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魏娆就笑了。
  会客厅,寿安君打发走小丫鬟,无奈地朝陆濯摇摇头:“这是还没消气呢,你们到底为何吵的,世子跟我说说,我也好帮忙劝劝。”
  陆濯哪敢说,真把寿安君气出病来,魏娆要恨他,家中祖母母亲也要继续责备他。
  “老太君可否说服娆娆与我见一面?”陆濯恳请道,这一次,他真的知道该怎么赔罪了。
  寿安君见他很有信心的样子,道:“下午试试看吧。”
  晌午陆濯照旧陪寿安君用的午饭,饭后跟着李公公去客房休息,到了与寿安君约好的时间,陆濯由李公公带路,来了园中湖边的一座水榭之中。水榭由一条堤坝延至湖中,四面临湖,清幽雅致,很适合一个人静心,或是两人谈话。
  李公公命人备了茶点,这就退下了。
  陆濯坐在茶桌左侧,侧对那条蜿蜒曲折的堤坝,如果魏娆过来,他的余光便能发现。
  堤坝两侧种植了垂柳,二月时节,垂柳枝条上结满了密密的芽苞,只待春风变暖便冒出嫩叶。
  一条鱼跃出水面,咕咚一声又掉了进去。
  陆濯的注意力慢慢落到了这片园景中,因为郊外的地方够大,闲庄的造景大气与雅致并存,单论景色,国公府都不如闲庄。
  碗中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气,暖阳也从半空缓缓朝西边移去。
  等了太久,陆濯有些口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
  放下茶碗时,余光中灰蒙蒙的早春之景,终于多了一抹艳色。
  陆濯偏首,看到了长堤另一头的魏娆,她穿了一件梅红色的妆花褙子,同色的裙带勾勒出一把双手可握的纤纤细腰。无风时,那轻盈的裙带静静地挨着白色长裙垂落,一阵湖风吹过来,梅红裙带与雪白的裙摆同时摇曳,仿佛仙子踏风而来。
  丫鬟碧桃止步在岸边,魏娆自己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边走边兴趣寥寥地晃动着,薄纱扇面一会儿遮住她精致的下巴娇艳的唇,一会儿又露了出来。
  陆濯收回视线,离席站了起来。
  魏娆真不想见陆濯,可外祖母说了,如果她不来,陆濯便要在闲庄住下去,等到她露面为止。
  跨进水榭,魏娆便停下脚步,看着走过来的陆濯道:“世子想说什么?”
  一副说完马上就离开的不耐模样。
  陆濯垂眸道:“不瞒姑娘,从我初回京城,第一次听说姑娘母族之事时,便在心中无法认同老太君纵容周家女子改嫁之风,无法认同姑娘肆意出城进山之举。究其原因,在于我父亲与两位叔父战死沙场,母亲与婶母们清心守寡,我便以为天下女子都该当如此。”
  魏娆撇撇嘴,猜到了。
  陆濯继续道:“所以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新娘是你,便认定你绝非我陆家贤妻人选,待姑娘也极为不敬,冲动之下更是屡次口出恶言。大错已经铸成,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今日前来,陆某只是想告诉姑娘,祖母、母亲都很喜欢你,也理解令堂为何改嫁,我亦从她们口中明白了女子守寡的难处。今日开始,我不会对令堂再有任何不敬之心,更不会再对姑娘存任何偏见,还请姑娘看在家中长辈的份上,随我一同回府,同时安了两边长辈的心。”
  魏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道:“这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老夫人教你的?”
  陆濯抬眸,正视她探究的眸子道:“陆某方才所说,字字皆是肺腑之言。”
  魏娆嗤了下,摇着团扇往旁边走了几步,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早知世子看不起我,不过我也不在乎,我答应冲喜并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这次我负气离开,是因为世子辱我至深,我心中愤懑,便是世子诚心悔改,我一时半刻也忘不了当日受到的屈辱,你现在叫我回去,我实在不甘。”
  陆濯理解,看着她白嫩的侧脸问:“那你打算在这边住到何时?”
