈迟的心脏跳了跳, 还没来得及否认,严雪宵慢慢解释:“从新泽西过来晚了。”
初次见面的不安感似乎自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从背包的内层里拿出赛事主办方送的门票:“我有两张世界赛门票, 要一起去看吗?”
他又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
严雪宵轻轻“嗯”了声。
*
普林斯顿的报告厅中,拜伦代表哲学学院做着报告,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倨傲, 座椅上不乏坐有教科书上出现的人物。
“yan放弃这次机会真的太可惜了。”座位上一名犹太裔女生语气遗憾, “突然请假离开了, 要不然做报告的是他才对。”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亚当回答, 不过他想以yan的性子,说不定只是当作一次普通报告。
而严雪宵和沈迟坐在pgc世界赛的比赛席上,他们坐在第五排, 正好平视展馆中大屏幕,不需要仰头便能看见。
今晚十六支队伍将进行最后一天的比赛,即使比赛还未开始,观众席上坐满了肤色各异的人,脸上洋溢着激动。
比赛还没开始,沈迟低头吃着草莓蛋糕,因为严雪宵要求他右手戴上医用护腕,腕部活动被牢牢限制,他只能用左手不熟练地拿勺子。
一直到比赛开始前一刻他才吃完蛋糕,他向严雪宵介绍:“参赛的都是各赛区的一流队伍,积分排第一的是韩国,其次是欧洲的一只队伍,第三是我们国家的队伍,每个地区的风格不同——”
他身旁的人静静听着,然而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时,严雪宵突然倾身覆过来,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青年细长的手指轻轻揩过他脸颊上的一丝残留的奶油,他被触摸到的位置在发烫,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耳根悄然红了。
他赶紧侧过头,幸好这个时候比赛开始了,注意力被比赛引开。
沈迟专注看比赛,欧美作为传统fps大国,典型特点是枪猛,要是转移途中碰上人,其他国家的队伍有所顾忌,但欧美往往一个车队就停下对枪。
韩国队正好相反,最出名的是韩式运营,运营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保证有生力量进决赛圈。
两种打法都是把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没有优劣之分,但从结果来看,韩国队连续五次夺得世界冠军,与运营的策略不无关系。
看比赛时少年的眼里透着微不可察的羡慕,中场休息时严雪宵走出座位。
“我把沈迟的片子给丁教授看了,他现在的手伤只要避免劳累就能治,但能不能打比赛丁教授也不能肯定。”电话那边的官山叹了口气,“其实打不打比赛有这么重要吗?”
“对于他很重要。”严雪宵平静说。
“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官山想起什么似地提醒:“新泽西州上私立需要父母的资产证明以及高中两年的成绩单,而且如果语言不过关需要上一年的语言学校,总之挺麻烦的,并且他还有自己的亲人朋友,让他跟着你到陌生的地方会不会太自私了?”
严雪宵敛下眼睫,挂了电话,他再回来时,手上买了杯少年喜欢喝的苏打水。
比赛进行到下半场,沈迟没有意识到严雪宵的离开,他接过苏打水小口喝着,视线没从屏幕上离开过。
现场解说是外国人,夹杂的专业词汇太多听不懂,但他能看出华国两支队伍压力下频频失误,一开始的锐气消失不见,少年的嗓音听不出情绪说:“输了。”
而国内也在直播世界赛,方升泉和另一名解说搭档,方升泉对着镜头开口:“国内两支队伍可能不太适应世界赛节奏,虽然上半场发挥不太好,但下半场还是有机会翻盘的。”
另一名解说赞同道:“比赛刷圈都会排水,可以说提前占据天命圈,作为安全区内原住民还是有极大优势的。”
然而解说的语音落下不久,两支华国队伍接连团灭,意味着无缘前三。
比赛落幕,两支国内战队没能进入前三,沈迟连眼皮都没抬,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意外,只是他望见其中一名选手摘下耳机时眼圈都是红的。
少年的视线一滞,走出场馆时,他垂下头说:“每个人付出的努力都不比别人少,没拿到冠军会很难过吧?奖杯看着轻,拿到手里时是沉甸甸的。”
他身旁的严雪宵停下脚步说:“你还会拿的。”
沈迟低头没说话,医生只是说有可能完全康复,他太清楚比赛的激烈程度,分毫的手伤在赛场上都是致命的。
“还疼吗?”严雪宵望着他的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