  如果魏娆能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可现实摆在眼前,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苦笑一声,魏娆喃喃自语似的道:“我想住到月底,又怕老夫人担心太久,这样吧,世子若愿意,下个休沐日再来闲庄做做样子,届时我同你一起返回国公府。”
  她不是原谅陆濯了,而是不想给两边长辈添太久的麻烦。
  陆濯能看出她对闲庄的眷恋,就在这一瞬间,陆濯明白了祖母的话。
  祖母一直在夸魏娆懂事,就算魏娆赌气来了闲庄,祖母给他定下的哄好魏娆的期限,也是这个月底。魏娆也想住到月底,但她妥协了,主动将归期提前了十日,免了英国公府继续被百姓们多议论十日。
  “多谢。”陆濯诚心道。
  魏娆讽刺地斜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水榭。
  陆濯辞别了寿安君,一行人进了京城城门,又被路上遇见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陆濯得了魏娆许诺的归期,心里十分安稳。
  英国公夫人、贺氏得知魏娆愿意回来了,暂且放过了陆濯。
  可接下来几日,不断有相熟的女眷登门,抱着关心的名义,纷纷打探魏娆为何跑去了闲庄。
  婆媳俩只说小夫妻俩闹了口角,并把过错揽在了陆濯头上。
  京城官民津津有味地议论着陆濯夫妻,就连戚仲恺都听说了,跑来质问陆濯做了什么。
  戚仲恺那神情语气,颇有替魏娆打抱不平之意。
  幸好陆濯知道戚仲恺对魏娆的感情更像一种护花惜花之情,并非多深刻入骨的男女情爱,便也没有与过于关心自己妻子的好兄弟计较什么。
  “与你无关。”陆濯淡淡地回应道。
  戚仲恺气得抓头,想继续骂陆濯,又怕陆濯误会他还在惦记四姑娘。
  不能骂,戚仲恺憋了半天,终于想到最关键的事:“那你向她赔礼道歉了吗?你欺负了人家,总该好好认个错吧?”
  好友面前,陆濯仍是淡漠的态度:“休沐了我会再去一趟,接她回来。”
  戚仲恺:“我怎么听说,上次你带了一车赔礼都没哄好她?”
  陆濯抿唇。
  戚仲恺捶了他一肩膀:“说你傻你还不信,你送那些俗礼有什么用,你得送她一样她喜欢的,让她看见眼睛发亮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我娘跟我爹置气,我爹都送她一样珠宝首饰,我娘往头上一戴,什么气都消了。”
  珠宝首饰?
  陆濯想到了魏娆还他的压岁钱,他若拿珠宝首饰去哄魏娆,魏娆肯定会觉得他是在拿金银珠宝羞辱她。两人第一次争执,就与银钱有关。
  不过,戚仲恺说的也有点道理。下次他去闲庄,魏娆肯定会与他回来,可她并没有原谅他的冒犯,如果他能用一件礼物换取两人芥蒂尽消,以后和顺相处,祖母、母亲肯定会高兴,他也不必再被一家人埋怨。
  问题是,魏娆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一种能让她忘了辱父辱母之恨的礼物?
  陆濯去了一趟松月堂的库房,一圈逛下来,发现这里没有什么是魏娆用银子买不到的珍奇东西。
  第56章
  慈宁宫。
  听闻太后身体不适,元嘉帝下了早朝便过来了。
  太后靠坐在床头,皇后、德妃、贤妃都在旁边伺候着,见到元嘉帝,后妃自觉把床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母后感觉如何?”元嘉帝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太后道。
  太后比去年端午宴的时候看着更老了,人也更瘦了,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不想叫人看出她的憔悴。
  看着元嘉帝,太后笑道:“一点小风寒,没什么大碍,皇上忙不忙,忙就快回去处理政事吧。”
  身为皇帝,元嘉帝没有不忙的时候,只是人都过来了,自然要陪母亲多坐片刻。
  “今日还好,儿臣多陪陪母后。”
  宫女端了汤药过来,元嘉帝接过汤碗,亲手伺候太后用药。
  太后喝药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皇帝儿子,心中感慨万千。
  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从小聪慧,读书练武学什么都快,是所有皇子里最出挑的一个,先帝也极其看重长子。那时候的太后,除了与先帝的新欢旧爱争宠,剩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长子身上,既要督促长子的学业,又要防备有人谋害她的长子。
  当时的太后,认定只要长子好好的,将来就一定会继承帝位,让她做上太后,风光无限。
  与长子相比,刚出生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小儿子,交给乳母照料就好。
  长子越来越大,与其他年长皇子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太后看护长子越来越谨慎,若小儿子跑过来给她添麻烦,太后只觉得头疼,总是叫乳母宫女快点带走小儿子。可怜她一片苦心,长子还是死在了皇子争斗中,太后悲痛欲绝,恢复精神后,开始将一腔母爱与雄心壮志都浇灌到了小儿子身上。
  可那时的小儿子,已经与她生疏了。
  为了抢回儿子的心,太后该打发寿安君出宫的,可寿安君的美貌,让太后觉得留着寿安君,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果然,她中了那些女人的圈套,触怒了先帝,关键时刻,太后将寿安君送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的眼睛都直了,想方设法地想得到寿安君。
  太后以为寿安君会很高兴能爬上先帝的床,让太后意外的是,寿安君竟然颇有心计,既能在先帝手里全身而退,又没有激怒先帝惩罚她。
  太后佩服寿安君的本事,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那么敬重一个乳母嬷嬷。
  如果元嘉帝只是赏赐寿安君金银珠宝太后都无所谓,可太后十分清楚,元嘉帝对寿安君的感情可能比对她这个亲生母亲还深,这才是太后最放不下的地方。她在后宫斗了一辈子,那么多名门贵女出身的后妃都败在了她脚下,凭什么让一个卑贱的小官之妻赢了儿子的孝心?
  吃了药,又与元嘉帝说了会儿话,太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德妃问:“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德妃心里一突。
  刚刚她什么都没说,是皇后与太后提到了英国公府的事,她与贤妃都只是旁听而已。
  去年端午龙舟宴,太后、皇后言语上刁难魏娆,元嘉帝呢,不管是因为寿安君还是丽贵人,对魏娆的袒护都显而易见。此时她若议论魏娆与世子陆濯婚后不合的事,元嘉帝会怎么看她?
  德妃心中惴惴,然而对上太后犀利的目光,德妃只好尽量偏向魏娆的道:“说到英国公世子了,也不知道世子做了什么,气得新婚娇妻回了娘家,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此事呢。”
  太后叹口气,看向元嘉帝道:“我记得,陆濯那小子病重,眼看都没救了,是娆娆心怀大义为他冲的喜,当时皇上还命尚衣居连夜为娆娆赶制嫁衣,这才过去多久啊,陆濯就欺负娆娆了,既辜负了娆娆,也辜负了皇上一片好心,该罚。”
  德妃意外地看向太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太后竟然会帮着魏娆说话?
  元嘉帝笑道:“他们夫妻俩的私事,朕搀和什么,朕有空陪母后,可没空操那份闲心。”
  太后腹诽,魏娆给陆濯冲喜的时候,你怎么就有闲心?
  “皇上没空,那我给英国公府下道懿旨,叫陆濯对娆娆好点,陆家世代忠臣,别因为此事落个以怨报德的污名。”太后替魏娆抱不平地道。
  她如此不正常,德妃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成亲的夫妻都有个相互磨合的过程,小媳妇生气,哄好了就回来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如果太后真下懿旨去责备陆濯,陆濯乃至英国公府众人不敢违背太后,却一定会恨死了害他们被太后责备的魏娆。
  真闹那么大,魏娆再难在英国公府立足。
  如此歹毒的算计,德妃只是一个看客,都觉得背后发寒。
  元嘉帝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下懿旨这个建议,然后握着太后的手道:“母后身体不适,该当安心养病,此事就交给朕吧,朕把陆濯叫来,教训他一顿。”
  太后颔首道:“也行,总之啊,丽贵人替皇上养育龙子有功,魏谨又是个清廉好官,咱们不能叫人欺负了他们俩的女儿。”
  元嘉帝笑容一敛。
  德妃都快给太后跪下去了,真是句句都好像替魏娆着想,实则连丽贵人都要坑。
  从慈宁宫出来,元嘉帝去了御书房,处理了两道折子,叫人去神武军军营传陆濯。
  神武军大营,英国公正在与营中诸武官商议招收新兵之事。
  去年与乌达的一场大战,神武军五万精锐,共计损失八千人马,其中五千多阵亡,两千多负伤失去了战斗力。
  本朝各地共部署了二十四处禁军,其中以戍卫京城的上四军战斗力最强,兵精将猛,而神武军能常年位居上四军首位,最受帝王器重百姓敬仰,除了英国公府陆家男儿的统率能力,每个战士也都是千里挑一的国家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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